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对不起。
我是认真的想要变得更强。想要适合修行的场所。
但是总的来说,最终让我决定去蓬莱的,不过是幼稚的反抗心。
因为我是那么地努力。为了天,为了店里,我每晚进行特训,拖累小白同学拚命努力。也为了提升不擅长的接待业务,每晚对着镜子练习还不成样的笑容。钻进棉被里时还在脑中多次模拟靳的调理步骤。
天想拿到第一名,我也希望带你到达那个目标。我以为那是只有我能完成的使命。
但是天却说得那么乾脆。
你说「你就去蓬莱试试吧」,还说「我不会阻止你」。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也明白那是你对我的体贴。
然而我依然大受打击。惊讶到在心底划下一道伤痕。
所以我才决定要到蓬莱去。或许有恶意微微萌芽吧。说不定我只是想报复,因为被从店刚起步一路共同支撑满天的伙伴兼最爱的挚友推开。
真是孩子气的报复行为。但我以为你会马上来接我回去。
但你没有来。
我初次尝到失望的感受,于是愈来愈没有脸见你。
弄不清楚哪儿才是自己的归属。
会继续留在蓬莱是担心妹妹的缘故。这是真的。
想要变得更强。这也是真的。
然而说到底只是在逃避。眼睁睁看着我的骄傲与自信一块接着一块崩塌。
天当真需要我吗?与格兰厨房的比赛结束后,我便一直停在三星。会不会其实只有我觉得自己能成为天的力量?我很难不这么想。于是只能更进一步远离满天。
说不定我根本不适合当料理人。
满天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自幼年时期长年豢养的孤独虫又开始在体内乱爬。
说实话,待在蓬莱并不特别难过。虽然得面对外道泽与莉四能力远远高过我的现实,导致失去所有自信与立场,他们仍表示我是必要的。
蓬莱需要我。想跟姐接一起继承家业。他们是这样说的。
对于失去寄託的我来说,那是有如迷幻药般的甜美嗫语。
今天就是确定满天是否撤店的命运之日。
但我仍然穿着蓬莱的制服。与见死不救没有两样。
亦与背叛没有两样。
大家都说我成熟。实情则否。其实我幼稚、胆怯、任意妄为,只有一颗不像样的心。
「最上同学!」
像个笨蛋一样呆立于厨房深处,听闻小自同学的喊声。
不止小白同学,天跟薇薇也在。我大感诧异。
三个人一起,一副像是来向蓬莱下战帖的样子。
一点胜算都没有。蓬莱很强。压倒性地强。踏入其中才深切感受到这个事实。
只有三人的满天没理由敌得过。
包含格兰厨房整体三分之一人数的A小队,他们五个人都打不赢了。
蓬莱的实力还更强。绝不该轻易向他们出手。蓬莱击溃罗索,打败Q小队,如今总算能在所有食堂威风迈步的蓬莱,怎么可能轻易让路。
即便如此,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么生气?
连天跟薇薇也一样。不行呀。怎能摆出那种表情。
你们这个样子,不就像是摆明来找碴的吗?
饥饿的野兽将露出尖牙。它不会沉默。
身心都会被捣得乱七八糟。不可看轻敌人。这关係到你们今后的料理人职涯。
所以拜託你们乖乖退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请求赦免。
「佳子妹妹!我们来接你啰,一起回去吧!」
薇薇。那般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可是偶像呀。可爱的脸都哭丑了。谁准许你做这么危险的事?至少事务所的人绝对不会答应。
「佳子妹妹!请你回来!」
天。我差点就要背叛你了呀。你为什么还愿意呼唤我?
最近总是刻意躲避天。我认为天早就受不了空有一张嘴、弱小且没用的我。外道泽、莉四,还有蓬莱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一开始我不信。但,大家都说。
说我被满天抛弃了。满天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
他们反覆地如是说。
不管我愿不愿意听。
即便拚命捣住耳朵,那些话语仍钻过指缝,划伤我的心。
我只能痛哭一整夜让自己开窍。
本来就是孤独的所以无所谓。
只是回到以前的状态,没什么难的。
「最上同学,再等一下唷。我们马上解决这家伙。要他跟你磕头谢罪。」
小白同学。平I温柔的你,竟然冒出青筋,压着手指关节。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想通了。最上同学为了店里想要变强,这我理解。不过啊,要拯救满天,其实还有别的方法。」
不过看起来十分可靠。宛如冒死前来拯救公主的骑士。
真不可思议。在与格兰厨房那一役我就想过了,你的喝斥与激励总像能融化鼓膜似地轻易渗入,动摇我的内心。让我体内涌现力量。你思念着某人挺身而出的心情扎实传来,臣服且支配了怯懦的我。大家也是这样的吗?虽然从体内深处窜向全身的战慄感总让我觉得有些羞于面对。
「就算我不变强……也能帮忙店里……?」
「你就在那儿看着吧。我们三个人会打赢蓬莱给你看。然后就一起回满天唷。」
告诉我。有什么理由让你们为了如此不中用的我,冒这么大的危险?
就在十岁生日那一天,我开始闭关修行。
白天在原始山林里四处探索。在日落前搭好帐篷,生起火堆。
在杏无人烟、视野不明的河岸边,没有生日蛋糕,只能烤腥臭的溪鱼及难吃的野鸟来吃。
我有一项特技。那便是与夜空合而为一。
从我懂事起,最上家的族人们便教导我某种天文学。让我不需要手錶或日曆,透过月亮的形状与位置或其他天体的运行状况便能刿断自己所在的位置。毕竟可能需要数日甚至数月连续就着夜色行动。
因而养成了我仰望月色的习惯。远离都会区的深山里,夜空浮现难以计数的星点。亲身体会到「耽溺于夜空」是怎样的感受。不知觉问便成了习惯,让自己化身为头顶上其中一颗星,与广阔夜空合而为一,以确认自己对比整个世界的座标。接着我读到,天文学书籍里基本中之基本的事实。
几乎填满夜空的星星们相距可能几万光年,彼此永远不会相遇。我深有共鸣。因为每一颗星星都是孤独的。
跟我一样孤独。
星星相互竞争似地拚命发出的光芒实为寻求帮助的救难信号,流泪大喊自己在这里的一道讯息。也是永远得不到回应,仿徨的遇难灯火。真相一点也不美。
当下我明白了真正的孤独为何物,感觉得知了世界之真理。
因此反而不觉寂寞。认定人类本孤独。
国中毕业的同时通过双亲提出的考验,继承代代相传的秘刀·萤丸代替合格证书,不久后便离家。当作已完成自身义务。
我空有技术与心理準备,实际上从未执行过暗杀工作。
之后要做什么均由自己决定。要拓展家业,还是任由它终结在自己这一代。
于此同时,在高中校园里邂逅了天。
入学典礼时,第一眼觉得是个可爱的女孩。总是笑得软绵绵的。典礼途中有位女学生身体不太舒服,明明才初次见面不久,她却率先照顾她,然后陪她去保健室。当时觉得她很体贴。然而同时认为这样的女孩子很容易被弄伤。
体贴与温柔都是脆弱的同义词。照她那个样子,进到山里恐怕比一只野兔都不如。
但是我错了。
搬进宿舍第一天,行李不多的我早早收拾好,独自坐在学生食堂后方。
背抵着建筑物表面粗糙的外墙,一如往常地仰望月亮。
她就在此时出现。挂着昼夜不改的柔和笑容,说要在这里弄一片田。一手捧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籍,翻动土壤。最后搞到身上衣物沾满泥巴。
而我则在旁一直看着。
「你不早点回房吗?」
「再待一下……再一下就好……」
类似的对话应该有过五次还六次。
我不明就理地一直看着她的动作,不知觉问,两人已并肩坐在一起。
经过她的勤奋努力,田地已整理好八成。
「谢谢你了。」
「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不会呀。多亏有你在旁边看着,我才不寂寞。」
没有讽刺或其他意味。她是衷心这么想。甚至面对只坐在旁边观赏,完全没有帮忙,等同于装饰品的我低头道谢。若论我的贡献,就是在途中察觉巡逻到附近的教职员,暗自诱导巡逻路线,不想对方发现并影响到她手边的事。
那时约凌晨两点。看星星的移动状况即知。
一问之下得知她接下学生食堂里某间店的代理店长工作,为了节省食材支出才来耕土。如此悠哉的人,真有办法代表一间店做事吗?我有点怀疑。
「不觉得很棒吗?」
「什么东西很棒?」
「像这样自己种蔬菜,自己调理,然后端给客人吃,获得金钱!感觉超棒的呀!」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当下的我感觉彷佛有道电流窜过全身。
为了谁製作料理这个念头……对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我只明白替自己做料理。以为料理的意义仅止于让自己果腹。如今越想越觉愚蠢,不过当时的我真心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独自做料理。
「或许真的是很棒……!」
为他人製作料理。或者享用为自己準备的料理。
要製作什么料理?味道会不一样吗?做了之后又将是怎样的心境?这些都是当年的我未曾体验的领域。
在与她随意交谈的期间,我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天上的星星好漂亮呢~」
「在城市里几乎看不到啊。」
「就因为看不到,所以更努力看。」
「……你还真怪。」
「因为碰触不到,所以更努力伸手。」
「我不太懂你说的意思。」
她圆睁着眼望向理解力贫乏的我,随后双手抱胸,轻叹一声说道。
「每一个人类都是孤独的。」
「是呢。」
「但是怕寂寞又孤独的人,反而更能温柔待人。因为碰不到才想伸手。因为脆弱所以努力想变坚强。每次看到星星们拚命放出光芒的样子,就会觉得自己也得加油才行。」
我深感惊讶。
原来也有这种想法。震惊程度之强彷佛突有小刀剃进侧腹的感受。
我受困于自身观点而未能目睹的境地,她却轻易越过界线。
不因为孤独而放弃。正因孤独才想伸手与人相系。
她自幼便失去最爱的母亲。与父亲则总是见不到面。
这女孩明了世间的酸楚。想必也明白世间的残酷。
于此之下,却仍儘力温柔待人。她的体贴不是脆弱,而是坚强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