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爽朗地道别了,但是……仔细想想,我是不是顺手又顺口地重複性骚扰神乐了啊……」
打开自家大门——一栋平凡的两层楼欧式建筑,我想起了这件事。
先是中午抓了她的胸部,紧接着傍晚时,又在大马路上把袭胸感想说出来让本人听到,把以上事实陈列在眼前一看,连我都觉得惨不忍睹。
事情的开端是我今天中午老实招认自己抓了她的胸部,但那毕竟是意外,那时候保持缄默对我们两个彼此的精神健康来说应该会比较好,不过,唉,对我来说太难了!为什么我这么不会说谎或保密呢!
「偏偏说谎或讲场面话是与人交际相处的必备技能……」
说谎与隐瞒基本上被人视为坏事,但是如果少了谎言,人类社会就无法成立,毕竟不是每件事都只要老实地说出来就行,真心话或实话有时候也会伤害他人。
即便是我,也可以做到在关于别人的事情上闭紧嘴巴,如果是别人保密不说的事情,或是某某人觉得某某人怎么样这种跟「自己的真心话」无关的事情,我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说溜嘴,可是……遇到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就会一个不小心……
「算了……现在才开始为自己的个性伤脑筋也无济于事,总之先煮饭吧!煮饭!」
我转换思绪,熟门熟路地走向我家的客厅。
我不说「我回来了」,是因为现在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只有我一个,这种说法听起来感觉很像我的家人遭逢了不幸,不过其实并没有那回事。
就在一年多前,正当我为考上高中而欢天喜地的时候,老爸接到调职的通知,那就是我开始独居生活的契机。
要调去的地方很远,不过是升迁,老爸自己也很感兴趣。只不过,老爸在工作上虽然能干,生活能力却低落到连垃圾要怎么倒都不晓得,要是让他只身赴任,我们必会担心得要死。所以,最后我们决定让妈妈和正在就读国中的妹妹跟着爸爸到调职的地方去,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家里读高中,事情原委就是这样。
反正在没有其他人的家里过了一年,我也已经习惯了。好啦,先来準备晚餐吧!要买的都已经採买完毕,今天想煮什么都能煮。
我打开客厅的照明,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映入眼帘的,是我家一如既往的格局——矮桌、四人份的坐垫、橱柜、沙发、睡着的小女孩——
「……………………啊咧?」
总觉得……好像出现了与平时有决定性不同的异物?怪异的程度堪比在经常光顾的拉麵店的配菜中,突然掺进了饼乾一样……
我做好心理建设,再度环顾熟悉的客厅。
矮桌、四人份的坐垫、橱柜、沙发。
以及——沙发上像只猫一样蜷着身体,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当然,她既不是我妹,也不是认识的人。
「………………」
发现这种太过莫名其妙的存在,让我全身僵硬了整整十几秒,明明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却全身直冒冷汗,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有不认识的女孩子出现在我家里?要是现在有警察走进来的话,我该不会被当成绑架犯吧?不对……我应该要先确认情况,我需要确定一下那是错觉还是真的。
我调整好呼吸,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努力挤出勇气来,靠近沙发上的少女。
在我眼前的果然不是幻觉,而是一名真真切切、正在呼呼大睡的幼小少女。
然而,那名少女的外表和打扮显然不太寻常。
率先吸引我目光的是——雪白的头髮。不是那种缺乏色素的白,而是宛如沐浴在朝阳下的细雪化作髮丝般鲜明漂亮的纯白。
而她的服饰……该怎么形容才好呢?上半身是白色的和服,仔细一看,宽大松垮的袖子是独立于衣服之外的;下半身则是穿着看起来像短裙的袴,整体感觉充满平安时代的风格。
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妹小很多,恐怕只有小学低年级……大概八岁左右吧,宛如纯洁无瑕的初雪,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
「……唔…………」
大概是对外界的声响有所反应吧,少女嘤咛了一声,感觉快要醒了。看到这个情况,我的身体又冒出了一层冷汗,再度陷入僵直。这里是我家,对方显然是别人家的小孩,但我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活像是偷偷潜入城堡里、偷窥公主睡相的贼人。
「嗯嗯……?」
看到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我屏住气息。少女的发色本身就已经够罕见了,眼睛的颜色却又更让人惊讶——带着一抹苍蓝的水晶色……不知道这么形容恰不恰当?总之就是充满透明感的乾净眼眸,让少女的神秘感又加深了一层。
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沙发上起身看向我,那双澄澈的美丽眼睛里倒映出我的身影,我乌黑的眼睛里也倒映出那名少女。
我和少女的眼睛彷彿两面相对的镜子般互相映照出彼此,我们看着对方,鸦雀无声的客厅里只听得见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响——
「……唔……呼……」
「不要睡回笼觉啊你!?」
看到少女再次蜷回沙发上,我不禁大吼。
「唔……啊啊,早安。」
「喔、喔,早安。」
因为我的声音而免于再度回笼大睡的少女蓦地起身,发出懒洋洋的声音。虽然发色和瞳色不像日本人,但是幸好她听得懂日语。
「睡得好饱,好舒服。」
「这、这样啊……那就好。」
幸好她没有尖叫,是个表情悠哉自在的沉稳孩子,总觉得她的眼神睡眼惺忪的,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我发现她是个可爱得惊人的孩子。细雪般的髮丝、水晶般的瞳眸、银鱼般的肌肤,以及足以成为这些要素中心的端正五官,看起来宛如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妖精。身上散发着这么神秘的气质,却嘴里嘟嘟哝哝地揉着眼睛,那副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让人联想到午觉刚睡醒的小猫咪。
总之,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问问这名少女,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过「回到家后,发现有不认识的小孩子睡在家里」这种状况,所以我也不晓得到底该从何问起……
「唔……难道说,你就是住在这个家里的那个……叫作真太郎的人?」
正当我苦恼时,反而是少女先向我抛来问题。听到那名少女的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啊啊,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听物部爷爷说的。」
插图01
「物部……?物部是指……难不成是物部爷爷吗!?」
我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是妈妈那边的外公,在熊本经营一家古董店,我也只见过他几次,他是个超级怪咖兼肌肉老头,平时丢着自己的店不管,在世界各地旅行,不断搜集古董。
而且,他的儿子媳妇的主要工作地点也在海外,现在应该是把看店的工作推到和我同龄的表哥身上,我想那家伙也差不多该对家人发火了。
「该不会是爷爷带你来的吧?可是,那爷爷跑到哪里去了……?」
「我是装在箱子里,一个人让信使……不对,是让宅配送过来的。」
「……蛤?宅……配?」
「在快要抵达这个家的时候,我从送货的车子里跑出来。因为之前有拿到这个家的钥匙,所以我就用钥匙开门进来了。」
「呃……这……」
年幼的少女用酷到极点的表情淡淡地说道。意识到她这番话里所代表的含意,我全身如堕冰窖,越来越冷,事情已经不是「不妙」这个层级的问题了。
「也就是说……爷爷把你像物品一样装进箱子里,然后用宅配寄送……?」
「对呀,箱子外面明明贴了『易碎物品,小心轻放』的贴纸,搬运处理的时候却还是很粗鲁。」
听到少女乾脆地承认,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居然是真的!?那位爷爷似乎做出了人类想像可及中最糟糕的蠢事,犯下了最差劲的罪行,这件事情严重到我全身开始抖个不停,视线也开始摇摇晃晃。
啊啊……这是什么鸟事……
偏偏还是亲戚里出了一个染指这种重罪的人……
「你好像很困扰?」
「啊啊……嗯。我非常困扰,可是你放心吧,我会负责把你送回你的爸爸妈妈身边……!」
「嗯?可是,物部爷爷说我是要送给春先家一个叫作真太郎的人的『礼物』,所以我现在应该是真太郎的所有物。」
礼、礼物……嗯,在这种状况下,没有其他言语比这句话更有破坏力了。这样啊,这个小女孩是给我的礼物啊,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爷爷的共犯,这下只能哈哈一笑了。
「唉……不可以喔,你不可以搞错,把自己说成物品。」
面对用极其泰然的语气把自己称为「所有物」的少女,我感到一阵疲惫与窘迫。不知道是谁灌输她这种观念的,但是小孩子不应该把这种残酷的事情挂在嘴上。
「……?喔喔,原来如此,真太郎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到我的话,少女像只小鸟一样,可爱地歪了歪头,接着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两手一拍,开口说。
「既然真太郎不知道的话,那我就让你看一下。」
在眼前的小女孩自言自语的瞬间——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因为,小女孩消失了。
她就在我的眼前,全身轮廓像幽灵一样变得稀薄,最后彻底地消失了,彷彿一切全是幻觉。
「什么……咦……!?喂!你在哪——」
「在这里。」
面对突如其来的超常现象,我慌乱地爬了起来,结果听到一道冷静的声音传来。然而,那声音离我很近,却不见人影,我连忙转动视线,最后发现少女消失的沙发上,出现了一个之前不存在的东西。
「咦……镜子……?」
沙发上躺着一面圆镜,大小比飞盘大上两圈左右,上头施加了古色古香的繁複雕饰。
而它的镜面——那个,乾净漂亮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照理来说,那只是一块打磨过的水晶,却蕴藏着一股魔性,看着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让人几乎忍不住要相信,镜子里面当真存在着一个左右相反的世界……
「不对,重点是……那个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我说过了,在这里。」
「咦……?」
那个声音不是从别处,正是从眼前的镜子里传来的。当然,镜子附近没有录音器,也没有手机,镜子本身更不可能自带喇叭。
然而,镜子却极其理所当然地发出了少女自然的嗓音。
这是……不不不,不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嗯,那我要化成人形了。」
伴随着镜中响起的少女声音,超常现象再度发生。这回镜子发出淡淡的光芒,接着光芒扩散,形成一个小孩子的轮廓——变成了刚才的少女。
「………………………………」
我笨拙地张着嘴巴石化了。如果我相信方才眼前所见,那就代表少女变成了镜子,而镜子又变成了少女。这种事情说出去,别人可能会怀疑我神智不清在说梦话,但是我现在不得不这么断定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怎么……」
「付丧神,凝聚人类寄託于器物上的意念而生的精灵。」
「付丧神……」
付丧神,对于这个单字,我有一般知识等级的认识。那是会让长期被人使用的器物、被丢弃的器物拥有意识并且活动起来的存在,现今进行的人偶祭祀和针祭祀,也有一层防止它们变成付丧神的意涵。
「那,难道说……你就是那面镜子吗?」
「对,我的本体就是那面镜子。」
少女说得若无其事,而我却尝到宛如正面撞上卡车的冲击,眼前所发生的超常现象全部都是真的,眼前的少女是个彻头彻尾的非人类。看了这么多,我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而且,对于这种远远超乎想像的存在突然现身,我心里只有一个感想。
「好……好猛啊啊啊啊!」
我发自内心感叹地大叫。好厉害!太厉害了!真的是真的器物精灵啊!是百分之百神秘的存在啊!
「……你的反应让我有点意外,一般人不是脚软就是吓得要死。」
「哎呀,因为真的很猛啊!付丧神居然不是幻想,而是真实的存在!」
我兴奋得喋喋不休,虽然刚才一时间因为理智无法接受现实而愣住,但是随着事实渗透进脑袋,其生猛程度让我的情绪高昂起来!哎呀~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超自然与人类末知的奥秘!
这么说起来,爷爷并不是把人类的小女孩装箱寄送,真是可喜可贺!不过……就算不是人类,用宅配来旅行也未免太扯了吧……
「啊咧?可是,物部爷爷为什么要让你到我这里来?」
听她说话的口气,物部爷爷似乎从以前就知道付丧神的存在,但是我不明白物部爷爷这么做的意图。
他似乎开玩笑地说过,这是送给我的礼物,但是,如果眼前的镜子少女是他做为古董收藏品的一环所购入,那他为什么不把这个非人类少女送到自己开的物部古董店,而是送到我这个连付丧神的存在都不知道的人这里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直在京都的寺庙里沉睡到最近才被爷爷买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就算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这样。」
听到我的疑问,镜子少女毫不迟疑地回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名少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嗯……也是可以等会儿打个电话问问看啦,但是我记得以前曾经听爷爷的女儿跟我妈发牢骚,抱怨那位爷爷经常跑到山上或海外去,很难取得联繫。受不了,爷爷还是老样子,做事荒腔走板又没常识,现在会不会正在非洲一带,展开古代文明遗物的激烈争夺战呢?
唉,爷爷的事情就算了,不管他有什么意图,或者只是单纯的发神经,想送孙子一只非人类精灵,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我该怎么处理这个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我家里的孩子?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答案其实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关于该怎么处理我,这点你用不着担心。」
不知道镜子少女是怎么解读我的沉默的,她抬头看向我的脸,淡淡地说。
「即使化作人形,我依然是镜子。我是器物,用不到的器物只要收进柜子里或其他地方就好,反正长久以来,我一直都以镜子的模样沉睡。」
「……………………」
拥有幻想般外貌的娇小镜子少女,端正着那张妖精般的面孔,理所当然地接着说。
「付丧神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呼吸,所以放在地板下面、天花板上面或任何地方都可以。如果这样依旧会碍事的话,你也可以乾脆把我扔掉——」
「这怎么可以!」
我大吼一声,打断了镜子少女的话。啊啊,我受够了,这个小孩子在胡说什么啊!
「不管你是付丧神也好,非人类也罢,我怎么能让小孩子一个人睡在柜子里面!我是个忠于自己本能的人,所以我要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来做!我要让你三餐吃饭加洗澡!既然你来到了这个家里,那就不能在柜子里积灰尘!」
听到我明确地这么宣告,镜子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一脸呆愣的表情。
或许……镜子少女所说的事情对于付丧神来说理所当然,我可能只是把人类的常识强加到她的身上而已。
但是,想想看,这么小小一只的少女,被放在家里的柜子或者哪个地方,只能一直在黑暗的地方睡觉的模样。就算少女说那样就可以,我自己也无法忍受那种状况,即便她不是人类,在我眼中看来,她也只不过是个奇怪的人类小孩。
(是啊——小孩子……都不喜欢孤零零的一个人。)
更何况,既然爷爷把她放在我这里,那我就有责任照顾这个孩子,而且我自己也想再跟这个少女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