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恭介和平常一样是被闹钟给叫醒的。他还记得昨天晚上睡着之前的事,因此对身上传来被抱住的暖意感到很头大,不过他的心情随即就转变成「算了,这样也好」;然而当他张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不是穿睡衣的凛,而是不知何时已经换穿只以几乎完全透明的布料作成的丝质睡衣还抱紧他的凛。接下来不用多说,他当然立刻把双方面面相觑后就二话不说爬起来开始脱衣服的凛赶出自己的房间。
把凛赶出房间之后,他就和平常一样开始準备上学。虽然他在盥洗室里也发现了和他昨晚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的窃听器同型的玩意,但他认为着只就位置来看,这件事还不值得他大惊小怪,不过以后要稍微注意一点就是了;所以他没动手拆除而是放着不管。
接着他们兄妹俩匆匆忙忙吃完早餐之后,就出门上学去了。在上学路上他对死缠烂打想要献上初吻的凛的额头全力发出一记手刀,甚至在校门口还对宣言放学以后就要和他情定终生的凛破口大骂后才分开。
终于从不但花样百出、而且从大清早开始就上窜下跳的凛手上解脱的恭介通过大门进入了校舍,一路走到还没有半个人的3—A教室。因为御厨兄妹住在离学校蛮远的地方,所以他们经常像这样早早就出门上学。
当恭介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后.他立刻就整个人瘫在桌上。每当进入天气越来越热的初夏,像这样趴在大清早还很冰凉的桌子上感觉可说非常舒服。他就以这副懒洋洋的模样享受交互把左右脸颊贴在桌面上的乐趣。
后来同班同学们陆续到校,当他还把周围越来越大的喧闹声当成摇篮曲的时候,导师就进教室开始举行早上的班会了。
「那么,首先来点个名吧。」
「老师,天涯同学没来哦。」
当恭介蓦地从桌上爬起来那一瞬间,几乎同时有位女同学举手发言。他听到这句话后环顾了教室,确实可以看到有个座位——也就是那个天涯流离的位子上没人。
「啊,我有接到连络说天涯同学请了病假。」
导师这话一出,几乎所有男生都「咦!」的一声遗憾地叫了起来。看样子虽然她昨天毫不保留地表现出那么冷漠的一面,但其人气似乎一点都没有降低。
导师安抚了这些家伙之后就开始点名,因为学生的座号并不是以名字的五十音顺序而是以生日的顺序来排,所以恭介和昨天一样第一个被叫到名字。
恭介以一声「到」清楚地回答之后,恭介就在桌上用手托腮,再度陷入睡意朦胧的状态;因为昨天晚上和凛聊得太晚,所以他现在多少有点睡眠不足。
点名终于结束了,导师就以一句「那么,接下来要说的是连络事项」为开场白,切入后续的话题。
「之前我已经跟大家提过,今天是教学参观日;虽说大家只要谨守本分就行了,但也至少要端正一下自己的心态。和上次一样,知道问题答案的就举右手,不知道答案的举左手;因为到时候我只会点举右手的人来回答,总之所有人都要举手哦。听懂吗?」
教室里响起了「是!」的大合声,这表示届时参观行程的事前磋商内容双方都同意了。
其中只有恭介因为事出突然,立刻以大吃一惊的脸嚮导师发问。
「老师,您说今天是教学参观日?」
「嗯?啊,对了,御厨同学你昨天才复学所以不知道这件事。哎,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像刚刚说明的那样,上课时就算你不知道我出的问题的答案也无所谓,总之我发问时你就举左手。」
「哦……」
恭介随口含糊回答一声。因为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的思考目前还跟不上。教学参观?左手?他的脑海里左思右想,可说已经完全被这些事给盘据了;但导师也没有再多顾虑到他的情形,而是继续和大家讨论其他的事情。
过一阵子班会结束后导师就打开大门,把半个身子探出到外面的走廊上。他就这样对某人说了几句话,接着换教室后方的门被打开,学生的监护人们鱼贯进入教室。其中几乎都是穿着西装或洋装的男女,也有穿着和服板着脸孔、看起来像个顽固老爹的家伙。
恭介只随使瞥了这些人一眼,就转头去看黑板。因为他对别人的父母没兴趣,而自己的父母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后来他终于听到大门「叭哒」一声关上。从这股气氛来看,想必所有监护人都已经进入教室了吧。
「好了,接下来在开始上课之前就请所有监护人都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请各位把自己和孩子的名字都报出来哦!那么,就从离门最近的这位先生开始。」
「我叫齐藤真澄,是齐藤大树的父亲。」
「我叫香田赖子——」
对于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恭介的感想是他总觉得实在很像小学时的教学参观。但是在他一路听下去的过程中,似乎不论是监护人还是学生都没发出任何疑问,反而大家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陆续自我介绍,可见导师这种做法大家应该老早就习惯了。
(算了,反正这都跟我无关。)
恭介心里这么想,然后他就悠閑地边维持用手托腮边眺望窗外的景色。他从窗边的位置仰望天空,漫无目的地看着飘过眼前的云朵。
这时有个出人意料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硬是插入他的意识里。
「我叫御厨凛,是兄长大人唯一又是最爱的妹妹;所以我没打算接受各位閑杂人等的追求。」
「噗咪!?」
因为眼前的情况实在太令人意外了,恭介不由得发出了听起来颇蠢的声音。原本撑住头部的手移开了,然后战战兢兢地转向教室后面。
白皙的额头,作成半束髮、黑中带绿的长髮;不把哥哥当哥哥看的大胆笑容(基于情色意味),单手插腰的桀惊不驯姿势。一脸倨傲站在那里的就是应该不久前在校门就分开的凛。
「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因为我听说今天是教学参观日,那我就非得以兄长大人的重要家属身分来参加不可了。」
「不对不对……」
这下恭介可就很头痛该如何吐她的槽了。他皱起眉头,还用力搓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无法说出义正词严的反驳,结果只能发出无力的呻吟。
另一方面,凛的自我介绍也在教室里掀起骚动。为什么不是监护人而是妹妹出席呢?这个对眼前情况的合理疑问佔了其中的一大半。
彷佛是为了替所有人代言,导师对凛发问了。
「这个?你是御厨同学的……妹妹是吧,不是姊姊吗?」
「嗯,我是兄长大人最爱的妹妹哦。虽然我现在比他年长,不过就算过了一万两千年我也不想放弃亲妹妹这个头街,令后还请多多指教。」
凛维持单手插腰的姿势,抬头挺胸地把想说的话尽情大鸣大放;这下教室里到处都响起「年长的妹妹?」这个疑惑的声音。
这下糟了,恭介连忙站起来挥动双手辩驿。
「这个,她指的是高年级生的意思啦!我因为生病而休学两年,所以我妹妹就变成高年级生了。」
恭介此话一出,已经透过昨天的事得知他留级的学生们就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表示自己理解了;而从部分监护人中也传出「她穿的的确是高中部的制服」这么一句低语。由就读高中部的家属来参加中学部的教学参观的确是有可能的,当在场的人都逐步接受这种情况后,骚动也渐渐平息了。
恭介狠狠地瞪着凛,使了个「别扯太多鬼话」的眼色;但是由于提到她就会令人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眉目传情」这回事,害恭介只想什么都不管拔腿就逃。
而在他无论如何都得忍的情况下重新开始的自我介绍终于结束,这次堪称曲折离奇的教学参观正式开幕。
「芭蕉的句子里是这样的——」
在上课时恭介始终如坐针毡,这会儿待在教室里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当然,之所以如此原因就在于从背后传来的妹妹的气息。
当初他以为双亲不会来参加教学参观所以乐得轻鬆,结果事与愿违,没想到凛居然以监护人的名义跑到这里来。
虽说这件事未必只是弄错了而已,但他也莫可奈何。除了凛以外,出席的监护人几乎都是父亲或母亲,但其中只有一个人自称是姊姊。当她报上名字之后他回过头去看,的确看到了一位比较年轻、外型像是女大学生的女性。
——姊姊。
虽然凛自称是妹妹,但从某种意义来看,她现在的确是相当于姊姊的存在。不管怎么说,在人工冬眠的影响下,两人的肉体和精神年龄竟发生了逆转现象。就这层意义来看,要说年长的妹妹其实就是姊姊倒也未尝不可。正因有这种背景,所以就算恭介想说些什么,凛都会抓紧这一点来反抗。
这实在很糟,糟透了;于是恭介始终顶着一张苦瓜脸死盯着课本看,还必须一路忍受从背后传来遭到某人紧迫盯人的感觉。
然后当第一节课结束时,他就拉着凛的手宛如逃亡般将她带出教室。他一记手刀敲在嘴上在扯「我这样看起来简直像是在举行结婚典礼的教堂被人抢走的新娘」这种不负责任的感想的凛的额头上,并且钻过从教室里出来的其他监护人行列的间隙,为了远离自己的教室而拚命跑。
然后他就离开校舍,一路来到昨天中午他吃便当的校舍背面。
「呼、呼……」
「嘻嘻嘻……」
面对以全速奔跑而喘到肩膀抽动的恭介,凛却看似心情非常好,脸上还挂着笑容,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啦,我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和兄长大人一起上演私奔这种戏码,因此正在品味这种喜出望外的感觉罢了。」
「……去!」
恭介心想你竟好意思说这种话,然后叹了口气;接着他直接赏了凛的额头一记手刀。他嘴里还用受不了的语气在碎碎念「完全不知道别人的感受,还光会说风凉话」。
「你早就知道今天的事了吧?」
「您是说教学参观的事?那当然啦,和兄长有关的事我没有一样是不知道的。从头上的发旋到下面的包皮系带——」
「这种事就不必提了……真是的,你既然早知道就跟我说一声啊。」
「您在说什么蠢话?我要是说了,兄长大人不就可以做好心理準备了?那就一点都不有趣了。」
「你明知故犯啊!」
恭介破口大骂,然后又开始今天已经不知道做过几次的唉声叹气。虽然现在只是早上第一节课刚结束而已,不过这码事他压根就不在意,反而又叹了口气。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就没办法啦。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嗯?您说的接下来的事是什么意思?」
「已经够了,你就回高中部去吧。说到底哥哥或姊姊也就罢了,从来没听说过妹妹以监护人的身分来参加教学参观的。」
「妹妹就不行吗?即便我比您年长也不行?」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对了,别再扯什么自己比较年长啦,这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嗯,那我就以兄长的情妇身分出席不就得了?没什么啦,虽然这事还没有成真,但只要之后补上就没问题了吧。」
「问题可大了,情妇也不能参加教学参观啊。」
「不对哦?刚刚我身旁就有一个情妇啊,不过看样子事实上应该是继母吧。」
「咦?」
恭介愣了一下,然后他仔细斟酌凛这句话—大约隔了一息,他才釐清这其中的人际关係。
「不不,那应该是指父亲的情人才对吧。如果是的话,虽然的确会有形形色色的问题,但就一般情况来说她的确是监护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就如您所说的,亲妹妹成为您的情人也会有形形色色的问题,不过借用一下兄长大人刚刚说过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你这种说法不论何时都会有问题吧。啊,不管了!我都说可以了,你快给找回自己的教室去!」
「我拒绝。」
「等等——」
面对凛斩钉截铁的拒绝,恭介顿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她不是在说笑,也不是抛媚眼来欺瞒,而是十分直率地当面拒绝;至今为止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现在才放着不管未免太不负责任,眼前的事态已经不只是我和兄长大人之间的事了。」
「所以啦,你干嘛现在才说这种话来耍帅啊……」
恭介抱头惨叫,凛则顽固地主张自己绝不让步;事情坏就坏在凛是个说不让步就绝对不会妥协的死硬派。她只有在该退一步时才会很乾脆地让步,就眼下这种情况他实在是束手无策。
「唉……我知道了,你要留下可以,但是拜託你给我老实点。」
「嗯,我会把这个当成您给我的任务,保持符合常识的举止。我们不就是这样约定的吗?」
「你是说真的吗……」
如果她这么说的话……虽然恭介稍微鬆了口气,但他还是非得确认一下不可。
「嗯,我以兄长大人的名义来发誓。」
「我都说过几百遍了,要发誓就用自己的名义——」
「那我就先回去了,兄长大人。」
「喂,等一下——」
「啊,顺便说一声,下个月我这边也会有教学参观,因此到时候就拜託兄长大人了。高中部是每年一次,所以请您一定要出席哦。」
丢下这么一番话,凛就快步先走人了;把还在头大的恭介就这样丢在原地。
「唉,真是的,这下该怎么办啊……」
恭介又想抱头了,而且他还很想仰天大吼一声「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没想到居然会有教学参观,而且凛还以监护人的身分出席了;再说就算叫她收手,她也不会听话的。
唯一还值得欣慰的就是凛还愿意维持符合常识的行为举止;但是这个约定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只要回头想想就会令人极度不安。
「看来很辛苦嘛。」
「呜哇—!」
突然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时恭介虽然心里还蛮烦躁的,但却因为大吃一惊而把这种情绪抛到九霄云外去。
什么人!他立刻做出动作稍大的转身,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个穿着设计稍嫌怪异的黑色洋装的白髮少女。
「你、你是……」
「流离。」
「咦?」
「天涯流离啦……我不叫『你』,我叫天涯流离。」
看样子她似乎是把恭介那句话的意思理解成「你是谁?」了。她边把白髮往上拨边张开宛如涂上白粉的浅红色嘴唇报上名字。
「呃?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恭介重整自己的心思,和她面对面后发问。
「你今天不是请假吗?」
「嗯,我请假了。」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呢?生病了不是应该在家里休息吗?」
「嗯,我的确生病了。名叫『双亲不在型教学参观拒绝症』的病。」
「双亲不在……型?」
这是什么玩意啊?恭介把她说的看似病名的这句话重覆了一遍。
「别名,装病请假……」
「喂,你这家伙!」
是这样的话那就早点说啊!恭介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接下来他马上注意到她刚刚提到的「双亲不在」这个字眼。
「你……没有父母吗?」
「对,他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