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秋天的天空,越来越晴朗蔚蓝。
樱桃盆栽的土被从窗外照进的阳光晒得乾掉了。美术社的某人好像偶尔会在收拾东西时顺便帮它浇水,不过帮看起来只有土的盆栽浇水当然没办法让人提起兴緻,因此最近它被彻底遗忘,表面乾巴巴的。
我斜眼看着它,坐在窗边发獃晒太阳。
「你给我打起干劲喔。」
旁边的美园千冬愤怒地骂。
现在是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时间,这里是美术教室,美园应该是管弦乐社的社员才对,她却不知为何在社团活动时间气沖沖跑过来,不停在我耳边骂人。
「每天都有个魁梧的男人坐在对面窗户正中央发獃,眼神空洞,像殭尸一样,会害人无法集中练习好吗。」
不只美园,连同属管弦乐社的雏崎弓华都来了。
「对呀!放学后一直被迫看那张痴呆的脸,真希望你顾虑一下我们的感受。你是因为营养不良才会一直獃獃的啦。吃、吃点这个补充体力吧。」
雏崎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我面前,里面装着系了点点缎带、包装得很可爱的杯子蛋糕。
「这是红萝蔔蛋糕。上面的起司糖霜我做得有点好吃,所以想带来分社团的人,可可可可可是你看起来太可怜,让人看不顺眼,所以送、送给你。」
她红着脸,讲起话来支支吾吾。
「不想看见我的脸,把窗帘拉起来不就得了?再说美园啊,以你的视力应该看不出我眼神空不空洞吧?」
我冷静反驳,美园瞬间燃起怒火。
「看得出来啦!我还看得出你身边笼罩着一团非──常混浊的黑气。」
「你是灵能者吗?」
「而且拉上窗帘教室会变暗吧。为什么我们社要为了你待在黑漆漆的教室。」
「可以开灯啊。」
「天还亮着就开灯太不环保。」
「我、我认为红萝蔔蛋糕的重点在加在蛋糕里的酥脆胡桃,还有这个酸酸甜甜的起司糖霜!绝对很好吃,不吃的话会后后后后悔的。」
雏崎两眼有点泛泪,噘着嘴插话,大概是觉得我无视她吧。
以前的我八成会觉得这是值得欺负的可爱表情,偷偷萌在心里。说是以前,其实也只是短短几天前。
露琪雅退社后,还不到一个星期,却产生了许多变化。
我失去萌心,在电视上看到含泪的柔弱美少女,心跳也不会加速,血液不会沸腾。只会想着「啊──有人哭了」默默看下去。即使现实世界有个完全符合我理想的可爱美少女全裸戴着项圈,头戴狗耳及女僕发箍,跪在我脚边可怜兮兮地哀求「主人,请您欺负我」,想必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用来与露琪雅讨论下流的话题、倾诉双方的慾望,堪称属于我们俩的秘密基地的这间教室,如今成了只是放学后用来打发时间、像老人集会所的地方。我只是把黏土块放到桌上,一直发獃,没动手捏它,也不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美园说得没错,或许真的挺像殭尸。
我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我,也没力气因此生气、沮丧。美园和雏崎在旁边怒吼,我也只会觉得这两个人真有精神。
然而,我连回她们话都嫌累,衷心希望她们不要管我,因此我开口说道:
「红萝蔔蛋糕我等等再吃,你们看不顺眼我跟殭尸一样的话,我会把这边的窗帘拉起来,所以你们可以回去了。雏崎,你不是下任社长吗?」
雏崎挺起以她娇小的身材来说意外丰满的胸部。
「不是下任社长,是现任社长。因为三年级引退了。」
她似乎挺骄傲的。
「社长跷课要怎么给低年级的做榜样?美园也是,不用监视我了。如你所见,我眼神空洞,不会有人因为被这双眼睛盯着看还以为我喜欢她吧。而且我也暂时不想谈恋爱。」
「唔!」
「呃!」
两人顿时语塞。
雏崎垂头丧气,美园也一样微微垂下眉梢,但她马上又竖起眉头,不耐烦地说:
「别看我这样,我对于之前刺激你行动还满自责的。因为我没想到蓝本同学竟然会退社。不过,你也很没出息耶。」
她朝我凑过来。
「被甩一次就沮丧成这样。那么喜欢蓝本同学的话,就硬把她拖回美术社啊。否则她会被化学社抢走喔。」
「等等。」
我的目光焦点这时才落在美园身上。
「什么化学社?」
「蓝本同学从昨天开始去化学社体验入社,你不知道吗?」
完全没听说。
看到我脸色僵硬,美园嘴巴瘪成了「ㄟ」字形。
「总之,去洗把脸做些什么如何?还有窗帘不用拉没关係。看到你的脸是会很火大没错,不过看不到你的脸更让人焦躁。这绝对不是第四次的告白喔!」
她撂下这句话,对雏崎说「走吧,社长」,带着依依不捨的雏崎离去。
我在她们离开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化学教室。
我刚刚才知道原来我们学校有化学社,既然叫化学社,应该就是在化学教室上社课吧。
──我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
露琪雅冷静地对我这么说,没通知我一声就退出美术社,之后我就没有再主动联络她。
她不是听得进别人劝的女人。可悲的是,我明白露琪雅讲那句话时是认真的。
露琪雅对我的排斥强烈到,如果要她在大猩猩和真田大辉选一个交往,她会选大猩猩的地步。
即使如此,看到露琪雅留在这里的盆栽,我还是有点期待她会不会某天突然晃回来,用酷酷的侧脸对着我,拿红色喷壶浇水。
会不会因为盆栽的土乾了,忍不住来为它凑水。
因为她那么照顾这个盆栽,每天会浇好几次水。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这,是不是代表她对这个地方还有留恋?是不是还有一点回来的意思?
知道她暂时去化学社体验入社,真想向她抱怨「喂,啊你那个樱桃盆栽怎么办?不打算回来就别把私人物品留在这里」。
对了,我不是要去求她回来,是要找她抱怨。
这个举动应该不至于太娘。我迅速站起身。美术社的人往我这边看过来,但我只是闭着嘴巴走出去,前往化学教室。
化学教室在照不到太阳的二楼角落。我来到那里,敲敲门,没等人回应就打开教室的门。
正好看见制服上套着一件白袍,将白金色髮丝绑成一束马尾的露琪雅,用修长手指拿着试管,準备将里面装的液体倒进另一支手上的烧瓶里。
教室里充满像尿液一样的酸味,除了露琪雅外,没看到其他人。
「真田同学……?」
露琪雅瞪大眼睛。
「其他社员呢?」
「全部没来。」
「全部?这个社团总共有几个人?」
「加我三个。三年级的退社了,一下少了很多人,所以我同学拜託我加入。目前在体验入社。」
露琪雅冷静、流畅地解释。
我可是因为被你甩得那么乾脆,大受打击,这几天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你却一副在享受新生活的样子,害我有点火大。
我的胸襟还不够开阔啊。
「话说回来,真田同学,你来干么的?我听说我退社害你大受打击,在窗边跟行尸走肉一样翻着白眼,整个人超级阴沉。」
唔,美园那家伙不只来激励我,还跑去找露琪雅抗议吗?
「是那个人视力不好,看错了吧。」
「是吗?」
「嗯,就是。」
我不容置嗓地断言。
露琪雅神情冷漠,彷佛对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又问了一次:
「所以呢?你来干么的?」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白袍的关係,她看起来更S了。
「樱桃。」
我板起脸,语气不悦。
「没人负责浇水,土都乾掉了。不快点浇水的话,连里面的种子都会乾掉喔。」
喂,我在说什么啊。
这样不是等于在叫她回来浇水吗?
我只是想跟她抱怨别把你种的盆栽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丝毫没有希望她回来的意思……
「只是浇个水,不用放学后来也可以吧。例如下课时间啦、早上啦,或是化学社的社课结束后。」
有如拿小孩当诱饵,要抛家弃子的老婆跟自己複合的丈夫。实在太难堪了。既然盆栽那么碍眼,只要把它拿到化学教室,告诉她有东西忘了带走不就好?为何我不这么做?
脑袋隐隐作痛,还有点想吐,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得出结论。
啊啊,原来如此。
我希望露琪雅回来。
「你要不要回来?」
一承认这点,这句话便轻易脱口而出。
「拜託。」
我看着那对天青石色的眼睛,诚恳地说。
露琪雅金色的睫毛、红润的嘴唇,微微颤抖。
然而。
「不要。」
她回望我,给予明确的答覆。
和拒绝我的时候一样,意志坚定、冷静沉着。
「为什么?」
我焦躁地问。
之前我感觉到她很坚持,所以没继续纠缠。
可是最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露琪雅为什么拒绝我,烦恼不已。
我们是同类,所以我大概理解她的心情。
──我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
也知道那是她的真心话。
但不知为何,我怎么想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对露琪雅有不明白的事,使我相当焦虑。
「我们不是一直是好伙伴吗?不是一直在只属于我们的鑒赏社,分享下流的秘密吗?为什么只有我不行?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露琪雅垂下目光。
「因为是你。」
用比平常还要有感情一些──真的只有一些──的忧伤语气轻声说道。
「我们可以是共犯,却无法成为恋人。」
「所以我叫你告诉我原因啊。」
胸口在抽痛。明明能理解露琪雅的心情──明明知道露琪雅如大理石雕像的冰冷麵容下,有着和我一样的焦虑,却不知道原因。
「好呀,我告诉你。」
露琪雅冷冷说道。
她将一张椅子拉过来,翘脚坐在上面。拿下用来绑头髮的橡皮筋,轻轻甩了下头。
白金色髮丝发出耀眼光芒散开,宛如一道金色瀑布,垂落在穿着白袍的纤细身躯上。
我屏息凝视这华丽的一幕。
「舔我的脚。」
露琪雅向我伸出一条制服裙底下的白皙美腿。
天青石色的眼睛冰冷、高傲地注视我。
我想起她在沙滩排球大赛的準决赛上扭到脚,被我抱到医务室包扎时,也做过同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