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中,布莱恩家的豪宅若隐若现,似是被雨幕遮盖住。冬日的澳大利亚气候多变,冰冷的雨水愈发刺激着心中的不安。窗外水流如柱,中年男子的呜咽声回蕩在室内。
「实在是万分抱歉!我做了这种事情,已经无颜面对天国的父亲了……」
「你真是做了蠢事啊,布莱恩。与罪犯勾结的那一刻起,你就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或许当初,在理查德成功时,不应该让你知道遗物的存在……」
「……他们说,会帮我还清所有债务,所以要我帮助他们……还说不会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看来他们是乘人之危啊。哼,但愿给你的那些钱是乾净的」
古雷戈里老师疲惫地垂下双肩,但仍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洋房的主人。米歇尔·李的手下已经被阿菜、艾玛和梦未关到一个房间里了,三人坐立不安,望向正在交谈的两人。虽然听不懂英语的对话,但能够明显感受到内容不甚愉快。
「……布莱恩先生果然也是遗物的被害者呢」
「嗯——,我想应该不是吧。说到底,他想要的不是遗物而是金钱。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归咎于遗物哦」
阿菜的表情有些暗淡。艾玛轻抚着她的后背。
「艾玛小姐……」
阿菜鬆了一口气。一旁的梦未则是重新振作起来,跳进嘎哦嘎哦的怀里。她的眼皮开始不住地往下耷拉,看样子是发困了。精明能干的女僕沖宛如妹妹一般的两人露出笑容。
「我们换个地方吧。我稍后会通知老爷的。要不要像平常一样去真大人的房间里呢?如果他回来的话,一定会先去那儿的」
「嗯」
梦未点点头。艾玛从嘎哦嘎哦怀中抱起梦未。
「走吧。对了,果菜大小姐,要不要在真大人的房间里换衣服呢?」
「为什么?换洗的衣服已经收进行李里了哦」
「那个么,当然是因为若果菜大小姐肯晒出肌色,真大人更容易发挥主人公的体质,从窗户飞进来了。比如说,像刚才在浴室里一样……」
「够、够了!艾玛小姐,不要光说些没用的话!你漫画看多了!」
阿菜虽恼怒地大叫,但她明白艾玛是在以她的方式鼓励着自己。
——一定要平安回来啊,真。
「真哥哥……哥哥」
「好了,一旦知道了他在哪里,我马上就会叫您起来的,梦未大小姐请快点睡吧。老爷现在正在努力呢。果菜大小姐也是」
「嗯……」
阿菜望向窗外,目光中充满祈祷。
距离真和狄拿消失不见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而两人的下落至今未明。
刚刚露了一下脸的月亮已不知蹤影,冰冷的大雨正把我们淋得湿透。在寒冷与模糊的视界中,我们正沿着海边拚命地跑。舞台装束的斗篷披在狄拿身上,衣服破掉的地方则用从笑容手杖里拿出来的手巾草草绑了一下。我当然不能对狄拿说有关遗物的事情,只是解释为从手杖的机关里拿出来的。
「狄拿,还好吧?冷不冷?」
「我好歹也是古雷戈里师父的徒弟,这点算不了什么!」
虽然面露苦色,男装美少女依然健步如飞。
「不用管我了,后面追上来的人呢?」
「不知道。早知会如此,之前就多在这一片转转了……连房子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你不是带着我一路跑到海滩上了吗?天色这么暗,我也分辨不清方向」
实际上是用笑容手杖的人体消失魔法转移到了儘可能远的地方。我思考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没法道出真相,但现状不见丝毫好转。
「跑出这么远,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而且那个地方说不定也有人在埋伏」
「……也对,他们连那个洞窟都找到了。算了,既然这样,就先躲进住宅区里,找一间仓库什么的藏起来,等到天亮……」
正当我们思考对策时,一阵炫目的灯光照在我们身上。衣服湿透、露出雪白肤色的狄拿的身姿立刻跃入眼帘。天啊,我为什么会把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当成是男生呢……
「唔、难道说」
狄拿悔恨地喘着粗气,她的目光立刻捕捉到几个人影。
「找到了!在那儿!」
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和纷杂的脚步声。狄拿转过头,怒气沖沖地瞪着我。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别问我,问他们去啊!」
袭击了洋房的米歇尔·李的包围网比我们想像的远为庞大。既然他们能发现我们躲在洞窟里,自然可以推测这一带都布满了对方的人手。这次行动到底準备了多长时间啊——一想到这里,心中便陡生恐惧。
我抓起狄拿的手。
「狄拿!快点!」
「我、我知道!别碰我!我自己能跑!」
我不顾她的抵抗,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脸色很差。这也难怪,在下雨天跑了这么长的路,自然是又冷又累。再加上我们都各自负了伤,再这样继续逃跑的话,恐怕——
「呀」
狄拿被石头绊住脚,一个趔趄向前倒下,我急忙将她抱住。
「没事吧,狄拿?」
「对、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啦。还能跑吗?」
「……用不着你来担心。我可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
狄拿倚靠在我的怀里獃獃地念着,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我抱紧她那冰冷的身躯,想要把自己身体的热量传递给她。我将意念集中于手杖,身体很快开始发热,将周围的冷气驱散。怀中的狄拿露出一丝安心的神色。
「你是不是发烧了,身体怎么这么热」
「因为刚才一直都在跑啊」
刚刚还想要挣扎着从我身边逃离的狄拿,此刻却靠在我的胸前,深吸了几口气。
「……已经,没关係了。我能站起来。在他们追上来之前,快点找一个阴影处……」
银髮美少女撑起身子这样说道。就在这时,
「不用那么着急啦。想要接吻的话,这点时间还是可以给你们的」
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一头与艾玛小姐相同颜色的头髮——出现的人正是米歇尔·李。身旁的部下帮她撑着一柄硕大的伞,自己则是悠然地款步朝我们走来。她将双手抱在胸前,似是在对外宣示自己凹凸有致的身形,血色的口红涂在双唇上,勾勒出她锋利刻薄的妖艳笑容。
「根据我的情报,这边这位见习魔术师应该是星里果菜的恋人,难道说我搞错了吗?还是说身边这位和家里那位都是你的女人?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嫩,还挺会玩的嘛」
她悠然地看着我们,用流畅的日语说道。
「真才不是我的恋人!」
大吃一惊地否定的是狄拿。米歇尔耸耸肩,叹了口气。
「哎呀,是吗。那你只是个碍事的家伙而已。人质自己砍自己的价,可不是明智的做法哦」
她挥了挥右手,只见围上来的男子们举起了武器。或许是顾及到在室外开枪会引起注意,他们手中的家伙换成了刀子和铁棍。虽然比起枪来要稍微好上一些,然而目前的状况依旧刻不容缓。
「本来还想用恋人的性命来威胁呢,这真是遗憾。请你们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我需要你们来作为与卫先生谈判的筹码」
「……我拒绝」
「抱歉,我不是在徵询小孩子的意见。还不听话的话,我可不管手里的人质是有两个还是一个。你们要认清状况」
闻此,狄拿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只要老老实实被我们抓住, 我是不会对你们动粗的。把遗物交出来,我就可以放你回家。可不要为难姐姐我哦」
米歇尔的脸上写满了对胜利的确信。她又朝我们靠近一步。所有人都在密切注视着我和狄拿的一举一动。
——如果能使用笑容手杖的话。
我悄悄看向手中的魔杖。对方手中恐怕也有遗物,不过考虑到笑容手杖的性能,以及眼下黑暗的环境,想要突破敌人的包围应该不算难事。从洋房转移到海岸花费了我大量的体力,用不出来太大的招数,不过办法还是有的。然而由于狄拿在场,那些办法都被否决掉了。就算能够顺利逃脱,结果还是会把狄拿卷进遗物世界的斗争中。
刚才狄拿被带过来的时候,所有遗物的力量都被封住,反而算是幸事吧。万一演变成遗物大战的话,恐怕狄拿就……
——可现在不是已经把她牵扯进来了吗?我望向狄拿。
「真……」
一如既往的强硬表情中,浮现出一丝微微的不安。我咬紧嘴唇。冰冷的雨滴不停地落在我们身上,似是要浇灭心中所有的希望。
同一时刻,大雨也在继续沖刷着布莱恩家豪宅的屋顶。其中,一位绅士手中举着电话,眼睛则是望向四周。他的身旁有数个光点在浮动游走,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好像是开始移动了。我能够感觉到气息」
「亲爱的,真他没事吧?」
「……放心吧,我的甜心。他可是很坚强的孩子」
这样说着,卫的脸色依旧严峻。
「是我没能尽职,把孩子们卷到危险中了」
「要说的话,那些原本是我背负的宿命……」
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低沉而悲伤。
「可不许你那样说。没有你也就没有那些孩子。我和真都十分感谢命运能够让我们遇到你」
卫悄悄摸向自己的肩膀。肩上的伤口出了不少血,沿着手臂流淌下来。只要有遗物的力量,对付一两支手枪不在话下,然而他刚才是凭藉肉身的力量打破了「白色觉醒球」的结界。抓住那个球的瞬间,他的右手受到了重创。为了不让其他人发觉,他自告奋勇,孤身前去探查。
凭藉他身上遗物的力量,这点伤只要一天就能痊癒。然而现在不是时候。他的魔力已所剩无几,他将其全部用于启动遗物,寻找真的下落。
「唔……遗物的反应有好几个啊……。想要从中确定的话,念诵『真名』是最简单的方法,可是……那样太危险了」
遗物会对自己的「真名」做出反应。除了缔结契约时以外,在放弃遗物的所有权,或是停止其能力以便修复时,同样需要念诵「真名」。真所持有的笑容手杖的「真名」为「阿加特拉姆」,卫和梅帛都知道,然而若轻率地念诵,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如果吉布斯在这儿的话……」
吉布斯本人便是一具极为优秀的遗物。他能够获知遗物所在的位置。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电话另一端的梅帛却表现出了惊讶。
「咦?你没去找吉布斯吗?」
「没、没有啊,因为吉布斯离开了房子不是不能活动了吗。而且本来就无法开展精密的调查……比起花费魔力去联络他们,还不如在这儿想想办法……」
「卫,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梅帛的声音出乎意外地温柔。
「遗物可是万能的魔法道具哦。一定能够救出那些孩子们的」
听到现代最强魔法使充满自信、强有力的断言,卫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甜心。稍微、再等一会儿吧」
「加油找到他们吧。只要能找到方位,那些孩子就一定会……」
「真是丢人啊。我这当爸爸的要颜面扫地了」
「呵呵,那也是没办法。因为,那孩子可是……怪盗怪影啊。我已经把相应的魔法教给她了。找到他们之后……亲爱的,你就好好歇一阵吧。伤口还疼着吧?」
「……啧,到底被你发现了吗。我可是注意着没有露馅的」
「那真是遗憾呢,我家了不起的魔术师先生。就算能瞒过我的眼睛和耳朵,你也骗不了我的心。因为,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和我们的女儿啊」
「是我输了。我的心已经被你偷得一乾二净了」
卫笑着说道,但脸上仍旧是严肃的表情。血液与汗水一齐从他的身上淌下,可他依然面对着雨中的夜幕。
「……亲爱的,你要加油哦」
「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大家毫髮无伤地回到日本的。当然,我也会把你带回家来」
沖话筒的另一端送出一个吻后,卫挂断了电话。然后他按下了不知已被按了多少次的快捷拨号键。
「抱歉,吉布斯,有些事情要你帮忙」
身体终于耐不住寒冷与疼痛,卫不由得抽搐一下。但他旋即露出笑容,重新稳住脚跟。
「在下已恭候多时。请老爷儘管吩咐」
「本来是想让你先给我上一杯茶的,不过眼下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足够的魔力了。要求有些过分,不知你能不能办到」
「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卫简短地说明了状况。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便按照指示开始了行动。
——我只是、一个累赘吗。
在寒冷的雨中,手脚逐渐变得麻木。包围在四周的,是凶相毕露的男子和女子。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美女,然而那副姣好的容貌越是美丽,越是让人感到邪恶与阴险。
一开始,她以为对方只是想要偷东西。然而似乎并不是那样。所有人都在盯着狄拿——不,是狄拿所不知道的某样东西。而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东西究竟是在真他们手里,还是在古雷戈里老师手里。
她只是觉得,无端被捲入性命攸关的纷争中,实在是冤屈。
不仅如此。她悔恨于自己现在竟然受着一直以来为自己所嫌恶、排挤的师弟的保护。她依靠自己挺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事到如今她已不愿再接受他人的帮助。
为了成为一名魔术师,狄拿·卡梅罗捨弃了其它一切。
然而,在感受到真带给她的温暖时,心中竟然有一丝安逸。
「狄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