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说不定是灾祸之神的化身喔。」 
爱·法绑好头髮,穿上衣服,潇洒地披上毛皮披肩后,说出这句话。 
「在下感到无比光荣,不过,大人何出此言?」 
「马达拉玛巨蟒通常不会出现在山脚下,不过,刚刚那只巨蟒却被溪水冲到此处。太阳尚未升到天顶,就有奇霸兽在森林游荡,还攻击我们,发生了一堆倒楣事。」 
喔,这样啊。 
这么说起来,倒楣事不只这两件吧。虽然你还未婚,我却看到了你的裸体喔?虽然我想这么回嘴,不过,我不能白白浪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所以没有说出口。 
我的判断似乎很正确。 
因为,爱·法看到我若无其事地陷入沉默之后,她的表情一变,似乎为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 
「……虽然说都是意外,不过,是我太大意了,没有察觉到马达拉玛的存在。而且,确实是你救了我——针对这一点,我要跟你道谢。」 
爱·法微微低下头,眼睛仰望着我,下意识地用手拨弄着胸口的颈链,用人类听觉几乎听不见的微小声音说:「……谢谢。」 
她这个举动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我的胸口莫名地感到小鹿乱撞,獃獃地这么回覆: 
「没事啦,不用在意。我才是呢,奇霸兽距离我这么近,我却完全没有发现到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谢谢。」 
而且,只要看到爱·法恢複精神,我就已经几乎不介意任何事了。 
如果那条巨蟒就那么绞杀了爱·法……光是想到这一点,我就不想活了。 
「不管怎样,这是奇霸兽吧。我们趁它还新鲜的时候处理掉吧。」 
奇霸兽被爱·法敲破了头,浑身抽搐的它现在依然躺在我的脚边。 
跟我昨天遇到的那只奇霸兽相比,今天这只的身材比较娇小。不过,身体还是约有一百五十公分,重量大约有七十公斤吧。兽角和牙齿相当巨大,爱·法竟然可以靠一击拿下如此强壮的家伙。 
「说的也是,先把它的脚剁下来吧。」爱·法执起蛮刀。我赶紧出声制止她。 
「等一下等一下,肢解它之前,应该要先放血吧?怎么能够突然把它大卸八块呢?」 
「放血……什么意思?」 
「什么!?你之前都没有放过血吗?这样肉类当然会腥臭啊!」 
听到我这么吶喊,爱·法露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我最喜欢她错愕的表情了。森边的居民们啊,这可是个大问题喔。 
「我告诉你,肉会腥臭,就是因为血液的臭味喔。只要把血放乾净,就连奇霸兽的肉都不会这么腥臭了。」 
「……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肢解的时候,血不是会自己流出来吗?」 
「这样没办法全部放乾净啊……现在不是悠哉地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等到奇霸兽的心脏停止跳动的话,一切就太迟了。喂,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释,你先借我那把小刀。」 
爱·法一脸狐疑地递给我小刀,奇霸兽侧躺在地上,我在它的背后弯下身。 
那么——虽然我刚刚一副很内行的样子,不过,我其实只观摩过打猎同好会的成员们放血。而且,我不能保证奇霸兽的身体内部构造跟山猪一样,所以,能不能够成功都要靠运气。 
(山猪的血管和内髒的分布位置,几乎都和人类相仿。) 
我回想起猎人说的话,压住奇霸兽的巨大身躯。 
我将小刀的刀锋对着奇霸兽粗大的脖子和胸口的连接处。 
然后,一口气将刀子刺进去。 
血——只流了几滴而已。 
失败了啊。 
不过,事情本来就不会这么顺利。 
我别无他法,只好将小刀逐渐划下胸口。 
只要割到颈动脉或心脏主动脉就够了。 
我边跟奇霸兽坚硬的毛皮奋战,边一点一点地移动刀刃——鲜血终于汩汩涌出。 
我慌忙抽出小刀,更多红黑色的液体一涌而出。 
如果我没有直接伤害到心脏,那大概就……成功了。 
「心脏这个器官会将血液循环到全身。不要伤害到心脏,只要割到比较大的动脉,就能有效率地放出全身的血液。」 
所以,其实割颈动脉比较妥当,不过,这么做具有风险。如果伤害到与咽喉有关的器官,奇霸兽就会窒息而死,心脏也会停止跳动。 
「其实要把它吊在树上比较好,不过要搬动这家伙会是个重大工程。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由于对方一直没有回应,我回过头后,爱·法依然一脸愕然。 
「……我们只要带腿肉回去,为什么需要放掉全身的血液?」 
「嗯?」 
「如果把这种大小的奇霸兽带回家,我们还没吃完,肉就会腐烂了。如果家里人口多,为了要剥下毛皮,他们才会把整只奇霸兽带回家,不过,大家还是几乎只带走后腿肉。」 
「这样太浪费了吧!竟然把这种美食抛在这里。」 
「把剩余的尸体放在森林里,专门吃尸肉的蒙兽和其他野兽会把它们吃得精光。如果把它带回家,我们却吃不完导致肉类腐败,这样才罪大恶极吧。」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就没问题了。不过,为什么要把腿肉带回去?大腿肉是不难吃啦,但有许多部位比它更美味吧。」 
「没这回事。奇霸兽的肉很腥臭,后腿肉是其中腥味较淡的地方。」 
原来如此啊。如果他们不知道放血这个方法,跟腿肉相比,身体的部位确实会残留着浓厚的腥臭味。毕竟切断腿肉的时候,会割断动脉,流出不少血。 
即使如此,八十年来,他们都以狩猎奇霸兽维生,却没有想过要试着放血,这也太不花心思了吧。既然这种肉不好吃,就更加要钻研使其变得美味的方法啊。就是因为这种贪婪的野心,人类的饮食文化才能有如此伟大的发展。 
当我这么思考的时候,血止住了。 
本来还在浑身抽搐的奇霸兽,现在已经完全静止不动。 
它翘辫子了。 
我在心中先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由于奇霸兽的毛皮上沾满了杂草、泥土和自己的粪便,我用溪水将它清洗乾净后,转头望向爱·法。 
「好,要来进行下一个步骤了……喂,我可以坚持己见,把这家伙整只带走吗?」 
「随你便。只要不伤害到牙齿或兽角就没问题。」 
爱·法露出了複杂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漠不关心还是兴緻沖沖,她耸了耸肩。 
我不顾她的反应,用小刀戳入奇霸兽的腹部。 
这把小刀比农场体验时的刀子更为锐利。我一边留意不要刺得太深,一边切开奇霸兽的腹部。 
我要摘取它的内脏。 
这项工作并不艰涩,只需要注意一点,那就是不要割伤大肠、胆囊和膀胱等具有恶臭的器官。如果这些器官的臭味沾染到肉上,就失去放血的意义了。 
我将刀锋刺入横膈膜,开始剥除各种内脏。 
首当其冲的是小肠和大肠。 
接着是胃、肝脏、胰脏、肺脏和心脏。 
我轻鬆地将它们逐一取出体外。 
奇霸兽的身体构造果然与山猪相差无几。 
我几乎快清空它的腹腔了,不过,最后的难关在腹腔的下方等待着我。它的膀胱。 
我相当谨慎小心地下刀,尽量不要划破那个器官。 
……嗯? 
膀胱下方还残留着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器官。 
这是奇霸兽才有的器官吗? 
我先慎重地把那个器官剥除而下。 
那个椭圆形的器官相当巨大,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摸起来相当结实。 
……啊。 
大概是它的睾丸吧。 
我之前肢解的是母山猪,所以体内没有这样的器官。 
我将睾丸放在岩石上,聊表敬意。 
取出内髒的工作就此告一段落。 
我回过头,发现爱·法依然一脸错愕。 
「我觉得这简直就像传闻中的咒术师仪式。为了吃肉,一定要进行这些作业吗?」 
「一定要喔。不过,我没有办法在这里进行接下来的步骤。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在这样的状态下搬回家……怎么办才好?」 
爱·法轻轻叹了口气,抛下了一句「你等一下」后,消失在森林之中。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先用溪水清洗奇霸兽清空的肚子。 
幸好这里没有吸血虫一类的生物,奇霸兽的体温差不多开始下降,如果这种生物存在,现在应该就已经跳到体温较高的我身上了。 
「给你,可以用这个吧。」 
过了五分钟左右,爱·法就回来了。她的手上握着一根与我的身高差不多高的长木棒。 
木头的颜色相当深,形状是笔直的棒状,木棒上四处都是枝叶被切断的断面。大约有我的手腕那么粗。 
「这是古栗树。它很硬,不容易折断。」 
「这样啊。要怎么用它来搬呢?」 
爱·法沉默地在奇霸兽前弯下腰,从披风内衬取出皮绳,将奇霸兽的四肢绑在古栗树枝上。 
「原来如此啊!你的动作还真是熟练。」 
「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大家族的男人们会用这种方式把整只奇霸兽带回家后,剥取它的毛皮。」 
「这样啊。爱法,所以你不需要鞣造毛皮吗?你身上的披风也是来自于奇霸兽的毛皮吧?」 
「鞣造毛皮需要大量人力,而且那是女人的工作。」 
「你也是女人啊」虽然我没说出口,这样的念头似乎溢于言表,爱·法板起脸,似乎觉得我很烦。 
「我可以用奇霸兽的牙齿来买毛皮。这么一来,与其花时间鞣造毛皮,猎捕奇霸兽这个方法还比较聪明。再说,没有去猎捕奇霸兽的话,我会先饿死……而且,没有家人可以和我一起鞣造毛皮。你这家伙有什么不满吗?」 
「我当然没有不满。我只是在想……你说鞣造毛皮是女人的工作,所以猎捕奇霸兽是男人的工作吗?」 
「当然啊。没有女人会去猎捕奇霸兽。」 
「可、可是你是女人啊。」 
到头来,我还是说溜嘴了。 
爱·法不悦地别开脸,她开始绑起奇霸兽的前脚。 
「虽然我是女人,不过,我是法家的家主。父亲教导了我猎捕奇霸兽维生的方法。所以我可以养活自己。」 
「这样啊。」 
不过,爱·法过世的父亲在教导女儿《猎捕奇霸》的技巧时,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父亲过世的那晚,爱·法惹恼了聚落里的有权人士狄咖·孙,所以,整个聚落应该是在她父亲过世的隔天起,开始孤立她。 
因此,爱·法无法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独自生存下去。幸好父亲教导了她猎捕奇霸兽的技巧,才为陷入绝境的她带来一道曙光!难道她的父亲预料到自己过世之后,女儿会惨遭孤立吗?不可能吧。 
(不……不用太过钻牛角尖。) 
我自己也是一样,老爹从小就教导我如何下厨。他还鼓励我去寻找比下厨还有趣的事物。天下的父亲大概都希望子女多学习一些事物吧。 
(不过,这家伙……) 
跟我不同的是,她没有任何选择吧。 
她只能像个男人一样,以狩猎奇霸兽维生。 
她明明是位如此美丽又温柔的女孩—— 
「……你这家伙,为什么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爱·法这么开口,她缓缓站起身。 
宛如山猫一般的眼眸中燃起熊熊烈火,褐色脸庞稍微染上红晕。 
「你给我听好,你犯了大忌,就算我挖掉你的眼珠,你本来都不该有所怨言。不过,你救了陷入绝境的我,所以我这次就不予追究。你可别会错意了,不然总有一天会吃到苦头喔?」 
「什么?」 
我歪了歪头后,慌忙否认。 
「我、我才不是在回想你全裸的样子啦!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啊?我本来都已经把这件事深藏于脑海之中了,这样我不就全都想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