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这次换阿玛·敏独自前来法家。
当时我们清洗了餐具、保养好刀具,正要準备确认粮库。
她造访的时间让我联想到以前的莉蜜·卢。
「假如能让我先确认一些事项,我愿意接受你昨天提出的委託。」
我们和昨天坐在一样的位置上,我和家主一起与客人面对面,率先这么陈述。
阿玛·敏稳重地反问:
「确认呀?你想要确认什么事宜呢?」
「就现况来说,有太多地方含糊不清了。因此我想要确认几个细节,也想要确认料理的质与量。毕竟烹煮百名宾客的料理是一项大工程。」
我和爱·法并排坐着,面对着阿玛·敏。我逐一向对方说明昨晚思考的内容。
「首先,你说我只要端出之前烹煮过的料理就可以了。然而,我并不确定有多少人品尝后会感到满足,这件事一直让我感到忐忑不安。距离宴会那天,只剩下五天的时间。虽然期间短暂,我还是希望一切能尽善尽美。」
「好的。」
「因此,既然你们愿意花钱购买我的厨艺,我希望你们不只购买宴会那一晚,至少必须买下包含宴会的这五天。」
「好的……具体来说,我们必须怎么做呢?」
「具体来说,为了研究料理,我希望你们能提供场地和食材。我需要拥有许多炉灶的环境、準备好的食材和木柴。再来,是最后能帮我品尝味道的人们……当然,宴会当天不可能是由我独自烹煮菜肴吧?」
「好的。是,按照往例,会有超过十位女性来準备晚餐。」
「那么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我想拜託当天掌管炉灶的女性来负责尝味道。另外,在这五天之间,我希望能在不妨碍到她们工作的状态下,请她们协助我研究料理,并且学习烹调的技术。」
「好的,我有办法安排,我也认为这是必要的工作。」
「谢谢你。再来就是奇霸兽肉了,我需要这五天内使用的份量,以及宴会上使用的份。我一个人没办法屠宰所有奇霸兽,我希望卢堤姆家的男人可以协助我——假如你希望卢堤姆家之后也能品尝到美味的肉品,这也是大家必须学习的技术。」
「好的,我们本来也很想拜託你这么做呢。」
「那么,你可以同意我提出的条件吗?扣掉这五天使用的食材费、宴会当天使用的食材费后,我还希望你们付给我适当的报酬。」
「好的,这是当然的。我们就是希望能藉助你的技术和知识。因此,我们一开始就打算準备你需要的所有食材。」
她在每一句话的开头都加上「好的」来表示赞同,显示出这位女性的老实个性。
然后,阿玛·敏重新挺直背脊,直勾勾地望着我说道:
「法家的明日太,你愿意用多少价钱将你的能力卖给我们呢?」
「是的。我——希望你们能用二十只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来进行交易。」
下一瞬间,阿玛·敏本来开朗的表情沉了下来。
「二十只奇霸兽……也就是八十颗兽角和牙齿吗?我们没有办法帮你的能力定价……不过,我觉得这样的代价太少了。如同昨天所述,所有亲族都会在宴会中赐予我们祝福,搜集齐全之后——」
「我无法收下两百颗兽角和牙齿,毕竟我还只是一位半调子的厨师。」
我搔了搔头回答。
「老实说,我也相当烦恼。不管我怎么询问,一定都没有人知道这种工作该收取多少酬劳吧。」
「是呀。在森边之中,应该不会有人拜託没有血缘关係者掌管婚宴的炉灶喔。」
阿玛·敏微微一笑。
她果然不只是一位清秀又爽朗的女孩,她的身上还兼具了柔软的韧性。我再次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老实说,我正好想在驿站城市买某样东西。我听说那样东西价值二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所以我才会轻率地决定这个价码……不过,我认为这样的报酬就足够了,我绝对不会偷工减料。」
我回望着阿玛·敏笔直的眼神。
「只要收下这样的酬劳,我发誓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準备宴会餐点。你愿意用这样的价钱来购买我的厨艺吗?」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个性,我们才会想要获得你的能力。」
阿玛·敏从容一笑。
她的微笑充满慈爱,让人不敢相信她真的跟我、爱·法和凌奈·卢年纪相仿。
「那么,我们就用二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来来换取你的能力——」
「啊,请等一下!我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偷瞄着坐在我身边的爱·法侧脸。
她沉默地立起单膝盘腿坐着,表情充满威严。
「我是法家的炉灶管理人,我也不想要为此疏忽法家的工作。所以……接下来的五天,我想要带着爱·法前往提供我试吃和烹煮晚餐的家族中。我并不要求卢堤姆家让我们借宿,但可以帮我和家主各留一个用餐的位子吗?」
「原来如此,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嗯……」
阿玛·敏这么说的同时,微微歪着头,食指抵着脸颊,陷入沉思。
啊,原来还存在着这种类型的反差萌啊——我的心中涌出了这个奇怪的感想,但脸上依然挂着正经的表情。
「我认为……没有问题,毕竟卢堤姆家和卢家的关係紧密……」
「什么?会跟卢家有关吗?」
「婚宴的地点是卢家聚落的大广场。」
糟了。
「然后,宴会当天也是由卢家女人掌管炉灶。」
糟了糟了糟了。
「卢堤姆家和敏家人需要準备其他事宜,反倒无法帮忙掌管炉灶。你今天就要开始研究料理吗?我也打算去跟卢家本家商借炉灶房,拜託卢家的女人们帮忙。」
糟糕透顶。
「可、可是,卢家不是你们的『长家』吗?可以拜託他们处理这种杂事吗?」
「正因为他是我们的长家,我们才能这么做。长辈的工作就是照顾晚辈啊。」
她说得确实没错。
但我比较希望能在没有太多牵扯的地方处理工作。
「因此,假如两位要一同用晚餐,必须获得卢家家主东达·卢的许可。由于卢家与法家有交情,一定没有问题。」
不,也是有分好交情和坏交情啊……
话说回来,我不久前还在卢家放话说「家庭料理就是该交给家人来烹煮」,这样的发展真是太讽刺了。
「是这样吗?这段期间,是用来準备烹煮美味的料理吧?对于卢家而言,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喔。我很羡慕卢家的女人呢,许多亲族将来势必都会想要拜访卢家学习料理吧。」
这样啊,这么说起来,为了纪芭婆婆和莉蜜·卢,这种做法说不定比较妥当。凌奈·卢吸收力强,蒂多·敏婆婆和米雅·雷妈妈也相当优秀,毫不逊色。倘若是她们的话,一定能在五天内顺利学会烹调技巧。
再说,我也可以藉此机会,坦蕩蕩地将放血和屠宰的技术传授给卢家。
就某方面来说,这不就是我最期望的发展吗?
然而,东达·卢、吉萨·卢和达鲁姆·卢这三人该怎么办呢?
要跟这群严峻的人们连吃五天的晚餐——光是想像就让我郁闷不已。
相较之下,昨晚的涮涮锅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
考虑到效率,既然卢家的女人们负责掌管婚宴当日的炉灶,我确实该直接指导她们,假如等到黄昏就结束研究工作,回到法家,未免也太愚蠢了。此时我应该公私分明,堂堂正正地突袭卢家的晚餐才对。
再说,除了製作试吃的菜肴之外,女人们也必须烹煮晚餐——我会抱持着想在其他地方工作的打算,代表我想要逃避跟卢家相处吧。
(嗯,这么说起来……我会重新思考菜单,就是尽量想让更多人喜欢我烹煮的料理。因此,像东达·卢这种不知变通的人最适合担任试菜一职。思想陈腐的吉萨·卢、对我印象不佳的达鲁姆·卢亦是如此——我必须打起干劲,做出让这些家伙认同的料理。)
「明日太……请问你怎么了吗?」
阿玛·敏担心地探出身子。
「我没事。儘管最后仍需要获得卢家的许可,不过,你愿意同意前述的条件——买下我的厨艺吗?代价是二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是的。法家的明日太,请将这份能力卖给我们。」
阿玛·敏微微一笑——
买卖成交了。
2
于是,我开始上工了。
第一个工作是放血的讲座。
我必须对卢家和卢堤姆家的男人解释放血的程序。
男人们会在中午动身前往森林,我必须在研究料理之前先解决这个工作。
「你接下了一份辛苦的工作,一开始吃点苦头,后来才会比较轻鬆嘛!」——简直就像神这么安排好的。
等到我被召回天国的那一天,我一定要揍神明大人一顿。
儘管这是卡斯兰·卢堤姆委託我的工作,但在场者不只是他率领的家人,我还必须面对反对这份工作的卢家男人。
这工作还真是让人胃痛啊。
「唷,明日太,全员到齐了喔?」
在这群人之中,路多·卢是我唯一的心灵绿洲,他悠哉地告知我这件事。
站在我面前——大约有二十位凶神恶煞的森边猎人,包含我前几天打过照面的十七位卢家男人。
男人们站在卢家前方的大广场上,浑身散发出野兽的气味。儘管有老有少、年龄不一,但他们都是身强体健的猎人。
由于他们即将赴森林出征,每个人都散发出锐利的杀气。
「……首先,我想要和大家打声招呼。」
卡斯兰·卢堤姆走向我的身旁。
「我是卢堤姆本家的长男,卡斯兰·卢堤姆。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了,这次会请各位前来帮忙,是为了提前準备五日后举行的卡斯兰·卢堤姆与阿玛·敏的婚宴。谢谢卢家本家家主东达·卢及其血亲乾脆地答应了晚辈卢堤姆的要求,我要再次向各位致上谢意。」
东达·卢站在团体的右侧,双手抱胸,毫无反应。
这位先生竟然会同意这个提议。
因为他居于长辈的立场,所以没有办法拒绝晚辈的请求吗?
「我委託法家的明日太在婚礼上掌管炉灶。由于明日太来自与卢堤姆家没有来往的法家,所以我付出报酬,买下他的能力一晚。为什么我会做出违背森边习俗的举动呢?我没有办法简单解释清楚,就不多啰嗦了。然而,我是以卢堤姆家长男的立场做出这个判断。」
男人们并没有引发骚动。
他们心怀不满吗?还是有其他感受呢——他们宛如遭到解放前的猛兽,双眸静静地闪烁着光芒。
东达·卢的弟弟和其子嗣也待在这群人之中。
再加上东达·卢双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父和其家族也混在人群之中。
想到这一点,让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但是,反过来看,每个人都和纪芭婆婆血脉相连,大家也都是莉蜜·卢的亲戚。
「然后,关于宴会的準备工作——明日太想运用他在故乡习得的技术,为使用于宴会上的奇霸兽肉进行特殊加工。我们必须在奇霸兽的生命彻底结束前进行这项工程,明日太将会为我们解说工作内容。」
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我点了点头,走向前方。
「我是法家的明日太,感谢各位前来协助——我马上开始进行说明。这次想请各位帮忙『放血』,也就是抓住奇霸兽后,在给予它致命一击之前,先放掉它全身的血液。工作内容仅止于此。进行放血的部位是胸口和头部中间,稍微靠近胸口一些。奇霸兽的心脏上方有一条动脉,我们必须用刀划开它。一旦割开动脉,将会喷出大量鲜血,所以大家能够得知自己是否成功完成这项工作。请大家注意不要砍伤奇霸兽的心脏和气管,否则会让它丧命。」
鸦雀无声。
毫无反应。
「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让它丧命』。就算打碎它的头骨,或是已经杀伤了它,它的肉体依然还能撑一段时间。如果趁它的心脏还在跳动时,切断心脏附近的动脉,便能迅速进行『放血』。」
「我有问题。」
路多·卢举起手。
我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治癒,回答道:
「什么问题?」
「所以我不能割奇霸兽的脖子吗?我总是用这种方式杀死它们喔。光是这样也会让它流出不少鲜血啊。」
「这么做的话,可能会让它在血液流光前丧命。假如运气好,在没有伤害呼吸系统的状况下,只割断它的颈动脉,那就不成问题。如果运气不好,肌肉中的微血管可能会残留血液。」
「……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也就是说,我不能割它的脖子啰?哼~喉咙也不行,心脏也不行,这样我们很难在遇见奇霸兽的时候,马上逮住它耶。」
「是啊,不过请千万不要逞强。只要猎捕数只奇霸兽,就足以餵饱所有宴会宾客了。再说,为了加工肉品而赌上性命未免太过愚蠢了。」
「明日太,只有你才会为了这种东西赌上性命啦……话说回来,为什么你就连跟我说话的时候,还要使用如此恭敬的语气啊?真让人不舒服,我踹你喔?」
「请不要踹我……接下来,就是等到把奇霸兽搬回家、剥取毛皮后,才需要着手处理的作业。我之后会再解释,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除了路多·卢之外,男人们都静默不语。超过一半的人沉默地转身离去。
他们没有开口道别,也没有像五天前一样齐声吶喊。由东达·卢和吉萨·卢打头阵,十七位卢家男人安静地离开广场。
「那我走啦。明日太,你要準备美食等我回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