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的夏天,距今五年前,那是我要搬去东京的事项决定下来,距离开真昼之崎还剩下几天里其中一天的事情。
行李已经基本打包好,也做好了和主要的朋友们说明工作,想着「没有什么应该做的东西还没做吗」的时候,得出了「留下我在真昼之崎存在过的证明吧」这种感性的结论,将这件事起名为个人的时间胶囊,到当时附近经常到那里玩耍的一座山去了。
我紧握着当时当作宝物的PVC假面骑士人偶(那是那时最喜欢的特摄节目,是一个接受了改造手术的人造人为了取得摩托车的驾照而奋斗顺便与邪恶组织战斗的故事,平均收视率为百分之二),考虑着接下来要埋在什么地方的同时在山里到处走来走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平时没看到过的女孩子。
那是一个麦桿帽子戴到眼眉上、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可爱孩子。这个孩子没有和哪个人一起玩,而是孤单一人坐在地面上用树枝似乎写着什么东西。
平常的话我大概只会想到「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呢」而已,但那天的我忧郁少年心大爆发,擅自把这次邂逅当成什么命运般的东西。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我下决心向她搭话。女孩一看向我这边,马上身体一震,当场向后退了三步。明显提防着我。
「呃、那个,我叫做西村,你呢?」
那个孩子眼睛一眨一眨的,从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是个非常寡言的孩子。
「是吗,是个很好的名字呢。在这里干什么呢?」
与没有顾忌地走近她身边的我相对,那个孩子身体马上僵硬起来,然后立刻从原地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等、等等,等一下啊!」
我反射性地追着她。但是那个孩子与老实的外表不符,运动神经非常好,而以我这种万年赛跑垫底少年的脚步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不一会儿就跟丢了。
不仅如此,在起伏剧烈的山里奔跑的过程中,连本应放在口袋里的假面骑士人偶都丢了。那天我得到的东西,就只有世事大抵不如意这样的教训而已。
那是有点苦涩的少年时代的回忆。
◆
「啊,哥哥,早啊。」
早上,我左摇右摆拖着低血压的身体拉开了客厅的门,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妹妹便以烂漫的笑容迎接我。
「……………………」
我用力擦了擦了眼睛,重新认识一遍眼前的景象。
「怎么了,哥哥?一大早样子怪怪的。」
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妹妹露出惊讶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
果然不是错觉,扯了一下脸颊也确实感觉到痛感,这幅景象并不是梦境。我一瞬间从倦意中清醒过来,抱着有如与凶暴的肉食动物对峙的心情,战战兢兢地走近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妹妹身边。
「……你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只是在做哥哥的那份饭而已,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啦,这点事一看就知道。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你会在做早饭这件事。」
「?」
小知呆然地把头斜侧三十度。似乎舍妹不具备正确理解日语的能力,没办法我只好换个方式来问。
「那两个家伙哪里去了啦?」
「那两个家伙是指?」
「……美言和铁郎。这种时间不会两个人都没起床吧。」
「哥哥,你没听说吗?爸爸和妈妈不是说过『从今天起要去旅行一段时间所以不在家里』吗?」
「……………………哈?」
完完全全是第一次听说。
话说,工作怎么办啊你们俩。
「是说作为和好的证明而重新举行一次新婚旅行,这此而拿了有薪假期。似乎两个人很早之前就在计画了。」
「…………那还真是关係不错呢。」
无论是分开还是黏在一起,只顾自己方便这点还是毫无改变。其实干脆一去不返也不错呢。
「那么那两个家伙去哪里了?」
「说是去了巴西,期待手信呢。」
「不可能会买那种东西的吧,那俩家伙可是去旅行的事情都没跟我们说哦。」
嘛不过估计会给小知买的吧。
「才没这回事,我觉得妈妈也不过是有点事忘了说而已。」
「我们家的父母是有点事忘了说就跑到地球另一侧去的吗?」
那要多大的事才不会忘了说?跑去宇宙吗?
「……算了,这个了解了。好了,回到话题,为什么小知你在做早饭呢?」
「哥哥你头脑有这么差的吗?听不懂前后的逻辑吗?」
「不……所以说,不是这个意思……」
「现在正好做好了哦。哪,在冷掉前吃吧,小知拿给你,哥哥坐在那边就可以了。」
小知把我推到饭桌上,麻利地拿来了餐具。虽然一反常态地在表现着能干的妹妹的样子,不过有些东西可是无法仅凭这一两点功夫掩盖的。
按顺序看看一盘接一盘摆到饭桌上的菜式吧。
颠覆了大米是白色的这一理所当然的常识,冒出代替热气的袅袅黑烟的饭。
接着是只是直接在食材上倒上盐(是倒,不是撒)的青花鱼。
再加上蛋白部分明明是正常的,却不知为何蛋黄部分却碳化了、和真的眼珠如出一辙的煎鸡蛋。(注:日文中煎鸡蛋一词是「目玉焼き」,目玉的意思就是「眼珠」)
旁边摆着的味噌汤飘蕩着让人极不愉快的颜色,甚至如果和阴沟水放在一起的话,完全就无法分辨这两者。
小知满面笑容地向我宣告道:
「开动吧。」
在称其为理化实验或者黑魔术仪式更来得有说服力的凄惨的饭桌前,我以在这种场景下一百个人里一百个人都会说的话回应道:
「谁吃得下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难得早起为你做的。」
「你自己吃下这东西的话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这个呢,只是做了哥哥那份就已经用光食材了啦,所以小知就只吃白方包忍耐一下了。」
「那我也吃白方包就可以了……」
「里面蘸了叶噌汤的哦?」
「我是听错了吧!?」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让这家伙碰料理的事情的啊!
「……还有,小知,这是什么?」
「这个?是纳豆哦,哥哥喜欢吃的对吧。」
在肯定要打上马赛克的饭菜摆到狭小的饭桌上时,我指着其中一只释放着分外异常的怪味的小碗问了一下,小知则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那样回答道。
「哎呀不对吧,这只是单纯臭掉了的豆吧。」
「诶?纳豆就是臭掉的豆子吧?」
「你现在马上去给日本全国的纳豆低头道歉。」
「奇怪了,製作方法应该很完美才对的。」
而且还是手工做的啊……已经儘是不好的预感了……
「……姑且问一下,这个是怎么做出来的?」
「①準备大豆。」
「嗯。」
「②把大豆浸入牛奶中。」
「好停——————————!!」
嗯出现了——————————!!
「我觉得那样比较容易臭掉。」
「当然会臭掉啦!」
这家伙到底把纳豆当成什么了啦!?
「③为了让大豆臭得更快,找出潮湿阴暗不通风的地方。」
「这可不能理所当然地听过就算了哦。」
「④我们家里最符合③中的条件的地方自然让人想到了哥哥的房间,于是把浸在牛奶里的大豆放在里面。」
「犯人是你这东西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觉得最近房间里有股怪味!
「⑤哥哥十天里都没有发觉,最后结果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个鬼啊!我这几天一直都在为自己的体臭默默地烦恼着的啊!?」
「啊哈哈,讨厌啦,本来就臭的吧。」
「开玩笑的吧?开玩笑的吧!?」
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即使美言和铁郎不在,今天西村家的早餐还是很热闹。一早开始头就很痛。
而且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久违地聊了一下过去的事,还做起了不太希望想起来的梦。
「啊、对了,忘记说了,和希同学说很想和哥哥见面哦。」
「……………………哈?」
小知一边把白方包撕成小块送进口里,一边说出那样突然的话。
「……和希?那难道是指中瀬和希?」
「是啊。」
「为什么突然提到和希了?你和那家伙有交集吗?」
「因为是同一社团的前辈啊。」
「……………………真的假的。」
中瀬和希,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往昔的回忆在我脑海里渐渐苏醒。
「……咹?是谁批准你在我的秘密基地里玩了?胆子不小嘛?几岁了?哪里人?哦?」
「呼嗯,是叫拓实吗。不过你也太瘦弱了吧,像根豆芽啊豆芽。真拿你没办法,让我来从头锻炼一下你吧,特例让你当我的跟班,好好感激我哦?」
「阿拓!上完课的话马上去玩吧!不想被揍飞的话数十下内下来!十!不等九了零!阿拓!这小子揍飞你的哦!」
「好,今天的特训是退治秃子。啊?秃子就是秃子啊秃子。我很早就注意到我们的校长那个完全是假髮。好了阿拓,清楚了的话就马上去吧那假髮抢过来,你的话可以做到的。好、去吧!取回这个地球的光辉吧!」
……嘛,形象点来说就是个怪物一样的家伙。顺便一提校长是柔道黑带,而我挂了。
名叫中瀬和希的少年虽然是在旁边学区的南浦浜小学上学,但总是会出现在我面前,每次都强行让我陪他做些非常胡闹的玩耍。以此为契机,南浦浜的孩子王的名字没花多少时间就在我们的小学传播开来,不知不觉间和希就把我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拉到自己手下,最后发展到南浦浜和真昼之崎的小学生集结起来组成一个大团体。
当时对我们来说,和希这个孩子王是绝对的存在,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反抗他。毕竟这家伙可是找初中生吵架,在对手有多人、而这边只有单枪匹马的情况下无伤地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不用说,作为把那个魔物引入真昼之崎第一人的我后来没少被人嫌弃。
「……那家伙,在我们学校上学的吗……」
老实说并不是太主动想遇到的对象,不过既然在同一所高中上学已是事实,恐怕迴避再次碰面是行不通的。
「和希同学看起来非常高兴的哦,毕竟以前和哥哥关係很好呢。」
「……啊啊……这样吗……」
顺便一提,从那个时候开始小知就是和希的信徒。和希会一直以孩子王的身份君临我们学校,并不只有打架厉害这个理由,很会照顾仰慕自己的手下或者年纪较小的人这一点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嘛总而言之,好的地方坏的地方都是所谓的首领气质。
所以,他与容易和年纪比自己大的人相处的小知相性很好,两个人不一会儿就建立起信赖关係。别一方面,就像理所当然地提和希的双肩包的任务就落到我身上,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连小知的书包也由我拿,冷静想想的话真的是莫名其妙。
◆
「…………好噁心……要吐了……」
「……怎么了,西村君?」
教室里,我抱着吃了胃药还是不止地惨叫的肚子,心里发誓决不再让小知碰做菜的事情。
……因为吃剩的话那家伙真的会生气的。因为怕麻烦所以给它吃了啊。真的吃了哦。全吃光了哦。谁来夸奖一下我嘛。
「哎呀,早上就被强迫吃了点很糟糕的东西啦……咦,泽渡同学,你拿着的是什么?」
「这个吗?」
泽渡同学蹲在完全趴在桌子上的我身旁,其中一只手里有一张纸片哗啦哗啦地随风飘扬,看了一下发现似乎是什么《社团活动申请表》。
「欸,泽渡同学在这种时候办社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