第四幕 來者必拒，去者必追

那是他们还在念小学低年级时的事情。

称呼从「光光」变成「小光」时的事情。

光在暑假的时候到和树老家玩，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表哥到外面去玩。

她说要捉独角仙，像个男孩子般雀跃，沿着小河迅速登上山坡。

和树拎着光叫他拿着的捕虫笼子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

然后，他们在距离村子稍远的树林中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有了！那就是有名的长戟大兜虫吧！」

「不，我觉得应该只是普通的独角仙吧……」

对学习没兴趣的光，以及根本对昆虫就没兴趣的和树，都不知道停在树上的那个正式名称叫做什么。

光只看它外形帅气，就跑上前去。

「决定了，你的名字就叫做来福吧！」

「太快了吧！都还没捉到耶！而且那是狗的名字吧！」

「讲错，你的姓就叫做布吧！」

「连姓也要取？而且连在一起念不就成了『不来福』，是在虐待动物吗？」

确实，自从被光盯上的那一刻起，这只独角仙就注定不幸了。

看到和树这样大呼小叫，她一副拿和树没辙的样子耸耸肩……

「和树你真笨，既然是外国人，当然要叫『来福·布』啊？」

「它又不是人！而且这里是日本！再加上这名字又土得可以！」

「不要大声嚷嚷，卡特琳会逃走的。」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还给我偷偷改名字！」

看到表妹总是这么傻气又随性，和树一阵头痛，不过还是照她说的不再吵闹。

光也只有这时候保持安静，慢慢将手伸向昆虫的背部。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牵丝的黑色物体从她的头顶上落下来。

这个停在光眼前的物体，原来是全身长毛、扭来扭去，噁心蠕动的蛾幼虫——简单两个字，就是毛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跟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光虽然不怕独角仙，不过却怕毛虫怕得要命，一边惨叫，一边猛力往后跳开。

她的动作力道实在过猛，竟然把身后拿着捕虫笼子的和树给撞飞了。

「咦？」

捕虫笼子的盖子太紧了打不开，和树一心想打开它，来不及站稳脚步，便向后滚倒。

不幸的是，他的背后正好是下坡。

和树还来不及理解发生什么事，整个人已经滚落坡道，后脑勺撞在树榦上。

「奇怪，怎么会……」

视野中只见一片蓝天绿树，然后渐渐变暗，和树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

最后，全身无力的和树倒在地上，仰望的视野中出现了光的脸庞。

总是活蹦乱跳的她，这个时候脸色却发青、冻结了。

对和树来说，光是个帅气无比的英雄，不过现在却摆出了好像因为恐惧而失了魂，跟她一点都不相衬的表情。

所以，和树不想看到她如此的表情，想说些什么，但眼皮随即落下，失去意识。

等到和树再度醒来时，看到的是光满脸泪痕的哭丧表情。

「小光……这里是，我的房间？」

和树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他那铺榻榻米的房间内，躺在被窝里。光大声哭起来，抱住他：

「和树——！太好了，我、我还以为，你要、要死翘翘了……！」

「呃，我还活着啦，不过到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和树不明就里，只觉得疑惑。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抽抽嘻噎地不断向他道歉。

不久之后，和树本人才知道自己摔倒撞到头昏过去，光看到以为和树死了，使出所有灵力把他背回村里，哭叫着说：「和树死翘翘了啦——！」害得做母亲的千枝当场昏过去，引起了好大的骚动。

此时和树只觉得不愿意光为了自己而哭泣，拚命安慰她：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我没事啦，小光你也别哭了，好吗？」

「呜哇——，对不起，对不起——！」

不管和树说什么，光都听不进去，只是不断边哭边道歉。

（伤脑筋，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光不哭呢……？）

和树在内心叹气。他希望表妹能永远保持太阳般的笑容。

所以他冥思苦索、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逗光笑。

于是，和树下定决心，告诉光说：

「小光我跟你说，有一对父子看到警察，就说『爸爸，警察会抓坏人，对不对？』『没错，孩子，所以别出声，快逃吧！』。」

「呜哇——！和树撞到头变成笨蛋了啦——！」

面对一脸得意的和树，光哭得更惨了。

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美式笑话，结果只让情况更糟。

「……」

和树默默擦拭眼角的泪，领悟到自己没有搞笑才能。

于是和树相信就算耍笨是天赋的才能，但吐槽是秀才的努力，因而发誓要精益求精，让自己成为一台吐槽机器——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总之从这天起，和树偶尔开始看起搞笑节目了。

总而言之，搞笑作战失败的和树，一心只想着如何让光停止哭泣，于是又想出了新的作战。想打消强烈的感情，必须让对方产生更强的感情。既然喜怒哀乐的喜与乐都不行，剩下的就只有一个。

和树直觉地导出这个答案后，下了更大的决心，告诉光说：

「小光，我跟你说喔，摔倒的时候我发现到一件事——」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觉得那件小熊内裤很土耶。」

「你在看哪里啊，色狼！」

碰咚！——随着响亮的声音，光的脚踢命中了和树的侧腹部。

「呜啊……！」

「真不敢相信！和树你这个大色狼，下流！」

和树身体弯成虾子似地痛苦挣扎。少女怒不可遏地俯视着他，一瞬间脸上的眼泪跟鼻涕都消失了。

「而且，你竟然还敢说土！我可是为了今天穿了最可爱的一件来耶！」

「可是，穿起来之后图案撑开，小熊变得好像猪……」

「什么！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再也不穿这件内裤了！」

中意的内裤遭人愚弄，光将怒气发泄在内裤上，脱下来往地板上一扔。

「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穿内裤，卡得超不舒服的！我要跟你绝交！」

年幼的光把内裤像足球一样踢飞，并且发誓：

我再也不穿内裤了，我要一辈子不穿内裤过活——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这样想，总之从这天起，她不再穿内裤，改穿紧身裤。

总而言之，激怒作战成功的和树，虽然顺利让光停止哭泣，却又得想新的作战来讨好她了。这是关于少年少女人格形成的，一段夏天的回忆。

二人互相给予对方的无数影响当中，关于情谊的一个片段。

◇

和树拜託亚璃沙与小杜子将晕过去的狗宾交给警方的协助人士，然后照天狗的要求，一个人踏进坐落于游乐园背后的山中。

高大树木茂密生长的山中，虽然是白天却显得昏暗，连鸟儿拍翅的声音都叫人毛骨悚然。

不过，和树并不觉得胆怯，无言地爬上山顶。

当他来到半山腰时，随着一阵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天狗从上空降落下来。

他的手臂中抱着双眼紧闭的光，捆绑她身体的「无尽锁」，在她失去意识的同时也消失了。

「你对光做了什么？」

和树压抑着杀气，彷彿在说「小心回答，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被这样的和树一瞪，天狗忍不住倒退一步，答道：

「哼，刚才暂时降落森林里时，毛虫黏到她的脸上，她就自己昏过去了呗。」

「我想起来了，光别的不怕，就是怕毛虫呢。」

想起小时候的回忆，和树不禁觉得怀念，露出一丝微笑。

继而，他仍然保持笑容，只有双眼失去光彩，把拳头掰得啪啪响，告诉天狗：

「还好，这样只要拆你手指所有关节，总共二十个就能饶过你了。」

「这、这种话等赢了偶再说的啦。」

战慄的宣言让天狗背脊发凉，他将光放在地面上，摆出战斗态势。

「明明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了，还对小杜子出手，像你这种该死的劈腿男，就让偶来好好教训你的啦！」

「为什么大家都这样想啊……」

听到天狗误会高喊的内容，和树深深叹息。

「先声明，光并不是我的女朋友。」

光跟和树自幼常常一起玩耍，对和树来说是唯一的好友，也是帮助过自己好几次的英雄。决不是男女之间的关係。

「不过，她对我来说比女朋友重要多了，是我最喜欢的表妹啊！」

和树出生以前就已经没有父亲，母亲太忙不能陪在身边，村里的人都骂他是废物；孤独度日的和树，只有光成为他的支柱，是他无可取代的血亲。

「而且，你让她露出那种表情。我希望光能有时生气，有时欢笑，永远保持活泼开朗，而你却让她体会到死亡的恐惧。直到你哭着求我杀了你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和树暴露出遗传自母亲的残忍性格，任凭激情驱使自己怒吼。

对于不太因为自己的事情发怒的少年而言，这个部分可以说是他的虎尾或逆鳞。

知道自己刺激了对手不该刺激的地方，天狗虽然胆怯，但仍然吼回去：

「闭嘴的啦！你才是该哭着后悔，不该碰偶的小杜子的啦！」

喊叫的同时，天狗发动了背在背上的隐身蓑衣。

面对变得透明消失的敌人，和树将双拳抵着下颚，採取防御姿势。

「……」

接着，无言地注视着地面的和树，侧腹部突然遭到一阵冲击。

「……！」

「只会说大话，在师父的隐身蓑衣面前还不是无计可施！」

忍受痛苦、站稳脚步的和树，听见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天狗的声音。所幸矮个子的天狗并不习惯打架，攻击威力不大。

不过就算如此，挨打太多次还是会吃亏。

和树明知道这一点，却只是保持沉默，持续採取防御姿势。

「……」

「哈哈，你就等着被偶打倒，在地上爬吧！」

天狗发出胜利的笑声，从和树的左侧冲上前，挥出拳头。

然而，他的拳头还没打中对手，和树已经转向本该看不见的天狗。

「什么！」

「喝！」

和树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朝着惊愕的天狗放出前踢。

速度快射程又长的脚踢，即使比天狗晚出，仍然先踹进了天狗的腹部。

「呜哇！」

天狗惨叫一声弹飞出去，隐身蓑衣的效果瞬间中断，天狗急忙重新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