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逃离居民们包围的我和结仁,在田里埋头拚命往前跑。
那个仓库的密道,原本似乎是有着大片田地的农家,因为觉得绕往市镇大门太麻烦而偷偷建造的。
所以,通过地道后,附近一带凈是农田,说有多难跑就有多难跑。
在哪个地方应该会有田间道路吧……遗憾的是,在月光之下实在看不太出来。
「亚尔克,往这边走,我听到了水流声。」
结仁以那对大耳朵听到了水流声,在我前面带路。成为搭档后我才知道,他在夜晚时的眼力似乎也非常好……果然又会让人连想到狗、狐狸之类动物。
「别掉进河里啰。」
「少瞧不起人啦。……到了。」
来到河边后,结仁转身面对亚历赛沙的方向,摆出像是用手掌从后方托着耳朵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看来他是在寻找声音的样子。结仁的尾巴低垂,耳朵有规律地微微摇动。
「……嗯,总之现在好像还没有追兵的样子。先休息一下吧。」
我们清掉沾黏在鞋子上的泥土,在河边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后,我们同时叹了一口气。
「趁今晚再走远一点吧。然后,在下次定期连络时就和空会合。不用再忍耐多久就能回总本山了。」
由于这次的任务没有办法事先预估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达成,所以,每经过一个星期,空就会来到当初放下我们的地方等待两天。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利用这个时候报告现状,接着再回到亚历赛沙,空则将状况回报总本山。如果任务结束的话就在此时一併返回总本山,若是连续两个星期都没有连络就视为任务已经失败,总本山将会採取其他对策。
「……这样就结束了吗?」
「任务应该可以算是达成了吧。……你还在意谢尔盖和伊里亚吗?」
那也是一个原因──我边这么说,边回看正在窥探着我这边的结仁。
「毕竟你是头一次碰到有人当面批判的情况嘛。……成为阵士的觉悟,同时也就是让自己遭到世人憎恨的觉悟。你现在已经有所体会了吧,亚尔克。」
「我早就知道啦。……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强.烈.。光只是身为阵士,居然就招来这.么.强.的.反.感.啊。」
「或许是因为你本身对阵士没有什么负面印象的关係吧。……府津罗流这个剑士集团,真是傲慢到恐怖的程度哪。」
如果是府津罗流,就算是阵士也能抗衡……这不是开玩笑,大哥和其他门生说这种话时都十分认真。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对于所谓的「阵士」,我感受到的威胁就没有世人那么强烈,不会觉得特别恐惧或害怕。
虽然这么说,但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听到传闻后认定阵士的力量非常强大,觉得不太可能只凭刀剑对抗。所以,没有剑术才能的我才会以阵士为目标,希望能够改变一切。即使剑术不行,但如果是超越剑的阵之力,或许就可以一口气来个大逆转……就只是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实际掀开盖子一看才知道,世界还是充满艰难困苦。
……逃到的场所,根本不是什么能够安居乐业之地。
牺牲许多事物,以为已经获得阵士的资格,但却还得与同届的伙伴们一决胜负……不仅如此,踏入社会时也必须隐藏身分,一旦曝光就只能像重刑犯一样逃跑。
即使是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甚至愿意投怀送抱的女孩,在知道自己的阵士身分后,态度也顿时有了那么大的转变……。
「……对于成为阵士这件事感到后悔了吗,亚尔克?」
「我不是在想那个。我在想的……与那个无关。」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头了。所以,你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相信唯有这么做不可,就算要说是钻牛角尖也行,总之就是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迈进。……我们的体力也差不多恢複到了一个程度,回到总本山之后,或许可以考虑导入新的阵吧。」
说得也是──对于结仁的安慰话语,我心不在焉地随口回应,将视线投往亚历赛沙的方向。
我从扣具上解下挂在腰间的破烂刀,将刀靠在肩膀上。
「有人说,对于身边的重要事物,往往要失去之后才知道珍贵,这话其实相当有道理哪。」
「你是指什么?」
我原本以为,成为阵士后,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的确,我的日常生活彻底不同了。然而,我还是一样将剑挂在腰间,用着大哥传授的招式。而且,比过去在故乡专心一意练剑时还用得更加频繁。
大哥到底在我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这也是我在离开故乡之后才有所体会的事。虽然大哥说我没有才能、对我怀有怜悯,但还是施以了彻底的锻炼。鵺、剑士、阵士……帮助我拥有了足以与这些对象抗衡的实力。
成为阵士之后才首度有人称我为剑士、认同我的剑技。
获得特殊之力的代价是──身体需要背负终生无法消除的沉重负荷。也就是说,以剑士而言,我原本有可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现在已经变得遥不可及。到了这个时候,我才首次被他人称为剑士。
的确,和他人……和鸢的交手成为契机,让我的剑得以脱胎换骨。虽然跟「府津罗流原本就是靠技巧而不是靠蛮力挥砍的流派」这点也应该多少有点关係……即使如此,在需要使出全力拚斗时,有时还是难免会感觉到体力不如以往。像以前一样,在山林之间从日出跑到日落,途中见鵺就杀,或者是向熟识的农家购买每袋重几十公斤的米,直接扛起两袋运回家之类的事情,刚导入阵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就算是体力已经逐渐恢複的现在,应该也还是办不到了吧。
听到我没有多加思索,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口的这段话,结仁对我投以看似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
「……所以我说,你到底是指什么?」
「这个……那个……嗯,我想说的是,成为阵士之后,除了体力之外,自己到底还失去了多少东西。」
「肯定相当多吧。……但是,想必不会只有丧失而已,相信也获得了些什么才是。像是阵的能力、总本山提供的高薪……其他应该还有很多吧。」
其他还有什么吗……当我思考着这个问题时,突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结仁。
「……我现在变得可以和大哥笑着谈话了!彼此刀剑相交,然后……!」
那天……在总本山的教会,我和大哥不停过招,直到月亮升上夜空高处为止。
大哥还是一样强悍,而我也还是一样弱。一次又一次地,白光凤停在我的脖子上、将我击倒、把我打趴在地……但是……那段时间非常愉快。
我打从心底感到愉快。
在这之前,我面对大哥拔出剑时,总是浑身发抖。
内心只想着要好好表现,不想让大哥有丝毫失望……。
可是,在那个当下,只有那个时候是不──呜啊!!
「你没事踢我做什么啊!你那长靴其实很硬,踢人很痛的啊!」
「你这个恋兄情结者!不要让癥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啊!」
「这是什么话,我是在说自己成为阵士后获得的重要事物……」
「你的恋兄情结进入新阶段之类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吧!」
虽然我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结仁就是一直用尾巴霹霹啪啪地拍打我的侧腹,脸颊也鼓得高高的。
有一段时间,结仁始终保持这副模样,转头看着其他地方,持续以蓬蓬鬆鬆的尾巴对我施以暴力。之后不知是因为尾巴开始觉得痛还是已经厌倦了,总之结仁抛下一句「……真是的」,然后将尾巴转到自己的肚子上,开始以手梳理尾巴上的毛。
「反正你一定又是因为想到丝茉末而觉得沮丧吧。」
「嗯……多少啦。」
「……怎么,该不会你也对那个小丫头、这个、就是说……喜欢对方之类的?」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因为……她对我怀有好感的关係吧。」
「你自己明明也说过,她只是把被你救了一命的感激之情跟好感混为一谈而已喔。」
就算是这样……毕竟,丝茉末还是第一个对我表现出好感的女生。
像是抱上来,或者是揽着我的手臂……之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