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森林深处的火堆总是有种神秘感。彷佛只有火光照亮的部分实际存在,除此之外,沉浸于黑暗之中的世界其他部分,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让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过,这是依靠视觉时的情况。若是闭上双眼专心倾听,将注意力放在碰触到肌肤的微风、气息之上,便会感受到世界其实无限宽广。可以察觉到四周有着人类、野兽,以及正处于潜伏状态的其他事物。
「老姐,肉快要熟罗。再等一下就好了。」
圆睁开原本闭着的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对着正在专心烧烤刚才猎杀的鸟,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斛伸出手。
「斛,你的剑借我用。马上就还你。」
哦、终于可以见识到府津罗流了吗?斛一边以夸张的态度这么说,一边拔出刀交给姐姐。虽然府津罗流不适合搭配直刀,但圆并不在乎这点。
圆对着黑暗摆出变形架式,採取双手握刀的中段正眼姿势。随后,一名中年男性从黑暗中现身。
「喔,我应该已经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了,你是什么来头啊,这位小姐?」
男性放下背着的行李,拔出挂在腰间的双刃剑。从他受到火光、肉香与女性气息吸引而出现的模样来判断,与其说是旅行者,或许更接近盗贼之流吧。
「我是个绅士,不会要求你们交出肉。……只要小姐愿意陪我玩玩就好。」
圆没有答话,只是一点一点持续逼近对方。男性的架式也相当有模有样,看来应该具备一定程度的实力……不过,斛对他已经不感兴趣,将注意力转回串在木签上的烤鸟肉。
圆注视着男性的双眼。对方的眼神原本一派轻鬆,但逐渐开始出现焦躁之色。
圆的内心之中没有浮现任何感情,丝毫感受不到紧张、兴奋或激动。就这样,圆也同样对此人失去了兴趣。
「你是什么来头啊、这位小……不、你这人到底是——!?」
伴随着叹息,圆一刀砍断了男性的双手。虽然错身而过之际有些许血花喷溅而出,但别说是她的衣服,就连那一头长长的黑髮也完全没有沾到血。
男性望着自己的伤处,一时愣在原地,不过,当他注意到圆再次摆出架式后,随即如同发疯似地逃跑。
「你忘记行李……算了,就这样吧。斛,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拿走吧。」
「别管那些了,来吃肉吧。我说啊,刚才其实根本没必要去理会那个人吧?」
斛接过剑,慎重地擦拭过刀刃后才将之入鞘。
「我只是想进行赌命的对决而已。……以为或许又能看到那样的眼神。」
圆在火堆前以大腿微微朝内的姿势曲膝坐下,用手肘顶着膝盖,手掌托着脸颊,注视着火焰。
果然还是不行。有着根本上的差异。虽然应该是相同的情况,但却完全不一样。
府津罗流宗主的弟弟,亚尔克……圆觉得,刚才的感觉,完全无法与跟这个多半比自己大一两岁的人对决时的感觉相提并论。
那时不但有着让肌肤绷紧的紧张感,还有种难以言喻、心痒难搔的感觉。光只是回想起那紧张的几秒钟时间,圆的心跳就会自然地加快,全身像是揪得紧紧的一样。
圆起初以为,自己只是要去砍个不足挂齿的懦弱者,虽然不懂为何会以此事当成最终测验,不过她还是打算照着指示杀了对方。然而,在那人推刀出鞘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发生了变化。
她觉得,当时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亮出了刀刃」。亚尔克原本那种不切实际、令人焦躁的温吞气息在瞬间消失,随后交锋时的那股毛骨悚然、紧张刺激的感觉,更是圆在至今十六年的人生之中,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体验。
宛如在森林之中突然遭遇野狼时的那种寂静。对方便尽全力注视着自己时的那种冲击。
……她无法忘记这一切。
此时此刻,他是否也正以那种眼神与某人对决呢……?每次想到这件事,圆总是忍不住流露出叹息。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心中会涌现像是焦躁的情绪,感到心神不宁。
「老姐,你去学过府津罗流之后就变得有点怪怪的耶?那个流派这么差劲吗?」
圆再次默默地站起身,看向失去双臂的男性逃跑的方向。直到刚才都还响彻森林的惨叫声,现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逼近的巨大气势。虽然现在没有风,但森林却不停晃动。
那个东西拨开树木,逐渐接近。圆眯起眼睛注视黑暗,发现了一个外型像是把人头吹胀到两公尺前后,再加装四条巨大手臂的怪物。是鵺。怪物以大小足有成人头部的巨大双眼注视着圆,咬着没有手臂尸体的血盆大口,看似正在大笑。
使用真刀的对决,是种互相揣测的行为。需要儘可能地观察对手,不只是用眼睛,也要用耳朵、用鼻子、用肌肤、用心,从设法得知对手的一切开始,对此投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即使只是一瞬问,依然会构成非常浓密的关係。
「……至少鵺是不行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圆以彷佛要让双臂大幅度交叉般的动作挥动了手。当她轻轻吐出肺里的空气时,鵺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然而,鵺随即分成四团巨大的肉块,维持着原本宾士的速度,就这样飞过火堆照亮的範围,接着又直接摔入黑暗之中。
圆叹了一口气,再次坐回火堆前,以手托腮。
「老姐还是比较适合用师父大人给的那个哪。……来、肉。」
面对从刚才到现在,始终没有起身离开过火堆,好好烤完肉的弟弟,圆从对方手中接过半只烤鸟。
圆心想,如果那时没有受到赖雅妨碍,继续战斗下去的话,结果会是如何呢?自己与那个人,其中之一将会丧命。这是无庸置疑的。但是……在分出生死之前的那段时间,又会是如何呢?如果那股感觉变得更加深刻、激烈、浓密的话……自己的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总有一天能够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圆有这种感觉。
她相信,自己一定还会在某处再次过见那个人。
「希望有缘能在世界某处再会」……因为,在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他也点头答应了。虽然是无法称得上约定的简单交谈,但不知为何却已经确实地刻进了圆的脑海。
如果他也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有点高兴呢——圆一边想着,一边把烤肉送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