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星期一。
胡桃泽一个人在教室吃着午餐,没有到屋顶上去。理由是她对迷悟说了很过分的话,所以没什么脸去见他。虽然她算是有在星期五的时候用简讯告知对方不会一起用餐的事。
胡桃泽在四周不会发觉的情况下微微叹了气。
(——该做些什么才好。)
虽然她是为了让一缕与朽缕和好才对迷悟说出那些话,但她没想到她跟迷悟之间关係也会变差。
而且胡桃泽那时对迷悟放话说为了让双胞胎和好,她会努力去做,可是其实她什么也做不到。虽然有传了简讯,但都没收到回讯,不管是一缕还是朽缕都没有回。在这种情况下,胡桃泽传了几封简讯后就放弃了。自己被软禁的时候,一缕毫不放弃地传了上百通的简汛,可是自己却做不到——或许是胡桃泽擅自认为传给看不见的人影的对方,跟传给每天都会在班上看到的人是不一样的吧。
(再说——听到无关的人谈论这种事,只会让她更加不快吧。)
如果自己是双胞胎的立场,绝对不会为此感到感谢,只会觉得麻烦得要死吧。要是一个没搞好,也许会被双胞胎列为拒绝往来户吧。现在想想,她就能明白那时在屋顶上面对自己质问时,迷悟脱口而出「吵死了」的心情。
胡桃泽虽然是一个人待在教室,但不知怎的总觉得待不下去,于是到处走走。其实她是想睡个午觉,但她讨厌万一要是睡相不好或是流口水什么的,所以剩下的午休时间就在校舍里閑晃。这是她在与那三人一起吃饭前就有的习惯。
不过不能去的地方很多。
那三人最有可能会在的通往屋顶的楼梯不能去,一缕应该会在的学校餐厅附近也不能去,听说朽缕最近常待在保健室,那边也不能去。为了尽量不碰到那三人,她也不想待在一年级教室的走廊上。
而且胡桃泽之前也算是名人,所以她尽量不想待在人多的地方。
就算是这么挑剔,她还是有能去的地方的。胡桃泽首先前往鞋柜,再往图书馆前进。然后穿过图书馆前方,再穿过理事长室与校长室所在之处后,就能抵达礼堂的入口。那儿不光是没什么人,採光也很好很明亮,是她在校内最喜欢的地点。
胡桃泽獃滞地望向窗外。
「你好。」
此时有人朝她搭话。
她转过身子,站在她身后的人是吉崎。
胡桃泽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吉崎问道。
「这是我的个人自由吧。」
胡桃泽挖苦般说道,吉崎则是同意似的点了两次头。
「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胡桃泽同学最近都没和菱川同学一起吃饭对吧?」
吉崎无视胡桃泽的话,开始说道。
「那又怎样?你为什么会知道啊?感觉真差。」
「唔,我大致猜想得到啦,原因是双胞胎吵架对吧?不和菱川同学吃饭的理由。」
「……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啊?」
「猜想的啦。」
说到此处,吉崎不知为何敲了下手掌。胡桃泽被吉崎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明白这个举动一点意义都没有。接着吉崎又继续往下说道。
「虽然找也对菱川同学的不争气感到有点烦躁——不过他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嘛。」
「这倒是,应该有做点什么吧。」
毕竟是当事人,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做吧。
「这种事我想不用说出来你应该也明白,能让那两人和好的肯定只有菱川同学——胡桃泽同学是办不到的。」
听到吉崎的话,让胡桃泽感到内心苦闷。
这点她明白。
但她不想明白。
她一直拒绝去理解这个事实。
她想要——帮上一黠忙,大概是想要回报他们的恩情吧。也或许是想要和他们成为对等的——想要处在能够互相帮忙的立场上吧。
「菱川同学他啊、唔、虽然做了不少事——但那好像都不是些能说给别人知道的事呢。」
胡桃泽虽然对吉崎为何知道这种事抱持些许疑问,可是她还是微微点头,催促吉崎继续往下说。
「所以啊,如果你希望她们和好,我觉得去帮忙菱川同学会比较好喔。你能做到的事,菱川同学肯定全部都做过了。而就算有只有菱川同学才能做得到的事,但却没有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事——完全没有喔。」
这大概是事实。
不甘心——她并没有这种想法,果然只能接受了。不过这也是事实。
「嗯,我还有点事想说。」
「是喔。」
虽然没说出「谢谢」,但这话听起来也不坏。
「最后一件事——想要那两人和好的,大概只有胡桃泽同学一个人吧,你可不要上当喔。」
「……什么意思?」
从刚才的谈话中,胡桃泽认为吉崎跟她是有同样想法的。而且为什么要排除迷悟,她搞不懂。
「我这话可没其他意思喔。」
「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可不想要她们和好呢——我认为菱川同学该做的是好好地从两人中选出一人,好好地把关係破坏殆尽后再重新架构呢。」
吉崎说完后,就像是表示「再见」般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胡桃泽思考吉崎的话——她离去前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胡桃泽擅自认为那三人只要三个人在一起就好了,但她完全没考虑过当事人是怎么想的。
也许一缕跟朽缕想的是要独佔菱川迷悟吧,那两人完全没隐瞒过白已的心意,都说过喜欢菱川迷悟。
而菱川迷悟又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也——是真的想要从中选出一人的吧。可是他却无法做出选择,所以才导致现在这种状况吧。
若真的是这样,自己的所做所为就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这种事,光在这想也不会明白啊。)
总之胡桃泽决定先去问问菱川迷悟真正的心恿。
只是思考是不会了解对方的心情的。既然这样,直接去问个明白比较快。虽然对方很有可能不会告知真正的心意。
*
菱川一途套上城崎南高中的制服。
这次不是拿别人的制服来穿,而是勉强算经过正规途径买到的,尺寸也正好合身。因为脚上打着石膏,让换衣服的过程增加一些麻烦,不过因为是裙子,也没到很麻烦的地步。
一途被朽缕彻底轻视之后,总算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自己。她明白了——自己是何种程度的人,然后也理解了自己的性质。
自己大概是个很卑鄙的人吧。
第二次的杀人——牺牲人数达百人以上,因为她在校外教学投宿的旅馆纵火。
回想起来,从那时开始,她就一直、一直在做着卑鄙的事。
因为受不了被霸凌,就纵火杀害同学,一途一直认为这个行为是胜利的。但其实不是这样,那根本不是胜利,只是卑鄙的行径。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犯规胜利吧——不,「犯规胜利」这名词太奇怪了。一般来说,「犯规」就代表输了。
因为被霸凌,所以卑鄙地逃跑了,结果自己根本没有改变。而且还为了逃离罪恶感,而将责任都强压在她第一次杀的人、也就是望光身上,为了肯定这个做法而持续杀人,接着是为了冒充他人而随意杀人——她失去了除此之外的生存方式,只是不断地杀人、杀人、持续地杀着人。
不停翻弄着诡辩、诉说狗屁不通的道理,明明是乱七八糟的理论,却硬是要自己接受,死人——无法反驳、也无法逃跑,所以她把一切全部推到身为被害者的望光身上。
要是不这么做,她肯定撑不住的吧,她害怕面对自己杀害了这么多人的事实。只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就能将罪恶感一扫而空了。
所以她持续毫无意义的杀人行为。
而且还是以卑鄙手段杀害对方。出其不意的袭击、胁持人质之类的,她使出种种卑鄙手段杀害他人——还为此感到愉悦。虽然很不甘心,但新山朽缕说的封。
不管是怎样的对手,自己都能赢——并且杀害对方,她是这么想的。
只要毫不犹豫地使用世间普通认为是卑劣的手段,就绝不会输给别人。
但这世界并没有这么好混。
还是有就算卑鄙也赢不了的对手。
只要卑鄙就能赢的对手,也不过就是那种程度罢了。
老实说,她不认为她能赢过朽缕或是一缕——甚至是三川,因为她明白实力的差距。
她一直以为胡桃泽美贵说的话才是她陷入心理创伤的原因。
那只是原因之一吧。
真正的原因是面对赢不了的对手——面对以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她只能选择逃跑或是使用卑鄙手段,这才是原因。所以她不明白为了得胜需要付出努力这一点。
话说回来,她原本就没赢过吧。她不理会自己从没赢过,只是卑鄙地拿取赢了之后所能得到的报酬。
事到如今,她从来不觉得可耻这点,让她感到很丢脸。
也让她备感煎熬。
自己什么事也做不到。
因为身边没有其他东西,所以也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她马上就能逃跑,并拒绝接受有自己无法赢过的人这个事实,卑鄙地跑走了。然后在输掉的时候,也卑劣地不愿承认,不断地为自己找藉口,最后果然还是逃跑了。
这七年总括下来就是这样,用「悲惨」就能一笔带过。
所以她想她也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
虽然有一缕和迷悟的事情在——那方面的事她已经管不着了。已经不需要自己去搅局了。
话说回来,在做出「把迷悟交给一缕」这结论时,她的任务就结束了。她早已明白自己这辈子永远都无法得到「家人」这种事物。
最后就为了自己做个了结,并接受一切吧。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过总之就不要卑鄙手段,认真且堂堂正正地进行决斗,并接受自己败北的事实。
当然,要是能赢她也会赢的。
*
星期一。
三川在上周末因为骨折而请假,可是今天就来上班了。不是什么严重的骨折,虽然打了石膏,但手腕与手指都还能动,她判断在工作上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不过还有一个大问题存在,她没法开车。虽然受的伤不重,右手也还能用,应该还是能开得了车的,但她还是犹豫了。所以她今天是搭电车来学校的,这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三川很讨厌电车,所以一般都是开车上下班,电车感觉十分骯髒,虽然那是她无法对他人说明的感觉问题,另外也有她的住所太多所以无法购买定期车票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可是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她讨厌电车。从效率方面来看,电车比起开车要来得更不浪费时间又省钱,但她还是讨厌。
(算了,就一个月,忍耐一下吧——要不然就搭计程车吧。)
可是三川也不喜欢计程车。搭着不知道底细的人所开的车让她觉得有点可怕,所以她尽量不想去搭。
(那就叫宇田川来开车好了,那家伙很閑吧。)
三川停止思考通勤的事,打了个呵欠。这几天因为受伤的关係,也没其他事情要做,所以总是在睡觉,以睡眠时数来看,应该是不会想再继续睡才对,但总觉得很懒。再说,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睡不饱,脑袋一直放空。大概是因为眼前摆放的文件——也就是星期五召开的教职员会议纪录的错吧。看到这个她就发懒,上头应该没写什么重要的事,但也不能不看。
又因为刚吃过午餐,让三川开始打起瞌睡时,保健室的门就被拉开了。
(体育课上受伤的学生吗?话说回来,伤患帮伤患治伤?)
虽然有「医生不养生」这句俗谚,但保健老师是学校最严重的伤患这种状况,还真是惹人发笑。
可是走进保健室的人也太惨了点,身上的伤比三川还要严重,因为脚骨折了,不但打上了石膏还拄着拐杖。不过这个人并非是学校的人。虽然身上穿着学校的制服,但这人当然是校外人土。
三川也很清楚对方是谁,是菱川一途。
(都这种状况了,她还想做什么——)
一途简直像是看穿三川的思考一样。
「我是来做个了结的。」
这么说道。
三川只是转动椅子面向她,并没有站起身。话说回来,她是针对什么、又想要做怎样的了结,三川完全不明白。再说两个伤患能做什么了结,她也不懂。当然三川是想要做出些报复行为的,但她打算利用朽缕。
一途用没撑着拐杖的手从腰包内掏出刀子,接着把腰包丢到地上。
三川又产生了疑问,从腰包掉落地面的声音判断,里头大概——有放着预备用的刀子之类的东西吧。那一途又是为何扔掉它,她不明白。
(…………这么说来,她觉得在无法使用脚的情况下,能赢过只有单手无法使用的我吗?)
一途没有蠢到这种地步吧。
也就是说,一途应该有準备其他的手段,所以三川开始试探。
「那个包包,丢掉没关係吗?」
「因为那些都是免洗的——这样的话肯定不行吧。所以我要赌在这一把刀子身上。」
菱川一途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三川觉得她的表情有哪边不对劲,她的笑容应该是更加地——感觉更为虚伪才对。
于是三川把刚才的话判定为谎言,这么做对一途来说一黠好处都没有。
「其实说真的,我也没有必要袭击你啊,我们这边可是最接近胜利的呢。而且啊,要是输了我也没有推託的藉口——毕竟受伤的人只有你啊。」
三川真的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是为了输掉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