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井伏鳟二,日本小说家,1898~1993,代表作《山椒鱼》,《黑雨》)
我看着看着井伏鳟二老师的《山椒鱼》,好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我一边擦拭着沉重的眼皮,一边立起了身子。最近我总感觉失眠。即使躺在床上,一两个小时内眼皮也无法合上,即使勉强睡着了,也会很容易被惊醒。可是,之后我一旦陷入深沉的睡眠的话,就要睡很久很久才醒过来。
我来到一楼的客厅,发现哥哥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噢,瞌睡虫终于起来啦」
突然就被嘲笑了。
「早上好,雪名」
但是哥哥他还是认真地向我问了好。这果然很像哥哥的作风。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发现现在已是十二点多了。已经是中午了。像早上好这样的问候,总感觉有点怪异。
「早上好」
我想不到其他的问候语,最后我也还是说了这句。我打着哈欠走到了厨房,然后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盒牛奶。我又拿出了一只杯子,然后回到餐桌旁。
「要一起吃午饭吗」
我喝光了牛奶,将玻璃杯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哥哥他这样问我。
「嗯,吃吧」
「那你等我一会」
我也想去看看哥哥放在一边的报纸,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不,动弹不得的应该是我的心吧。于是为了稍微改变下自己的心情,我看了看窗外,阳光的威力已经减弱了很多。就连感觉十分漫长的炎炎夏日也出乎意料地很快就结束了。八月底的时候还来了几股颱风。虽然在那之后连着两三天都很热,但是后来又下了几天的雨,雨天结束之后,已经隐隐约约有秋天的凉风吹过来了。
我们无法在同一个地方一直逗留下去。即使想逗留,周围也会发生改变。我知道这件事无法阻止,但是如果说并没有对其感到心痛那则是在说谎了。
「来吃吧」
哥哥终于回来了。他的双手各拿着一个大碗。摆在我面前的是滚烫的素麵,也就是说今天的午饭是煮麵条了。
「家里还剩一袋素麵呢」
「是吗」
「你要给我吃光它哦」
这并不是单纯的煮麵条。首先我就发现面里面还加了大大的肉块。因为好像煮了很久的缘故,肉片变得很通透。然后里面还加了大量的香菜。不仅如此,好像还加了什么奇怪的调味料似的。
「这个,是什么料理啊」
「现在都是秋天了,想必你也没什么兴趣去吃素麵了吧,所以我就尝试做了点像越南粉的东西给你吃咯」(ps:越南粉,越南地区一种以大米製成的河粉)
「越南粉,记得是越南的麵条吧」
「是哦。只是越南粉的原料是大米,而素麵的原料是小麦。越南粉的样子看起来又扁又平吧,而素麵则是很细呢」
「这哪里像越南粉了啊」
「快,趁热吃吧。所谓的食物啊,就是在热乎乎的时候味道要比冷掉的时候要美味得多。就好像人生一样啊」
哥哥乐在其中地说了一句无聊的话。刚才那句话啊,有点像是出自海明威之口的格言吧。哥哥又补上了一句话。我当然无视掉他,拿起大碗开始吃面。麵条里面的肉片非常嫩滑,而且肥腻的部分已经被清理的一乾二净,吃起来也丝毫不觉得油腻。而香菜也很好的发挥了它的功效,使我能够畅通无阻地咽下那些细嫩的麵条。
「好吃啊,而且这肉也很软呢」
「我可是煮了很久的」
「那这到底是什么风味啊」
「这里面可包含了各种各样的风味呢。不过主要的成分是越南的鱼露啊。这东西就和越南的酱油差不多,原材料都是鱼。要是用日语来说的话,应该叫做鱼酱吧。也就是指鱼的酱油啦。不过在日本也有自己的鱼酱的哦,比如说秋田的盐汁」
「这样子啊」
接下来哥哥告诉我製作这种越南风味的炖肉片的诀窍。这竟然好像还要準备焦糖。首先先将一把砂糖加到平板锅中,然后再进行加热。然后砂糖便会因为过热而熔化,最后还会被烧焦。这就是所谓的焦糖了。製作焦糖的过程非常有趣的,哥哥这么对我说道,总而言之,就是要让砂糖的味道甜中有苦。这里说的甜中有苦听起来可能有些古怪,但是我却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确实焦糖的味道就是甜中带苦的。简直就像人生一样啊。啊啊,哥哥那无聊的格言也开始发生变化了呢。总之,成功做出焦糖之后,在装有越南鱼露,胡椒还有大蒜的碗中倒进大量的水,然后慢慢加热,直到碗中的液体呈黏糊状。在这段时间内,据说我们应该将猪肉烤到相应的程度。然后把汤汁和猪肉混在一起,再对其进行加热就可以了。煮的越久,味道就越好。
「你说的这个食谱,我觉得对于我来说太难了」
「很简单的。先烤,然后再煮就可以了」
哥哥的态度很认真,和我完全不同。
「这和素麵意外地很相称呢」
「也是存在这样的吃法的哦。这些堆得像山一样高的素麵,是住在佐贺那边的婶婶寄过来的吧。这个量在夏天可是吃不光的」
「现在都到了秋天了呢」
「是啊,已经是秋天了啊」
我们一起朝窗外看去。象徵着夏天的鼎盛的温度已经完全降下去了,我希望夏天快点离开。
可是,一旦离开之后,我就会感到一股寂寞感。
「秋天啊,还真是给人一种寂寞感呢」
「是啊」
「是因为秋天本身就寓意着寂寞,还是因为夏天结束了而寂寞呢」
「你别问我这么深奥的问题啊」
我们一边吃着素麵一边閑聊。无论是肉块还是香菜,味道都非常不错。明明这顿素麵那么清淡,但是回过神的时候,肚子已经饱了。
「多谢款待」
「多谢款待」
我们兄妹几乎同时双手合十,说出了这句话。
「这些肉还有剩下的,等下吃吧」
「啊,真好」
「对了,帮我接一下留言电话」
「什么留言电话啊」
「父亲有打过电话回来,可是总不能让我去接吧」
「他说什么了啊」
「他说下周会和母亲一起回来一段时间」
「为什么他们要回国啊」
「因为丧事吧」
「诶,谁的丧事啊」
哥哥叹了一口气。
「你这家伙还真是的,为什么会那么迟钝啊。你说说看,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不,不就是哥哥你吗」
我终于记起来了。
「啊,是哥哥的两周年忌辰啊」
就是这样。哥哥点了点头。
「你可别忘了啊」
「原来是办两周年忌辰的丧事啊」
「当然要办的啦。你这个妹妹还真是冷漠啊,你也给我稍微哀悼一下啊。至少也要记得你哥我的忌日」
「我只记得哥哥你很悠閑地做料理诶」
「那很好吃吧」
「嗯,挺好吃的」
「感谢我吧」
「已经感谢过了」
「那就行了」
我们故意地聊得很夸张。而心里所想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就这样被敷衍过去了。
哥哥已经死掉两年了。
我一边回想着往事,一边看着《山椒鱼》,这个故事的梗概很简洁。它讲述了一只山椒鱼被困在石屋里面的故事。但是因为它的头被卡住了,所以想出去也出去不了。山椒鱼看到了鳉鱼和青蛙自由地在水中游来游去。
我很在意这一节的内容。
积潭的水面上划过一个缓慢的旋涡。从那片落在水面上的花瓣上就能看出。白色的花瓣在水面上画着大大的圆。圆越画越小,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在水面上画上一个极小的圆后,落入圆心,被吸入水中。
白色的花瓣虽然十分秀雅美丽,但是却一下子被水流所吞噬。
而山椒鱼则将一只误入的青蛙困在了石屋内,不让它出去。只是单纯在刁难它而已。我觉得有点过分,但是现在也能够稍微理解山椒鱼的心情。
在九月终于也到达月尾的时候,我很难得地在京桥上与香月约会。香月坐在栏杆上面,手上拿着像是课本一类的东西,但他又不是在很仔细地看,而是左边翻两页,右边翻两页。动作也很粗暴。之后,他将那本书塞进包里面,看了看手錶。
啊啊,糟了……。
我迟了大概两三分钟。
「香月,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慌慌张张地跑到他身边,然后很认真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迟到了」
啊,哦。香月点了点头。
「只是一会而已」
「话虽如此」
「我们走吧」
我们的视线相遇了,但是香月却没有对我露出笑容。我自己也吃了一惊,即便是闹彆扭,我也期待时间能够来沖淡这一切。我希望事情能够这样发展下去。可是香月他却没有对我露出笑容。所以我也没能笑出来。
「电影,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呢」
走在我前面的香月说。
嗯,我点了点头。但是每走一步我的心情都越发低落。
我装作没事的样子,继续和香月说话。
「好像是很老的电影了呢」
「我想大概是六十年代的作品了吧。电影监督是肯罗奇,主人公是一位少年和隼,然后他们——」
香月就这样走在我的前面,就连头也不回一下。如果是平时的香月的话,肯定会走在我身边的。但是今天他走路的速度却很快,每次我察觉的时候,自己几乎和他间隔了几米的距离了,每到这种时候,我都必须要小跑着追上他。
要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或许我很快就会厌倦去赶上他的脚步了。我就这样目送着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我一想到这点,眼角就有点发热。脑里面思考着好多的东西,但是却完全无法连接上,它们就这样七零八落着。比如说他焦急的声音,大大的叹气声,又或者是「够了」这样的话。一想到这些,它们却马上烟消云散了。
藤村!香月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走这边啊,藤村」
「诶……」
「你走过头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离站着不动的香月有好一段距离了。身体的反应,不,就连心的反应也出现了很大的延迟。香月很哀伤的跑到我身边看着我。不过这或许只是我的眼里的景象也说不定。
「对不起」
「这里就是会场了」
「对不起」
为什么我要道那么多次歉呢。即便我对自己有着这样的疑问,但是口中还是说出了重複的话。
会场是一座古来的大楼。我们穿过阴暗狭小的走廊后,突然空间就变得宽广了。这是个相当大的门厅。天花板呈半圆形,上面还安装着几个古老的照明设备。覆盖着煤油灯的灯罩是由乳白色的玻璃製成的。这间建筑物的历史不仅仅只有二三十年,年代还要追溯到更久。墙壁上面涂着白色的泥浆,可是因为太久了,墙上的某些地方都已经剥落了。
我们从门厅的一边走了过去,在打开了一扇上面盖着红色的天鹅绒的门之后,我们发现了大银幕。观众席的位置大概有两百个左右的,是个非常小的会场。
我们坐在了偏后的位置。
「这里经常会播这种老电影的放映会的吗」
「是的,比如说义大利的电影节啊,西班牙的电影节之类的。不过虽然是播放电影节的电影,也不会搞得那么隆重。不过这原本就不是那么隆重的东西呢」
香月看了看这小小的会场。
哼,他点了点头。
「你在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啊」
「情报杂誌还有网路上呗。报纸上也有登的」
我们一坐下来,便喋喋不休地开始聊天了。但是并不是聊得很开心,只是嘴单纯地在说话罢了。
当照明设备熄灭掉的时候,我鬆了一口气。
我和香月的关係是从夏天结束的时候变得古怪起来的。
那时候碰巧被同学邀请去参加酒会。某位男性朋友对我说,女孩子不够数,你也来吧。
「难道说那是相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