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咱们加把劲让事件结案吧……唉,我才刚鼓起干劲而已耶。」
夕阳西斜,安静无声的教室里,我心不在焉地嘟哝。我的心情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无力感支配,但是发生了那种事,感到无力也无可厚非吧。
「哎呀,所谓的结束,往往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这跟电玩游戏不一样,现实中的最终大魔王可不会按照事件顺序安排,乖乖地待在最终局面等着。」
跟我隔着一张课桌相对而坐的九日,声音里也没了霸气。只不过,她说得没错,即使我们以故事主角的心态自居,循序渐进地进行调查,最后也不一定会遇上与犯人对决的局面。
「是说,神乐小姐呢?她今天没有来上课呢。」
「对啊,她今天在家里待命,好像有很多事情要跟正仓院商讨。」
自从今天早上的一通电话之后,早退的神乐就没有再追加任何联络。哎呀,看看事态的推移,现在确实也不是悠哉出席上课的时候。
「可是,没想到……犯人居然会逃走了。」
「是啊,真可惜没能抓住他,所幸神乐小姐平安无事,这也可以算是我们这边的胜利吧。暴露出长相和名字之后,就算拥有付丧神,在国家权力面前也是弱小无力的。」
听到我叹息着这么说,九日如此回应,言词之中似乎觉得辛苦有了代价。
染上一片橙色的教室里,我们努力在事态与情绪上做出妥协。
那个突如其来的结束,就发生在今天早上。
神乐一早就到校,準备到教室里整理嫌犯名单。
结果,在小猫两三只的校舍里,她发现一名男老师若无其事地尾随着学生,神乐觉得可疑,于是跟蹤其后。接着,那名老师拿出了某种器具,从暗处锁定学生,準备动什么手脚。
香澄告诉神乐,器具与那名老师之间有一条细细的缘,于是神乐判断那名老师就是犯人,使用催眠香攻击了他。老师奇蹟似地避开了这波攻击,看到自己成为付丧能力指定的对象,他似乎相当恐惧,于是立刻从学校逃走,抛弃家庭、抛弃身份,离开了这座城镇。
我们收到的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剩下的就一概无法得知了。在那之后,神乐联络了正仓院本部,十万火急地部署安排如何逮捕犯人,正仓院动员了警力,增加搜索的人力,还派遣了好几名和神乐一样持有付丧神的调查员。
如此一来,孤身一人的犯人再也使不出什么伎俩,被逮是迟早的事。
「原来犯人就是今天请假的老师的其中一个人……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等他被抓到之后,我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对啊,不过,事情已经结束了,这样……无疑是件好事。」
犯人忙于逃亡,应该不会再回到这个城镇来了。就算他持有的付丧神拥有幻惑或催眠的能力,也不可能逃出警察的联络网、资料库,以及正仓院大批付丧神的手掌心。毕竟,如果他拥有那么强大无比的付丧神,那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逃了。
「是呀,毕竟这起事件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出现死伤者,虽然我们的心情有点难以释怀,不过……整体上看起来,这应该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像是在说服自己般这么说完后,九日站起身来,拿起书包。
没错,这所学校已经不会再受到威胁了。在犯人逃亡之后,从今天早上到放学都没有人昏倒,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
「好啦,就算事件结束了,该饿的肚子还是会饿……我差不多该回家煮晚饭了。」
「喔,那就再见啦,九日。有空记得再偷偷把沙门带到学校来。」
是啊,就算事件结束了,生活还是要过,我今天也回家悠悠哉哉地煮一顿饭吧!虽然说,就算用心煮了一大堆,吃的人也只有我一个而已,还有可能会造成浪费,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嗯,真太郎你也辛苦了。身为一个没有付丧神的普通人,你做得很好。」
「哎呀,我也只能帮帮你和神乐的忙而已啦。」
处于放鬆状态的我们互相客套了几句,然后道别。没有惯例的黄腔,看来九日也还没有收拾好心情,不过我觉得她大概明天就会复活了。
「啊咧?春先同学,你有看到九日吗?我今天还想找她一起回家的,结果她却不在。」
「嗯……是更级啊?你来得太不巧了,九日她才刚回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教室里,响起同班同学更级的声音。
我们明明每天都会见到,我却有种与她好久不见的感觉,原来我有那么投入在连续昏倒事件的调查上吗?
「这样啊……真可惜。是说,春先同学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是被神乐同学甩了吗?还是跟九日跨越那条线了?」
「你脑洞太大了吧……哎呀,我是觉得好像白忙了一场,现在处于有点沉不住气的状态啦!」
是啊,我总觉得怪怪的。犯人不是由我们亲手逮捕,这件事让我比想像中更遗憾,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哦?听得不是很懂,不过,有烦恼的话,我愿意洗耳恭听喔。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去玩呀!或是开个考前读书会,大家一起边闹边看书说不定也不错!」
更级带着一脸灿烂的快活笑容对我这么说,以全力享受青春为宗旨的活泼少女,笑容里带上了对我的亲近与关爱。
喔喔……那样或许也不错。毕竟我协助神乐进行调查的原因,原本就是因为无法容忍连续昏倒事件把这所学校的气氛逼得像座灵堂一样,剥夺了我的容身之地。
如今事件已经解决,危机已经过去,好好享受一下我想保护的日常生活好像也不赖。
「可是……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还缺了什么东西……」
「有快乐的日常生活、亲近的朋友、温柔的家人,搞不懂春先同学到底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耶!被我、九日和神乐同学这么一群正妹围绕身边还不满意,春先同学你太贪心了喔~」
确实,更级说得没错,我什么都不缺,硬要说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对自己容易暴露真实想法的性格感到烦恼,不过也是拜这种性格之赐,我才能和九日她们变得亲近,所以我现在并不觉得这一点真的有那么让人苦恼。
「嗯……这么说起来,我现在的状况其实如梦似幻耶?」
「哈哈哈!你有自觉就好!放心吧,你的美梦不会一觉醒来就没了!啊,以、以防万一,我事先声明喔,这里可不是春先同学的梦境!你不要趁机对我意图不轨喔!」
「你到底以为我有多蠢啊!?再蠢也不会把现实和梦境搞错好不好!」
受不了,这家伙和九日老是笑咪咪地把我当成笨蛋……
「——是吗?我倒觉得,现实与梦境的差异其实很细微。」
更级冷不防地淡去脸上的笑意,压低了语调说。温度从更级平时的作风一口气下降,让我瞬间愣住,说不出话来。
「不过我觉得,不管是梦是真,只要开心就好。春先同学有没有经验过?本来做着一场美梦,结果梦到一半人就醒了,醒来之后觉得好可惜啊,好想继续梦下去。」
「这个嘛……当然有啊。」
这种经验我当然也有过。比方说梦到在天上飞,那种像鸟一样在天空飞舞的解放感只有在梦中才能体会。
「对吧?可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是每天心情都像作梦一样愉快的这份快乐。虽然大家都说我内心能量过剩,但是既然过得这么快乐,内心的能量自然就会涌出来了啊!」
格外耀眼的橙色照耀着教室,更级在这片光芒中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宛如孩童般无邪又纯粹,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就像感情发自内心流露出来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好像能够体会你一直都精神奕奕的理由了。那我也该向你看齐,多少打起一点精神来。」
「嗯嗯!是男人就该这样!那我先走啦,春先同学!明天见!」
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后,更级离开了教室。说话说到一半,听到她语气突然产生变化的时候,我还紧张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不过从她后来露出的笑容来看,应该是我多心了。
「可是……果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更级所言,我什么也不缺,该在我身边的东西全部都在,然而……我却莫名有种失去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明明要保护的东西全都健在,明明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却……
我和平时一样,回到我一个人居住的家里。
通过玄关,打开照明,经过走廊,抵达客厅,打开客厅照明,然后先把书包放在地上。这套重複过几百遍的动作,今天也进行得一如往常。
「嗯……?」
只是,在这习惯性的动作中,我感到有点不对劲,于是皱起了眉头。
被LED灯照亮的自家客厅。
桌子、四人份的坐垫、柜子、沙发——跟昨天一样,也跟平时一样的摆设,我却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尤其是沙发上,我总觉得那片柔软的皮革上面应该要有个什么小东西滚来滚去——
「哎呀……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家里又没有养过猫狗。」
盯着什么也没有的沙发看了将近十秒之后,我回过神来,自己吐槽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
摇了摇有点不清醒的脑袋,我穿上围裙,走进厨房。做菜是我常用来放空脑袋的方式。
「啊咧……我干么煮这么多……」
我打开冰箱想拿食材,结果发现了一大盘的炒菜以及一大锅的味噌汤。煮得无疑很好吃,不过……分量太多了。
「这……是我煮的吧?可是我为什么要煮这么多……?」
适合冰起来的食物也就算了,但是炒菜和味噌汤煮这么多又吃不完,最后还是得丢掉,我搜寻记忆,试图回想自己为什么要煮这么多,结果怎么都想不起来。
「唉……算了。总之,煮好的东西就尽量吃掉吧。」
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不过我还是加热了这些剩菜端上桌。
这张餐桌也和平时一样,我摆好一人份的筷子与杯子,独自一个人说了声:「我开动了。」
自从开始一个人住之后,我从来不觉得对着三张空蕩蕩的座位吃饭很寂寞,不过现在感觉却不一样了。这也是我重複了几百次的事情,我应该……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啊。
「………………」
沉默的餐桌上,只有筷子碰撞餐盘和饭碗的声音响起。这些平时不会让人放在心上的声响,今天却莫名地令我在意。我总觉得,如果有某个会跟我说「好吃」的人在场就好了。
「难道今天是个很容易感到寂寞的日子吗……?」
平时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生活,但是一到晚上,有时候还是会突然备感寂寞——我好像在网路上还是杂誌上看过这样的短句,说不定今天正好就是这样的日子。
「……既然如此,那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我洗好衣服,开始放洗澡水。
妹妹在家的时候,最讨厌排在哥哥后面洗澡,还会啰哩啰唆地说她不要排在爸爸后面洗,不过现在当然已经没有这个问题了。听到自动蓄水系统发出蓄水完成的电子音效后,我往浴室走去。把身体泡进蓄满热水的浴缸里,我放鬆地看着蒸汽袅袅上升。
啊啊,果然还是一个人泡澡的浴缸宽敞——
「…………?我向来不都是自己一个人泡澡的吗……?」
就算是跟家人一起住的时候,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妹妹一起洗澡了。
可是……总觉得,这里好像该有一个雪白肌肤被水温蒸得微微发红的人……
「……不对!我怎么可以冒出跟九日一样恶质的幻想!」
由于事件脱离了我的掌控,我好像在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放鬆心情。抱着真的很不舒服的脑袋,我又往浴缸里泡得更深了一点。今天还是别做其他事情了,直接睡吧。
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耳鸣,不过——睡一觉应该就会好了吧。
还是像平常一样,我往卧室的被窝里一倒。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我有种预感,只要好好地睡一觉,醒来之后,我就不用再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烦恼了。
然而——我却睡不着。身体很疲惫,脑袋却没有睡意,迟迟无法进入梦乡。应该说,就算有睡意,耳鸣也严重得让人睡不着。或许明天应该去一趟医院。
(唉……大概是事情太多,累了吧。)
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多,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也是当然的。知晓付丧神这种超自然的存在、目睹付丧能力这种超自然现象之后,我很有可能心里大受冲击,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付丧神,寄宿在器物上的精灵,诞生于人类意念的存在。这种存在无疑是神秘的,却与人类相近,拥有非常人性化的感情。
付丧神会像人类一样感到喜悦——
——好多泡泡,好好玩——
会像人类一样感到烦恼——
——不要对这样的存在这么好……——
还能像人类一样心意相通。
——嗯……知道了,会好好牵着。
「唔……呜呃……!?」
我一把掀飞棉被,从床上跳起来。头好痛、头好痛、头好痛!脑袋深处像是被紧紧箍住一样刺痛,痛楚缓缓地蔓延。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劲、不对劲、不对、不对对、不对劲劲劲!)
随着头痛越来越剧烈,我感受到的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脸色发青。
无论看向家中的任何地方,都会发现那道自从回到家后就不断在脑里一闪即逝的身影。但我明明觉得,那地方不该有东西。
——…………郎——
理性告诉我,那是错觉;常识对我说,我只是累了,春先真太郎的世界里没有少去任何东西。
——……太……郎……——
但是,我听得见。那阵听起来就像轻微耳鸣的声音,一直不断地在说着什么。它在呼唤我,呼呼呼、呼唤唤唤、着、我我我。
「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大叫,脑袋一片混乱,它在狠狠地耍我,它打算把我的脑袋固定成某种偏离原来模样的形态。
——……真……郎——
仔细听、仔细听仔细听仔细听仔细听!撬开看不见的线、撬开声音的通道!专注起脑袋、集中起意识!用心、全心全意地去祈祷!要是这条细线断掉的话——一切就完蛋了!
——真……郎……——
对呀……对呀对呀对呀!有……!这家里确实有!有个会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煮的饭的家伙……有个信赖我的家伙在、在在在、在、在在……!?
有什么声音响起。拨动琴弦的旋律响起,像是要吞噬勉力维繫我与真实的那道声音。
静谧的音色时而轻快、时而沉重,沁入我的身体里——包覆我、改写我,将过去的记忆,逐渐用虚假的记忆覆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捏造!不要覆盖!不要用谎言埋葬我的心!
那家伙、那、那家伙、我我我、绝、绝绝绝、绝对……!
——……真太……郎……——
那道声音宛如关键的钥匙,那道声音宛如阵风刮过。
脑袋像气球一样炸开,覆盖整片脑海的浓雾散去,被重组得不协调的和平假象支离破碎,转眼间再度集合起来,建构出一幅原本应有的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