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图书室一片寂静。
三年级的图书委员彼此熟识、感情也很好,每到放学后,图书室就成了图书委员会的游乐场所。室内总是充斥着言不及义的閑聊,有时还会玩游戏,直到关门时都充满了不绝于耳的笑声,但是到了六月学长学姐为準备考试而退出委员会之后,图书室就失去了活力。
图书室的气氛不再像从前那样热闹,一、二年级的图书委员都没了干劲,没值班就不来图书室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值班的日子都会找别人来代班。有人感叹图书室变得无聊了,但我不这么想。像现在这么安静的图书室待起来很舒服,我也觉得图书委员仗着没其他人来就在图书室闹翻天实在不太对。
这天负责值班的是我和松仓诗门,整间图书室里都没有其他学生。明明没人来还要两个人值班,感觉有些糟蹋人力,但是和松仓在一起都能很轻鬆地打发时间。我坐在借书柜檯里望着静谧的图书室,说道:
「是因为图书委员太爱闹才没人来,还是因为没人来,图书委员才变得那么爱闹?」
松仓正在打哈欠。他毫不顾忌地张大嘴巴,也没有临时收住,直到打完了哈欠,才眼角含泪地望着我。
「是哪一种都无所谓,反正我们又不需要招徕客人。」
他说得没错,所以我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我和松仓是在今年四月图书委员会第一次开会时认识的。当然啦,我早就见过他了,因为高大帅气的松仓本来就很引人注目,即使只是在走廊上擦身而过也会对他留下印象。他看起来很擅长运动,感觉是个不太爱看书的人,所以我在委员会见到他的时候还有些讶异。的
聊过之后,我发现松仓这个人挺不错的,他个性开朗又爱笑,损人的力道又恰到好处。虽然他没有参加运动类社团,但小时候去过游泳训练班,成绩也在中上水平。虽然我把他说得这么好,彷佛他并非和我一样是高二学生,但他其实也有少根筋的时候。当图书室被搞成游乐场时,他只会配合别人,但从不带头嬉闹,感觉和我比较相近,因此我很喜欢找他聊天。
松仓把手伸进还书箱。归还的书得在离校时刻前放回架上,大概是因为时间还很充裕,所以他做得慢条斯理。还书箱通常是空的,今天却有三本之多。松仓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不知为何露出了苦笑。我凑过去一看,是丹•西蒙斯(Dan Simmons)的《海柏利昂》。我没有看过这本书,而松仓不喜欢外国小说,所以他多半也没看过,但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苦笑。果不其然,松仓说道:
「叫西蒙真的很怪。」
我一如往常地回答:
「会吗?我觉得还好啊。」
松仓很讨厌自己的名字,觉得叫作「诗门」是很丢脸的事。(注1)但我认识名字更难听的人,所以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松仓提这件事并不是要徵求我的附和。
「西蒙一看就像基督徒的名字,但我又不是基督徒,取这种名字太失礼了。」
「是吗?」
「等我长大以后就要改名。」
「你早就说过了。」
「我以后还是会再说。」
松仓的态度非常坚决,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表示他决定长大之前不改名。
我之前问过他理由,他回答说,使用父母取的名字是孩子的义务。
从松仓的话中听来,我猜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他大概是因为对父母有一份责任感,才会继续忍受诗门这个名字。我没有直接向他证实这种猜测,今后想必也不会问。
我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不像松仓那么严重就是了。我叫堀川次郎,因为我是次男,所以叫作次郎。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我真希望父母取名时能更用心一点。
松仓把《海柏利昂》放在柜檯上,又从还书箱拿出第二本,那是《新明解国语辞典》。辞典是禁止外借的,可能是有人借去自习却忘了是从哪里拿的,再不然就是懒得自己放回去。
第三本的情况很凄惨。
那是一本很旧的文库本,连书膜都没包。岩波文库出版的志贺直哉《学徒之神短篇集》。松仓一拿起那本书就愁眉苦脸地说:
「真惨。」
封面中央被折得扭曲,书上还沾着干掉的污泥。
「怎么会搞成这样?」
听到松仓这么说,我就随口附和道:
「可能是边走边看书,结果不小心跌进了泥沼吧。」
「好活泼的阅读方式啊,这习惯真棒。」
「把图书室的书弄得髒兮兮地还回来是很棒的习惯吗?」
「的确是过分了点。」
其实我们没有像嘴上表现得这么生气。虽然我们都有阅读的习惯,但还不至于把书奉为神明。把书带出去本来就有可能会弄髒、弄破,还好这不是很难买到的书,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松仓迅速地翻页,检查内页的情况。
「怎么样?」
我问道。
「还可以读。」
「我们是不是该把书擦乾净?」
「的确。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
松仓把书脊转过来给我看,作者名字的下方严重磨损,标籤也脱落了。
「破损得很厉害呢,这个应该要淘汰了吧?」
听我这么一说,松仓就一脸厌烦地皱起眉头。
「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如果事后有人质问为什么擅自把书丢掉就麻烦了。」
「说得也是。」
「总之先补救看看吧。」
松仓在运动和课业方面都很优秀,但又意外地笨手笨脚。他犹豫地说「让我来弄的话多半会弄破」,所以就决定由我来修补。
要除掉污泥应该用湿布擦拭,但纸张又不能擦得太用力。我真希望有湿纸巾,可惜图书室的借书柜檯不会準备这种东西,所以我把厕所的卫生纸沾水拧乾,轻轻地在书上抹过。
稍微沾湿之后,再用乾的卫生纸擦拭,然后拿起来看看。
「没什么效果。」
我坦白地说出感想,松仓也点点头。
「这招似乎没用。」
「再擦下去就会伤到纸张了。」
「对了,我听说橡皮擦可以除去书上的脏污。」
听到他说得这么轻鬆,我不免有点生气。
「你早点说嘛!」
松仓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抱歉」。我等书上的水分完全乾了之后再照着他的建议拿橡皮擦来擦,确实干凈了一点。
「再来就是破损的地方。如果放着不管,一定会越破越大。」
「把书膜贴上去就行了吧。」
「你听过这种方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