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望向窗外,四周儘是迷彩的颜色。
佛克西欧共和国军的部队佔领市镇,监视着前往避难所的居民。城镇外停满了各式主力战车,将安佛列格引以为傲的坚固石墙团团围住。直到今天早上,放眼望去镇上还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的纯白景象。现在雪地被履带和军靴蹂躏,变成了满地泥泞。
共和国军的主力部队,一口气攻入通往安佛列格的南北向道路。主力部队包围城镇进行监视,连一只小猫都逃不出去,战车行进的主要道路也被封锁了。
医生的看法是,这种惊人的包围速度,大概是出动了周围基地的所有战力吧。目前共和国军本部的战力还不到一半,再过一段时间会有更多的增援前来。
事先出动的镇立防卫队,如今在共和国军的监视下,执行诱导居民避难的工作。最初镇立防卫队挡住镇上的南北向道路,但敌方的领袖一现身就轻易突破了。
不管是军部或镇立的部队,都很难反抗压倒性的权力。面对无力抵抗的人民,共和国军的
行动也不敢太嚣张。不过,镇立防卫队胆敢开炮的话,共和国军将解除权力和暴力的限制为所欲为。
在镇公所工作的职员和女僕宿舍的女僕,都被方才抵达的共和国部队集中到大厅。他们的手脚没被绑起来,但部队持枪监视的举动也算得上拘捕了。
因此,原本镇上领袖用来开会的执务室,也只剩下医生一个人了。
医生吩咐贝雅莉洁,完成诱导避难的工作后,记得混进百姓里面逃跑。她没必要回到镇公所束手就擒,镇民都被这个意外事件吓到了,优秀的她一定有办法鼓励大家。
医生不想牵连周遭的人……不、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给大家添不少麻烦了,至少接下来的事情他得独自处理好。立于组织顶点的人,总有必需独自解决问题的时候,医生确信现在就是这种紧要关头。
他坐在办公椅上,等待共和国军的领袖现身。
作业桌上放着有线电话,线路直通群兔躲藏的地点。事先逃亡的群兔已传来联络,桃乐丝还抱怨「我按照你的说明寻找,结果超难找的啦。」
医生提供群兔躲藏的设施,位于安佛列格西南部的广大森林中心。那里是过去安佛列格的镇长,瞒着政府私下建造的庇护所。当时的资料和建设记录都被消除,知道庇护所的只有医生、贝雅莉洁、桃乐丝三人。
走廊下的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急促。
集中到大厅的职员都被送走了,对方準备好了审问医生的环境,也替医生省下了驱赶閑杂人等的麻烦,这下医生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了。
「——打扰了。」
执务室的大门被打开,一位男子身穿装饰华丽的军服走了进来。
医生过去同样隶属军队,当然知道这位男子的外貌和姓名,大战中他也听过对方不好的传闻。自从爱丽丝逃到安佛列格后,男子就被列为可能来夺取爱丽丝的警戒对象之一。
当然,光是警戒还不够。
男子是所有重点观察对象中,最危险的人物。
不少人想绑架爱丽丝这个优秀人才……那种人多半是显而易见的恶徒,对恶徒用正面交手的方法就行了。
不过,里亚德·沃夫挂着正义的招牌。他敢在光天化日下率领军队进攻,不必偷偷摸摸派遣刺客。另外,他也有能力将爱丽丝打成恶徒,说服民众相信爱丽丝的邪恶,来替自己的蛮横自圆其说。里亚德·沃夫设下了一个不準任何人反抗的情况。
「你就是……担任镇长的鲁道夫·哈萨?」
「是的,正是在下。」
医生从椅子上起身,推着脸上的眼镜。
「想不到,你会认识我这种地位低下的人呢……中将阁下。」
医生和沃夫慢慢拉近彼此的距离,彷彿两个决斗的人在计算间距一样。
沃夫的后方,有两名以标準动作持枪的护卫士兵。
右侧的男性士兵,体格丝毫不比沃夫差,而左侧的女性士兵长得也十分标緻。二人以如出一辙的动作,跟随他们护卫的中将。
本来,他们应该站在护卫对象的前方。不过,光看他们跟在护卫对象后方,就可窥见里亚德·沃夫这个男人的性格。
沃夫每踏出一步,胸口上的勋章、枪套里的魔法板和火药手枪、刀鞘里的军刀就会铿锵作响。那些配件闪闪发亮,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这种难以直视的光芒,还有声音中充斥的存在感,显示他在军队里的地位崇高。这个基準大概是全世界都通用的,张狂的人在军队这种组织里总是特别了不起。
医生髮现了一件事情。
现在的沃夫,和他以前当兵时在报纸上看到的容貌相去不远。这种性质究竟是好是坏,每个人各有不同的见解……可是看在医生眼里,总觉得沃夫身上的时间停止流动,给人一种诡异的气息。
医生记得沃夫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相貌却比自己年轻十岁。这件事冷静下来思考,难免有种奇妙的感觉。
「阁下,您不该再接近对方了。」
右侧的男性士兵介入沃夫和医生之间。
他纯粹是忠实履行自己的职务。
「谁准你挡住我的视线……?」
沃夫的拳头击中赶来护驾的男性士兵颜面。
长官出乎意料的举动,令男性士兵狼狈不堪。踉跄的士兵捂住自己嘴巴,鼻子和嘴巴都流出了鲜血。
地上转眼多了一滩血泊,里面还混着男性士兵的门牙。
眼见自己的拳头沾血,沃夫的右手伸向女性士兵。
「弄髒了……帮我处理乾净。」
「是、遵命!」
女士兵颤抖地寻找身上的手帕。
不过,这个举动似乎不顺沃夫的意,他用沾血的右手打了慌张的女士兵一个耳光。
「咿——」
女士兵尖叫一声,脸颊上沾到了同僚的鲜血。
「谁要你找手帕了……我是叫你舔乾净,你听不懂吗?」
「真、真、真的非常抱歉!」
女士兵当场跪下,按照指示去舔沃夫的右手。
沃夫不满地皱起眉头,医生看出他的表情中带有嗜虐的笑容。
「看样子你们的主观和我不一样啊。这个工作结束后,你们得接受再教育。就是有你们这种拒绝唯一解的人,世界统一的目标才难以实现啊!」
身心受创的两名护卫,退到了沃夫的后方。
沃夫再次凝视着医生。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你这种地位低下的人是吧……这件事情最大的敌人,既不是爱丽丝·马德卡特本人,也不是在暗处伺机行动的无头群兔,而是你啊。」
「你太抬举我了,阁下。」
医生装出客套的笑容。
沃夫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
「你也不必谦虚啊。过去打倒亚德力欧·马德卡特,以及破坏蒂欧多莱·雷贝麦亚的计画时,你和无头群兔同样活跃啊。再者,你以前身为军医,你和军部的人脉也是一大麻烦。只是,你这次似乎没时间动用这些人脉啊……」
沃夫说得没有错。
他率领的军队逼近安佛列格以前,医生都没有发现他的侵略行动。哪怕医生拥有些许的军部人脉,遇到这种闪电行动也来不及防範。
「……那么请你告诉我,爱丽丝·马德卡特在哪里?」
对于中将阁下的疑问,医生也坦然回应。
「我不清楚。」
「你怎么会不清楚呢,鲁道夫·哈萨。为了保护这里的居民,你在我们发出通令前就主动诱导避难了……这可奇怪了,为何你要警戒守护国民的共和国军呢?因为你一开始就认定我们是敌人。」
医生的表情没有动摇。
可是,沃夫脸上流露胜券在握的笑容。
「你隐匿爱丽丝,连我这种人发动袭击时的对策都想到了。你在危机发生前事先诱导群众避难,以免最坏的情况发生。偏偏你温柔的爱民之心,害你露出了马脚啊。」
「你抓爱丽丝,究竟想干什么?」
医生本人提出这个质问,反而是沃夫身后的两名护卫紧张得半死。因为他们不知道沃夫会下达怎样的处份,来回覆这个多余的问题。
没想到,沃夫没有动手打人、也没有破口大骂。
「我倒想问你,你何必如此拒绝我?」
沃夫似乎很不能理解。
他对医生说了一香大道理。
「你就没有理想吗?你不奢望和平吗?没有知识和思考能力的蠢才整天嚷嚷,争端、歧视、贫富差距才永远无法消弭。你不认为人类遵从相同的唯一意识,才是促成世界和平的唯一方法吗?」
「……我不这么认为。」
「这么说,你宁愿忍受歧视和战争,也要守护个人的愚蠢感情和自私的想法啰?为求自由,有人受伤你也在所不惜?」
「不是的。」
医生摇头否认。
「自由和自私是不一样的,阁下。你却把这两者当成同样的东西,所谓的自由,包含和伙伴聊天的自由、享用食物的自由、爱人的自由等等。不过,压迫别人、使用暴力、伤害自己是称不上自由的。」
「你称为自由的东西,也是引发争端的因素啊。意见不同会引起纷争,人类厌恶自己不喜欢的对象,打着大爱的名义发动战争更是时有所闻。自由和自私是一体两面的,光是消除坏的一面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我只否定坏的一面。」
沃夫的绝对唯一解,释放异样的压迫感吞噬医生。
医生仍旧侃侃而谈。
「没有牺牲的解答,才是我们该选择的方向。人类确实会引发争端、歧视别人、无法忍受慾望诱惑,但人类也同样拥有广大的可能性。尤其在我认识无头群兔的成员后……我相信她们一定会用你否定的方法,替世界带来和平。」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唯一解吗?」
医生听了沃夫的说法,终于领悟了一件事情。
双方无法达成共识。
他很感叹自己无力说服沃夫。
沃夫举起右手。
两旁的护卫士兵立刻举起手枪。
男士兵的伤势尚未止血,半开的口中不断见红。也许是被自己保护的中将殴打一事太过震撼,脸色发青的男士兵浑身发抖,似乎连站着都很难受。
沃夫双手插腰、语气嘹亮地说道。
「告诉我爱丽丝在哪里,否则我就抓你起来严刑拷打。」
医生也顽固不屈。
「那你动手吧。反正我告诉你,也同样保不住小命。你要将爱丽丝塑造成恶徒,自然不可能放过和她有关的人。」
「你要试看看吗?」
「你有时间去试吗,阁下?」
沃夫皱起了眉头。
两旁的士兵,稍微勾动了持枪的手指。
「在你追捕爱丽丝的当下,也有人想排除你。对方是好人或坏人都无所谓,反正这对争取时间的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最近你在奈萨特一带干了不少荒唐事吧,给工人使用破旧的机器,逼他们不分昼夜地拚命赶工……这点小事,连我这种小有人脉的都知道了。」
沃夫得以快速晋陞中将是有原因的。
他确实做了不少善行,包括战后复兴的工作,这个成果本身无法否定。可是,他背地里欺骗和抹杀了许多人,没死的人也丧失了发言权。他就是用这种方法快速晋陞的。
所以,即便他累积了大量善行、获得了大量支持者,终究树立了不少敌人。嫉妒他活跃的竞争对手、讨厌年轻人的老者、失去发言权的复仇者……现在这一刻,是他们拉下沃夫的最大机会。
敌人的敌人可以是朋友——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你要比比看……是我先把你整垮、还是别人先把我整垮吗?原来如此,和你较量也蛮有趣的。」
这时,走廊下传来了另一个脚步声。
二人转头望向房门,有一个背着枪械的士兵进入执务室里。
「看来,我们没有较量的必要了。」
蓦然,沃夫的嘴唇勾勒出满足的笑意。
对方已失去有利的条件了。
医生皱眉问道。
「……你想利用人质吗?然而,你明目张胆地出动军队,身为中将的你也没办法伤害老百姓的。」
「很遗憾,对方不是平民百姓。」
走廊下的某个人发出尖叫声,被士兵丢进执务室里。
医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被丢进来的人,是理应和居民一起避难的贝雅莉洁。
医生还特地叫她换上便服以防万一,照理说她是不会被抓到的。
无奈事实摆在眼前,医生也不得不信了。
双手被反绑的贝雅莉洁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沾满雪水和泥巴,所幸没有明显的外伤。可是,看她眼角泛泪的害怕模样,还是令人不忍直视。
沃夫怜借地俯视着贝雅莉洁。
「鲁道夫·哈萨……你太小看自己了。你有一个值得託付镇务的秘书,这点我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你是一个值得我警戒的威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