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扑空了。虽然範围是缩小了啦……」
收假后的星期一,我在放学后的走廊上喃喃自语。
学生们几乎都已经离开校舍,耳边只听见管弦乐社和和乐社社团教室里传来的乐器声,由于他们要在午休时间的校内广播节目上发表成果,两个社团里都传来气势十足的悠扬音色。
我依旧持续运用雪果的付丧能力进行打探与调查,无奈今天也没有成果。神乐是国家机构的调查员,帮我整理了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昏倒事件与事发当时在场的人员名单,我按照这份清单去查,却还没有找到目标。
而神乐现在正和香澄一起进行着不同的调查,所以我们分头行动。她好像是在查使用能力时产生的意念是从哪里扩散到整间学校的。
「真太郎,不能急,谎言遍地是,真相难追寻。」
「啊啊,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是……」
我不认为调查会像刑事剧一样接二连三地有剧情和线索掉下来,实际上,无论是任何调查,应该都是这么无聊又没效率的,可是……
「我大概……是想要一个简单好懂的敌人形象吧,照这个情况下去,我甚至会开始怀疑犯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只香澄,雪果也确认过使用付丧能力时产生的意念,发生在这所学校里的连续昏倒事件,无疑是由付丧能力所引起的。
然而……我们却看不见实体,看不见目的,捕捉不到全貌。
犯人究竟想做什么?要怎样才会满意?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性,充其量就是——有憎恨学校的学生引发连续昏倒事件,意图将学校逼到停课。
「吶,雪果,依你来看,你觉得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询问走在自己身旁的雪色头髮少女。老实说,从我的观点出发,我完全想不透犯人的目的为何,偏偏只要知道了犯人的目的,就有可能勾勒出罪犯的侧写。
「不知道。可是,这个人的目的好像不是要让人昏迷,昏迷恐怕只是副作用。」
「咦!副作用……?」
「对,对方使用的付丧能力八成是精神与意识上的……作用于人类内心的能力,雪果猜想,昏厥应该是大脑对能力带来的影响产生抗拒所造成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昏倒的人不只是单纯的昏倒,而是大脑里被人做了什么吗!?犯人到底对他们做了什……」
冲击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大吼,却在看到雪果困扰的表情后重新取回了冷静。要是知道这一点的话,雪果应该早就告诉我了。
可恶,亏我在昨天製造了快乐的回忆之后,正处于想要更加把劲的时候……
「不要紧,真太郎有雪果在。」
身旁娇小的付丧神用平静的语气这么说。少女抬头看着我的脸,声音里带着平素没有的坚定。
「雪果是真太郎的付丧神,会反映出真太郎的愿望,在真太郎快要跌倒的时候支撑着你。所以不要紧,真太郎不是一个人。」
「啊啊……是啊。」
看到自从昨天出门后心情就一直很好的付丧神这么有干劲,我苦笑着心生感激。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好,处于这种事件中也罢,有人陪伴在身边总是会让人莫名地充满力量。或许无关能力,付丧神最令人感激的地方,说不定是他们身为精灵的纯粹思维,以及想要帮助人类的坚定想法。
(不过……重点还是犯人的付丧神的能力,我得先掌握这一点才行……)
如果说昏倒只是副作用,那这所学校究竟是遭受到何种能力的干涉呢?除了昏倒事件之外,看起来明明没有什么改变啊——
「难道只是看起来没有改变,实际上却发生了某种改变吗?这么、说——?」
啊咧……好像听见了什么……?嗯?这是、怎么了……直立性低血压、吗……?
啊……唔……?听见了……对,我听见了。
这是……乐器的……音色?乐乐乐、乐器器器?
唔……啊啊?啊咧……?啊咧?我刚才,听见了什么啊?
视野天摇地动,身体的时间感乱了。我想不起眼前所见到的光景是发生在一秒前还是一小时前,记忆一片混沌,脑袋好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又像沉甸甸地沉了下去。
「真太郎?你怎么了?」
听得到雪果的声音。不对,我这是怎么了、了、啊啊啊、啊咧啊咧?
好、像有哪里怪怪怪怪怪、的的。我好像、听、听到了什么?不、不对?是看到?还是摸到?
在异样的感觉中,唯独一部分急速地冷却下来,只有那部分恢複了清醒。
我从走廊上的窗户清楚地看见外头的样子。有两名女学生,其中一名是左手腕上缠着绷带的马尾女孩,女孩右手上拿着一个状似两柄枪尖组合在一起的物体,并且用那物体轻轻地碰了一下另外一名我不认识的女学生头部。接着,只见那名不认识的女学生宛如断了线的人偶一样昏倒在地,而我很熟悉的那名马尾少女——十月九日,则是看着她轻轻一笑。
「真太郎!」
随着雪果的声音响起,我的头顶传来一阵几乎让眼珠子喷出来的冲击。看来是雪果化身为镜子状态,毅然决然地往我的脑袋来了一记飞盘攻击。痛、痛死我了……
「嗯!再来一次……!」
「不、不不不,已经没事了!我恢複平时神智清醒的春先真太郎了!痛死我啦!」
我连忙阻止选择了意外粗暴的方式的拍档。好了,托她的福,我清醒过来了,不过……刚才我所见到的那幅光景,还有光景中出现的九日究竟……咦、那是!?
看到映入平常视野中的景象,我愣住了。走廊的窗外,没有人烟的中庭里,那家伙……九日就在那里!她前几天昏倒时扭伤的左手腕上缠着绷带,右手里拿着一个像是两柄枪尖组合在一起的物体。
而且……有一名女学生倒在那家伙的面前。那不是幻想,也不是错觉,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光景!
「……!我们走,雪果!在中庭!」
听我这么一声大喝,雪果跟着我一起冲下校舍楼梯。刚才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九日在那里做什么?那家伙手里拿的那个是什么?
心中捲起一片疑云,我下楼来到中庭。中庭里果然有一名女学生倒在那里,而九日就站在那女学生的身旁,看到我现身,那家伙露出有点诧异的表情。
「……我现在可是很困惑喔,真太郎,根据我的付丧神所言,他能看见你和那位小女孩之间的缘。这世界真小,原来你也是付丧神的持有者吗?」
听到「付丧神」、「缘」这几个字眼从九日的嘴里滑出来,一阵刺痛的感觉袭上我的喉咙。这下至少可以确定了,九日是付丧神的持有者,无庸置疑。
「真太郎,九日拿着的器物是『金刚杵』,那是一种佛教法器,付丧能力雪果有点无法预测。只不过,那本来就是一种武器,所以可能会是具有攻击性的能力。」
听到雪果的分析,我越发紧张起来。万一演变成超能力战斗,那我就得小心了,毕竟我这边的付丧神没有攻击能力,一旦开打,我们就只能逃跑。
总而言之,冷静下来……毕竟我已经用雪果的能力确认过九日不是犯人了,而且神乐也说过,持有付丧神的人不在少数,不管怎么说,单凭现在的状况就怀疑九日是犯人还太早。
「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过问了。真太郎,你是自愿成为付丧神持有者的吗?」
「……对。」
我压低了声音答道。这情况真讨人厌,我不是讨厌被人质问,而是讨厌我和九日必须用不同于平时的眼光审视彼此。
「你有发现连续昏倒事件的元兇是付丧神吗?」
「有,我很惊讶你居然也知道这件事。」
听了我的回答,九日点点头,丢出最后一个问题。她万般不愿意地扭曲了表情,问:
「这个问题我实在不想问出口,不过……你是犯人本人吗?还是共犯?」
「都不是,我不是犯人,也不是共犯。」
我乾脆明确地回答了这个意料之中的问题。啊啊,可恶……为什么我们要进行这种问答啊!从你嘴里说出口的,只要是跟平常一样的无聊黄腔就好了啊,九日!
「我知道你这个人不会说谎,不过,那些话我无法轻易听信,毕竟你也有可能是没有自觉的共犯。」
「九日……?你在说什——」
「春先同学!雪果!」
没有人烟的中庭里响起神乐的声音,她认出了我们的身影,于是气喘吁吁地朝这里跑过来,手上还拿着香澄的原形香球,看来似乎已经察觉情况不妙了。
「十月同学,你、付丧神……还有倒在那边的那个学生是……」
「是神乐啊,你果然也持有付丧神。」
九日的视线投向出现在此处的新面孔神乐,接着又看向她手上的香球。她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完全感觉不到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样子。
「真太郎,离神乐小姐远一点,待在那里会有危险。」
「蛤?不、这、九日,你在说什么……」
「一言以蔽之——神乐小姐就是这起连续昏倒事件的犯人。」
「什么……!」
听到九日的发言,我哑口无言。神乐是……犯人?不不不,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不不,九日,我想你应该不知道,神乐是负责处理付丧神相关事务的国家机构的人员,她特地到这所学校里来,正是为了调查连续昏倒事件——」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背景,只不过,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神乐释放出可疑的烟雾还是燃香,迷昏了倒在这里的这名学生。说得更详细一点,当时她还得意洋洋地冷笑了。」
「蛤……啊……?怎么可能……」
话题的发展太过离奇,让我困惑地「蛤」了一声。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我不知道你从神乐小姐那里听说了什么,可是,你确认过了吗?你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神乐小姐不是犯人吗?」
听到九日一句又一句的质问,我说不出话来。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没有可以否定的要素。毕竟神乐还不曾成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也还没有用雪果的能力确认过她是不是犯人,可是——
「请你别再做戏了好吗,十月同学。我已经从校舍窗边看到你用那支金刚杵让学生昏倒了,我个人倒是有很多话想跟你好好地聊一聊。」
神乐眼神锐利地向前踏了一步,表情里没有被指认为犯人的愤怒,而是带着军人般的使命感,她那姿态毫无破绽。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是看见神乐小姐你的犯行之后,才刚刚跑到这里来而已。」
相对之下,九日也一脸问心无愧的模样,表情和声音都十分泰然。从态度上看起来,她也不像是在说谎或掩饰。
「这样呀,我们的说法完全不一样呢。」
神乐发出恐怖的低沉声音,往前踏了一步。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冷酷,我一看就慌了,神乐对于她视为犯人的对象或者自己的阻碍,下手不会有任何迟疑!
再这样下去,九日可能就会像我一样,遭受毫不留情的攻击,假如九日的付丧神有可以自卫的能力,那就会演变成超能力大战。
那样一来,将无法预料会对双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由于付丧神的能力千奇百怪,没有亲眼确认过,就无法预测会有多大的威胁。
「快、快住手,神乐!有话好好说,用不着突然动手吧!」
「你闭嘴,春先同学。」
神乐嫌我碍事,将介入两人之间拦阻的我一脚踢开。
「要是在悠悠哉哉地废话的过程里中了对方的付丧能力那该怎么办?要是我们在这里倒下了,在下一个调查员被派过来之前有人重伤或丧命,那又该怎么办?只要先让有嫌疑的人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再问话就好,要是弄错了,我会负责出医药费和慰问金。」
「原来如此……之前的态度都是伪装,现在这个才是你的本性吧,神乐小姐。虽然你那有模有样的武斗派架势很萌,不过我现在似乎不得不先求自保。」
两名付丧神的持有者视线交会,周遭升起阵阵紧张感,然而……不管她们两个怎么想,我都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可是为了我喜爱的校园生活才蹚进这起事件的浑水里!怎么可能眼睁睁地放任两名同班同学在眼前进行暴力与超能力战斗啊……!
「你们两个够了没有!现在断定谁是犯人还太早吧!」
我往两名冲突一触即发的女生中间一站,拚命地呼吁她们停战,一旦她们开始拼输赢,我就是冲上去抱住人也要想办法阻止……!
「所以呢……你要站在哪一边,春先同学?」
……蛤?站在……哪一边?
「这倒是,你就赶紧表态吧,真太郎。你的表态将会破坏现在的局势平衡。」
此时我才发现,两位女生虽然蓄势待发,但是尚未开火,她们彼此间既紧张又警戒,这个状况也就是说,她们还不知道彼此的付丧神的能力,所以陷入形同国与国之间以大量破坏性武器彼此牵制的状态。
我感觉得出来,就连像神乐那样激进又残酷的人也显得很慎重,毕竟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去确实太轻率,她在袭击我家的时候,至少已经知道我的付丧神的能力不具备攻击性了,而现在她完全不清楚九日持有的金刚杵有什么样的付丧能力,身为一名专业人士,她当然会有所警戒。
这个状况——将在我决定要站在哪一方时结束。
两名少女同时看向我,用视线问我要相信哪一边,逼我做出选择、做出判决。
我这才明白自己被迫成为这个混乱场面的舵手,内心慌乱不已。犯人是神乐还是九日?我要相信神乐还是相信九日?我焦急地试图整理至今为止的所有事实和说词,结果——又马上放弃了。我又不是侦探,我只是个老实的笨蛋而已。
所以我马上放弃思考究竟谁是犯人这种愚蠢到极点的事情,若要说我相信谁,那我的结论只会有一个。我对一瞬间感到迷惘的自己感到非常可耻。
「神乐,虽然我和你来往的日子不多,不过我相信你。九日,虽然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色女,不过我也相信你。我相信你们都不是犯人。」
听到我这么说,两人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一起无奈又看开地叹了一口气,叹息里都带着「唉,春先真太郎嘛,不意外」的感觉。
但是,这就是我的结论。就算两者之中真的有一个是犯人,我也不在乎。因为,在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的状态下,多想也无济于事。现在的我只能选择信或不信,仅此而已。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设法收场,只有冷静地好好谈一谈,才是接近事实真相的唯一道路。
好啦,至于该怎么做嘛,那还是要靠雪果的「映照内心姿态之力」,这能力可以向其他人证明,当事者心里真的认为「自己不是犯人」。
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九日会不会相信这个能力了。正如神乐之前指出的问题,我无法证明雪果的能力的公正性,要是对方认为现形镜映照出来的内心表情是雪果操作的结果,那就完了。那么——
「不可原谅。」
听到这道声音在鸦雀无声的现场响起,我错愕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出声说话的人是雪果。我这位平常总是表情平静、语气也平静的拍档,看着三名人类聚集的场面,显而易见地动怒了。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发出愤怒的声音。
「雪、雪果……你干么那么生气……」
「这个地方,儘是谎言。」
即使我动摇地开口询问,雪果的声音依旧愤怒不已,神乐和九日似乎也感觉到我的付丧神的情况有异,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个地方,充斥着招致阴错阳差与误解的虚伪意念。太令人不愉快,太不可原谅了。最不可原谅的,是害真太郎你们因此陷入苦恼。」
「喂、雪果,你冷静点——哇噢!?」
我瞠目结舌地惊叫了一声,因为我、神乐和九日三个人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这是——「现形镜」?怎么搞的?雪果对我们使用了她的能力吗?
一看之下,只见神乐也被突然出现的镜子吓得大叫:「什么!?」
初次看到「现形镜」的九日更是发出尖叫:「噢哇啊啊啊啊!?这、这面冷不防出现的镜子是什么鬼东西!?」
不对,等等……不只有我,其他两个人也看得见这面「现形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