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认识了松仓诗门之后,我见识到了很多想都没想过的事。那不完全是松仓的问题,真要说的话,他本人对这些奇妙体验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不过我碰上这些怪事的时候总是跟他在一起也是事实。
高二的夏天刚开始时,我们成了某件事的旁观者。
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怪怪的。不能说是「成了某件事的目击者」吗?我喃喃念着「旁观」和「目击」两个辞彙。这就是所谓的「推敲」吧。最后我还是觉得旁观一词更贴切,因为我们不是碰巧看到,而是故意在旁边看着。
这件事的起源是我们的头髮长长了。天气一天热过一天、难耐的暑气再过不久就要到来的时期,我和松仓诗门差不多同时想到要剪头髮。如果光是这样,我们周末各自去自己常去的理髮店剪头髮,到了周一再神清气爽地上学,事情应该就结束了,而且我们多半不会注意到对方剪了头髮。但是某一天閑聊时,我听松仓说起他正为了常去的理髮店关门了而烦恼,这时我的钱包里刚好有一张折价券,上面写着「堀川次郎先生:如果介绍朋友来本店,您和朋友的理髮费用皆可享六折优待」。
如此一来松仓不用费力找新的理髮店,我又能省下四成的理髮费用,想想实在很划算,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松仓诗门也很开心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
结果我粗心漏看了优惠的条件。折价券的角落写了一行「带朋友同行」,我却忽略了。等到发现之后,我到周末为止都一直不厌其烦地抱怨。首先是在放学后的图书室……
「真是麻烦死了,就是理髮的事啦。为什么非得一起去不可啊?」
图书委员在图书室聊天不太妥当,但我们学校的图书室总是很少人来 这天更是连一位使用者都看不到,所以我们毫不顾忌地大声聊天。
松仓那张端正立体的脸庞还是一如往常地带着调侃的笑容,反驳说「你也不是非去不可」。
「只要放弃六折优惠就好了。那是你的折价券,所以选择权在你手上,我只能祈求你重新考虑,因为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放弃六折优惠太可惜了。换个角度来思考吧,假设我们两人一起去的价格是原价,一个人去就要加价。」
「这样啊。那得增加多少?」
「是四成吧?」
「不对吧。」
「只剪头髮的话,正常的价格是四千圆……」
我们两人的数学成绩都不错,我姑且不论,松仓的脑袋还挺聪明的,虽然他发挥才能的地方有点特殊,总之还算是个精明的人物。但这时我们却想不到要用什么方程式来计算「加价」是增加几成,还翻开笔记本拿着原子笔做四则运算。过了几分钟才算出结果,我不禁叹道:
「大约一点六七倍。」
「多了七成呢。」
「放弃四成的折扣就变成增加七成,真是太没道理了。」
松仓喃喃说出了令我难以忘怀的一句话:
「说不定我们其实很笨。」
下一次抱怨就是在理髮当天。现在白昼比较长 但我和松仓会合的时间太晚,太阳都快要下山了。我和穿着长袖衬衫的松仓在灯火通明的闹市走着,一边说道:
「等一下大概会碰到辅导员吧。」
「是啊。」
「这个时间还不算是深夜游荡,但也差不多要入夜了,说不定会被问『你们要去哪
里』。」
「是啊。」
「到时该怎么回答呢?我该面带微笑地说『等一下我们要一起去美容院』吗?」
松仓的笑容挺有个人风格的。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成熟含蓄的笑容吧。
「这不是事实吗?堀川。」
「的确是事实。可悲的事实。」
这算是价值观的问题吧。以我的观念来看是这样的 和朋友一起去看电影没问题,和朋友一起去咖啡厅也OK,和朋友一起去图书馆也不奇怪,但是和朋友一起去理髮 何必呢?
「换个角度来思考吧。」
松仓说出了我放学后在图书室里说过的话 。
「堀川,头髮是从我们体内製造出来的东西,就算放着不管它也会长长。」
「我爷爷就不会长啊。」
「我外公也没长,爷爷也是一样……喂,堀川 你觉得这会遗传吗?」
「这个问题很严重喔,但你还是言归正传吧。」
「是你先离题的耶。」
「好吧,都是我的错。然后呢?」
一辆脚踏车迎面而来,我们各自往两旁避开 回来以后,松仓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换句话说,剪头髮是处理掉体内製造过剩的东西,所以两个人一起去理髮其实就像是一起上厕所,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这样啊。」
说这句话并不表示我认同他的想法,而是不知道该不该认真讨论这么白痴的事。结果我这么回答
「可是我又没有跟你一起上过厕所,今后也不会想要跟你一起去上厕所。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觉得一起理髮和一起上厕所是同一回事。」
「说的很对。」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我常去的美容院。
预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我们一分钟也不差地在预定时间到达。
2
美容院位于闹区的一角,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
光是一楼的椅子就超过二十张,此外还备有几台沖水椅。如果二楼的格局也是这样,就可以同时让四十人理髮了,但我很怀疑这里是否真有四十位美容师。外墙铺着很像红砖的瓷砖,整栋建筑散发着一种厚重的存在感。
松仓仰望着被室外灯照亮的店面,一脸愕然地张着嘴巴。平时难得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好大啊。」
「很大吧。」
「真时髦。」
「就是啊。」
「为什么你会来这种地方?」
我忽视他的问题,径自伸手去抓门把。我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某天被表姐带来办了会员卡,之后不知怎地就常常来了。
店门也很大,门扉是木製的,高度超过两公尺。看起来很重的样子,事实上也真的重到没办法简单推开。这份重量足以让原本想着「进去看一看吧」的生客失去勇气,但我早就不是生客了,所以我稀鬆平常地用力推开门。
店里非常明亮,高耸的天花板上吊着几个大风扇。现在可能正好碰上客潮的空档,柜檯内的几位店员一副很閑的样子。我们一走进店里,他们似乎在观察我们是不是误闯进来的,沉默了一下子才齐声喊道:
「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