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两天后的星期三揭晓了。
我在那一天的第五节课结束时早退,搭乘埼京线前往大宫一带。因为上周跑到中野依然被迫参加「游戏」,所以这次我为求保险起见特地跑到东京都外一试。这其实是薰子学姊的要求。「游戏」现在已经变成与我们的生死息息相关的问题,为了逃离这场「游戏」,我也打算尽己所能多方尝试。
可是──
「我还是第一次跷课出来玩,感觉好刺激呢。」
为什么志鹤学姊也要跟来?
她是和姬木姊妹一起担任学生会成员的那位戴眼镜的文静学姊,似乎是薰子学姊拜託她跟我一起过来。
「……那个……为什么学姊也要一起过来?」
当我试着这么问时,志鹤学姊立刻热泪盈眶。
「……说……说得也是,没人想要跟我这种无聊女生出来约会对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这也不是约会吧!」
「是……是这样吗?」志鹤学姊睁大双眼。「薰子叫我绝对不能离开你,我还以为她肯定是在命令我跟你约会,还照着她的指示换上花俏的内衣……」
为什么连内衣都要换?
志鹤学姊的脸突然涨红。
「不行喔,绯色同学,不能在大庭广众面前说换内衣的事!」
「说这话的人不是我,是学姊才对吧。」
「既然换了内衣,不就表示有一瞬间没穿内衣了吗?这太丢人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喔!光是说起内衣的事就够丢人了吧,而且还是在塞满等电车的人的埼京线车站。旁人的视线全都聚集过来会让我无地自容,真希望她别再说了。
插图015
我们搭上进站的快速电车。并肩坐在座椅上后,志鹤学姊就开心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我还是第一次和男生一起出门,因为父亲对这种事管得很严。」
她果然是个家教良好的女孩,偶尔会出现脑袋脱线的言行也是因为不谙世事吧。
「而且我本来就不敢和男生说话……可是却能这么自然地和你说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唉……不会因为我是个在不在都没差的人吧……」
「才……」学姊露出有些生气的表情。「才没有那种事!你很厉害,有办法像那样面对面跟薰子和茜子互相吐槽的人根本没几个!」
「……那是因为一般人遇到那两人都会直接逃走吧……」
虽然讨厌麻烦事又容易放弃的我,总是会不小心奉陪到底就是了。
「如果是以你为对象,我好像也能学会和男生相处的方法。」
「别这样,拿我当练习对象只会让我感到困扰。再说,我们可不是要出去玩,薰子学姊是拜託我们出来调查喔。」
学姊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端正坐姿。
「你……你说得对,薰子叫我一直注视你呢。」
我想她的意思应该是「紧紧盯着他」吧。
因为我是需要监视的对象,所以薰子学姊才会叫志鹤学姊跟我一起来。
我的特殊之处原本只有刚开始时没参加游戏,但现在还多了游戏中的死者完全消失后依然能保有记忆这一点。姬木姊妹八成是真心怀疑我,认为我是「游戏」营运方的人。
我到底该如何洗清她们的疑惑?为什么我还能清楚记得宇田川的事?我明明就已经几乎想不起可能被大松害死的A班牺牲者的事,但为何就只记得宇田川的事?因为他是我们班上的人吗?
我的腹部感受着电车的晃动,又一边静静沉思时,学姊开口了。
「那个……绯色同学,差不多要到大宫了,我们该在哪一站下车?我对埼玉的约会路线不太熟……啊,这不代表我对东京的约会路线很熟喔。」
我就说这不是约会了啦。
「不下车也行吧。我们的目的是在尽量远离东京的地方迎接游戏重新开始的时间,所以只要随便找一个遥远的车站下车再回去就行了。」
我觉得有些不安,随口补充一句。
「那个……你真的明白我们要调查什么吗?」
「啊……说……说得也是!我们是来调查游戏的事对吧!」
学姊用手摊平没有皱掉的裙襬好几次,然后低下头小声地说:
「虽然我是因为想帮大家服务而当上班长,但却因此被选为司令官……我对那种事完全不在行。我没办法率领班上的大家作战。薰子和茜子都好厉害,她们每次都能对班上同学下达指示,做出极有效率的行动,不光是这样,还考虑到整个『游戏』的事情做了各种调查……我光是要照顾好自己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想也是。像她这种看起来连蚊子都杀不掉的大小姐,根本就不可能担任指挥官对抗怪物。
击坠数排名第一的薰子学姊、游戏狂人大松、轻易驾驭数十把兵器的未咲。战斗这种事交给那些人不就好了吗?我必须思考该如何活下去才行,因为在游戏中死去就真的会死。
那是在电车经过武藏浦和站之后发生的事。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接着就听见扭曲的金属声了。那是从脑袋深处涌出的钟声。身旁的学姊倒抽了一口气,我们两人看向彼此。
「绯色同学也听见了吗?」学姊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我点了点头,越来越强烈的头痛让臼齿吱吱作响,我用双手按住头部两侧忍耐疼痛。
我和志鹤学姊在座椅上深深弯下腰,引来其他乘客狐疑的视线。钟声彻底盖过电车行骏的声音,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疼痛和声音同时消失了。
我抬起头。首先映入我模糊视野中的东西是一整片暗绿色。
当我发现那是黑板的瞬间,四处飞舞的绿色光线立刻将视野切成无数碎片,然后凝聚成线条与圆点,变成这串文字。
可恶,果然还是不行吗?我们没办法避免参加游戏。虽然我早就猜到既然跑到中野都不行,那跑到埼玉八成也没用就是了。我一边努力让呼吸平静下来,一边抓住身旁的桌子,撑起阵阵刺痛的身体。
这里是一年B班的教室。我看到几名学生从桌椅之间缓缓站了起来。
「……好痛……」
「到底怎么回事?身体感觉好疲倦……」
「装甲值居然没有恢複耶!」
抱怨声此起彼落。
「啊,找到蓝泽了。你又给我跷掉班会了!」久留美这么说道。我缩起脖子环视周围。不久之前还在我身旁的志鹤学姊不见了。就算她和我一样被迫参加游戏,应该也是回到三年B班的教室才对。
「人都到齐了吗?」「点名吧。」「我的脚动不了了……」
「真的很痛耶……」呻吟声从身旁传来。敷岛正按着自己的头从地上爬起来。「敷岛,你的头还在流血喔。」某人如此说道。敷岛的额头上有一道红黑色的裂痕,鲜血从他按住伤口的手指之间不断渗出。
「那不是上星期的伤吗?」久留美特地跑过来问。
「真的假的啊?状态没有重置吗?」「呜哇……好噁心!」「毕竟装甲值也只恢複了一点点。」「这种难度设定也太扯了吧!」
虽然班上同学说得很轻鬆,但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负伤状态居然会保留?这样人员伤亡的危险性不就更大了吗?
不对……等一下,事情不太对劲。
我在初次参加的上上周游戏中不是受到身体被挖出个大洞的重伤了吗?为什么我的伤势没有留下?
就在这时,在近距离查看敷岛额头的久留美开口了。
「喂,这伤口好像正在复原喔。」
班上同学聚集到敷岛周围。我也从人墙的隙缝间定睛凝视他的头,结果倒抽了一口气。
伤口边缘冒出红色泡泡,而且还不断蠕动。每当泡泡破掉,底下就会出现同样颜色的新皮肤。而这些包围着伤口的泡泡正逐渐向内缩小範围。
换句话说──
「这是再生吗?」「呜哇!超恶的!」「蜥蜴?」
周围一阵骚动。
「原来伤势不会被重置啊……」「所以要是受伤都得像这样花上一个星期慢慢治疗吗?」「讨厌啦,感觉好噁心。我记得我也受伤过耶。」
女生们表露出厌恶感,同时一步步远离敷岛。最感到噁心的人是我。我忍不住把手伸进衬衫,确认自己的肚子上有没有伤口。我的身体也是那样修复的吗?因为这身体可以在空无一物的空中跳来跳去,所以事到如今可能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不过亲眼目睹复原过程果然还是让人难以保持平静。
「你们别吵啦,伤口会痛耶。」
敷岛痛到脸都皱了,还伸手猛抓头髮。
「可恶,为什么还会痛啊?这不是游戏用的身体吗?没事做得这么逼真干么?受伤应该换个关卡就马上治好才对吧,烂游戏!」
敷岛一边咒骂一边起身。「可以治好就行了嘛。」但久留美使劲拍了他的肩膀,让他痛到再次弯下了腰。
就连受伤也会自动治好吗?既然如此,说不定──
「那个……」
我一发出声音,班上所有人立刻看了过来,让我心脏猛然一跳,差点把话吞了回去。我要冷静,把问题好好说出来。
「……大家还记得……上星期死掉的宇田川吗?」
敷岛皱起眉头歪着头问:
「宇田川?哪一班的人?」
「蓝泽,这个问题你上次是不是问过了?」「那家伙怎么了?」「我可不认识其他班级被干掉的家伙。」「我们都快自顾不暇了,没时间管那么多吧。」
所有人都一脸讶异地纷纷说道。我失望得垂下肩膀。
「嗯……抱歉,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
大家果然都忘记了。我原本还期待在能保有记忆的游戏中,说不定会有还记得宇田川的人,但还记得他的人已经只剩下我了。因为他已经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他会消失?为什么只有我不会忘记?
久留美开始点名,十五名学生全部到齐。对于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来说,一年B班还是连一个人都没少。
视野下方突然插入from 3A ANDER这行讯息。
『蓝泽同学?』薰子学姊的声音在脑袋中响起。『你果然还是被迫参加了。你们电车坐到什么地方?』
「武藏浦和再过去一点。那个……请问志鹤学姊怎么了?」
『她在隔壁教室。一旦游戏开始,那女孩就会陷入让人没办法搭话的状态,所以我没能从她口中问出详细情况。』
陷入让人没办法搭话的状态……难道她会吓得躲在讲桌底下不肯出来吗?看她那么柔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们班上那个……叫什么来着……上星期的死者怎么样了?你还记得他吗?其他人呢?』
「除了我之外的人果然都不记得了。」
『是吗……还有什么异状吗?』
我报告了敷岛的头部伤口正在复原的事。
『啊,你不知道吗?』薰子学姊说道:『对了,因为一年B班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交战经验,所以也不曾出现伤者吧。每个人的参数中不是都有「再生」这个项目吗?如果没有经过强化,那再生速度就会很慢。』
经她这么一说,我赶紧在空中挥舞指尖,操纵指令键叫出班级名册。找到了。敷岛的REGEION数值是12。而且其他同学也都是12。只有我的数值是夸张的四万,难道这是因为我是司令官吗?强化是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做才好?正当我準备询问薰子学姊时,我注意到了。
名册里从上面算下来的第三栏中显示着。
是宇田川的名字。
没有被消除。
这个名字应该早就从人们的记忆中和现实世界的所有地方被消除掉,却还残留在我的指令列中。
为什么?
我几乎是在无意识中举起手,轻轻触碰UDAGAWA这行文字。各种状态参数在我面前展开。每项数值几乎都是显示着「未定义(UNDEFINED)」的横条,就只在武装的项目中有一块加亮突显的地方。我用手指在AssaultRifle(Normal)这行文字上按了一下。
手掌中多了些许重量。往下一看,某种棒状物体忽然出现在我掌中。我赶紧握住快要滑落到地上的那东西。
那是一个边缘焦黑变形的冰冷金属块。起初我没发现那是什么。
但我很快就想起来了。这是枪的握把,是被我夺走控制权并加以引爆的宇田川的步枪残骸。
因为这个──他的名字才得以留下吗?
因为我还处于向宇田川「借用」武装的状态,所以游戏系统才不得不保留他的名义,让他还能残留在我的记忆中吗……?
我继续操作按键,叫出删除武装的指令。只要删除这个武器看看,就能搞清楚是不是这样了。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按下DELETE键。因为要是记忆在武器消失的瞬间跟着消失,我说不定会连自己为何按下消除键都忘记,结果还是没办法确认这件事。而另一个理由,就是我总觉得这就像是再次亲手杀死宇田川一样,会让我感觉很差。
『……同学……蓝泽同学?』
薰子学姊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啊……抱歉。」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还在犹豫是否该向她报告。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推测没有什么根据;不过,虽然这时的我还没发现,但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因为我会怕。要是找出保留记忆的方法,大家都不再忘记死者的事,那这就会变成真正的死亡游戏。虽然不管我们是否遗忘,事实都不会改变,但这会让我们变得无法逃避现实。这就是我害怕的事。
因此,这时的我只说了句「没事」,将这个问题矇混过去。我握紧自己的手,把掌中的枪柄残渣收进虚空之中。
等到实际见到学姊的脸让心情平静下来后,再来思考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她吧。
『是吗?』薰子学姊说道:『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教室墙壁修复完毕了吗?』
「……墙壁?」
经她这么一问,我转头看向左手边的窗户,吓得差点叫了出来。墙上有一道横跨好几扇窗户的巨大裂缝,让乾燥的寒风灌了进来。不光是这样,裂缝的边缘还冒出飘舞的白烟。我走过去一看,玻璃的切断面上出现了无数个形状不规则的隆起物,全新的小型玻璃立方体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逐渐把空隙填满。
这是──
「呜哇,窗户和墙壁也正在再生耶。」
走到我身旁的久留美也一脸厌恶地这么说。其他人也靠了过来,推开我的肩膀,把脸贴近窗户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