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料理、心意、交錯而過

「莱香你都不会笑吗？」

那是发生在小学时的事，坐在前面座位的女生转头对莱香问道。

一开始莱香不知该怎么响应，因此只是微倾着头，等待对方的反应。

可是，对方并没有做出莱香期待的反应;不只如此，甚至还遭到「莱香她好可怕，我不喜欢和她在一起」这种十分残酷的言语对待。

然而每每遇上这种小孩特有、毫不掩饰的话语，莱香并不会特别受到打击，只是淡然接受现状。莱香从小就养成了凡事都要按照顺序思考的习惯，因此相当不擅长处理意料之外的状况，有很多时候，莱香会呆站在原地，自顾自地陷入沉思。

好比说，看到朋友摔跤哭泣的时候，莱香会这么想:

她为什么要哭呢？因为会痛。会痛是因为受伤。流的血比想像要多。说不定其实没那么痛。也许只是因为看到自己流很多血，所以害怕得哭了。这样说起来，老师说过如果伤口弄髒，病菌就会从那里跑进去。所谓的病菌只是俗称，实际上是有害细菌、微生物、病毒的统称，书里是这么写的。

当有害物质进入体内，人就会生病，最糟的状况甚至会死。这也是在书上看到的。如果现在在我眼前哭泣的她生病或是死掉，我会怎么想呢？我没有经历过那种事，所以不清楚。

对了，如果我也同样受伤的话，又会怎样呢？……应该会先站起来，清洗伤口，再找老师帮我消毒吧。那么，为什么她只是一直哭，却不那么做呢？不懂，无法理解。

年幼的莱香，脑袋里总是充斥着诸如此类的思考。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不会笑的时候，也拚命地思考箇中原因。

绝对不是因为不快乐，或是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

吃到甜的东西，自己会觉得很好吃，也会有想要再吃的感觉；看了伤心的电影，也会将感情投入到主角身上。但是，自己偏偏不知要怎么笑。这或许是个棘手的问题。

而这件事对莱香来说，也成为一直佔据她内心的隐忧。

之后，莱香进入大学。

虽然教师推荐她以排名更前面的大学为目标，但莱香最后选择了离家较近的多摩文学院大学。这是因为莱香觉得为通学及出外独自生活所消费的时间，是相当没有意义的事。

而且，对莱香来说，自己还有比课业及就职更加重要的课题要解决。

——人为什么会笑？

这实在是难解的疑问。

自己真的能找到答案吗？

抱着期待与不安进入大学校地的莱香，立刻就失望了。

众多围绕自己的男人。

没有例外的邀约词句。

联谊、聚会、社团。

莱香原以为脱离被许多既定行程约束的高中生活，成为自由且充满多样性选择的大学生后，就能遇见许多不同种类的人，但实际一看，那些靠近自己的人，无论是哪种人，都只会说类似的词句。

一开始莱香还尝试过接受邀约，但每次都差不多。

其中最令莱香感到失望的，是那些学生们的笑容。

那种心里明明不觉得开心、有趣，却装出笑脸的模样，使莱香厌恶到难以忍受。

很快地，莱香开始拒绝他人的邀约，因为她明白那里已经没有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但就算这样，还是会有许多男人靠近莱香。

而且不限定于这间大学，甚至还有来自其他学校的男人。

从客观的事实及他人的反应来推测，莱香明白自己的容貌就算用较保守的说法，也可说相当引人注目。莱香也明白，特别是从十五岁春天起急速成长的胸部，更是容易成为目光焦点。

可是，莱香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焦点到这种程度。儘管认为这种状况会随着时间自然平息，但却没有想像中顺利。就在莱香逐渐对大学生活感到厌烦的时候，奇妙的事发生了。

某天午休时间，在学生餐厅用餐的莱香罕见地只有自己一个人。

平常总是会聚到自己身旁吹嘘些无聊话题，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男人们，在这天一个都没出现。莱香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与往常一样为探究原因而陷入思考的时候，察觉到一名和自己坐在同一张桌子、戴着眼镜、埋头狼吞虎咽咖哩猪排饭的肥胖男子。

那人是佐古俊太郎。

察觉到莱香视线的佐古大喊了一声：「我可不分给你喔！」接着便像是要捍卫眼前无数的餐点般以手遮掩。看样子，那些缠人的男人之所以没有出现，似乎是因为这个男人。

而且，令莱香觉得罕见的是，平常那些男人毫不客气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并没有在眼前这名男子身上出现。

「不好意思，能帮我拿一下那瓶西红柿酱吗？织田莱香。」

就在莱香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被对方搭话，莱香这才察觉对方毫不客气地望着自己。莱香老实地将西红柿酱递给对方。

「你认识我？」

「还好啦，听说你是校内最为肩膀酸痛烦恼的女性。」

「性骚扰。」

听莱香这么一说，肥胖男子满是油光的面孔，浮现出颇为得意的笑容。

「不过，你不会在意吧？冰山美人。」

那人说得没错。这令莱香对眼前的肥胖男子产生兴趣，同时还兴起一个念头：只要和这个男的变成朋友，也许其他男人就不会再跑来了。

就这样，佐古俊太郎与织田莱香邂逅，而路上观察研究会也就此诞生。

活动内容是「观察人类」，当中包括莱香一直抱持的疑问人为什么笑？

这个社团正是为了找出疑问的答案而创立的。

「总觉得……好像被人盯着看。」

走在校地内的我，一直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目光。

起初我还以为只是错觉，但似乎不是。

一群坐在长椅上谈笑的集团看见我从正门走来，明显地改变话题；跟我擦身而过的学生也都毫无例外地回头观看；甚至连刚刚碰到的情侣，明明已经从我身旁走过，却还特地折返回来确认。

这是在干嘛？

我脑中充斥着理所当然的疑问，同时也立刻想到了几个可能。

首先，可能性最高的状况，就是佐古学长又在搞什么名堂。即使我不愿那么想，但某些会让我的长相和名字传遍全校的行为可能已经发生了。

接着我能想到的理由，应该就是莱香学姐了。

正如各位所见，我和吸引众人目光的美女身处相同社团，成天都能彼此畅谈，这无论如何都会引人注意的。说不定我和莱香学姐已经有那种……例如像交往……之类的传言了。

如果是那样，被人关注一下倒也不坏，况且也有弄假成真的可能，单纯的谣言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现实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大概啦。总而言之，今天早上我就是乐观到会产生那种想法，抱着雀跃的心情前往讲师办公室交出报告。

「呼……总算结束了！」

这下报告几乎都交出去了。

剩下就只能祈祷各科讲师在看过我的报告之后，愿意盖下「好，就给你学分吧」的戳印。而不管怎样，结果都得等过完年才知道。

离开讲师办公室的我，悠哉地走在校园内。

就跟先前一样，我还是能感受到被注目的视线，所幸现在是补课期间，学生并不算多，所以我也不会太过介意，只是……所谓的补课期间，说穿了就是「为了方便讲师排课」等等理由，将不足的授课天数补回来的时间，这样解释不知各位能否听懂？

更简单扼要地说，补课大多都会排在寒假期间就是了。

由于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因此开始思考要就这么回家，还是去餐厅买便宜午餐来填饱肚子。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一股令人发颤的寒气。

或者该说是格外锐利的视线？总而言之，那种感觉非比寻常。

在几乎没有行人的道路上，我环视四周，寻找视线的来源。

「啊……有了。」

那人正好躲在设置于餐厅旁的自动贩卖机后面。那边有排专门用来放空罐的垃圾桶，而莱香学姐就蹲在那里，头上顶着不知从哪拿来的垃圾桶盖，并透过用来弃置空罐的圆孔自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每次都在想，莱香学姐的伪装，实在让人很难分辨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真希望能有个是否该吐嘈，还是该假装上当的基準。

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没有忽视她的选项。

「呃……莱香学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

莱香学姐没有答话。所以说，她其实是认真地想藏起来吗？

既然这样，我也非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对应才行……

「呃……」

我绞尽脑汁思考之后，便在一旁的贩卖机买了一罐饮料，接着有点自暴自弃地试着将饮料丢入莱香学姐所顶的垃圾桶盖子内。当然，我只是轻轻放进去而已。

砰！滑入其中的饮料罐，在命中莱香学姐的额头后停了下来。

「…………」

「……好烫。」

装着温热汁粉的饮料罐紧贴着她露出的额头，似乎很烫的样子。

忍不下去的莱香学姐拿开头上的垃圾桶盖，站了起来。

「佑太，早安。」

「学姐早……」

虽然时间已经中午了，但想成是职场性质的招呼语也算合理。不知是怎样的职场就是了。

而那些会转头观望我的路人，这时也齐声发出「喔喔！」的惊叹声。我会被人注意，果然是莱香学姐的关係吗？也好，总之不是佐古学长的阴谋就行了。

「莱香学姐，你今天有课吗？」

「没有。」

「那么，是要交什么报告吗？」

「也没有。」

「所以，是为了餐厅的A套餐？」

「那个太油了，我不喜欢。」

我的猜测全部挥棒落空。

「我只是……」

莱香学姐低声说道。

「想说散步一下，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了。」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莱香学姐住的地方似乎离大学挺近的，可是，没有人知道莱香学姐的家在哪里。听说在我入学之前，有几个勇猛果敢的男人试着跟蹤莱香学姐，却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学姐住的地方。

就传言所说，他们就是会在半路跟丢莱香学姐的身影。听说有一段时间，甚至还出现莱香学姐其实是忍者后裔之类的莫名臆测。

不过，终究只是传闻罢了。

搞不好只要我们路研的成员提出要求，学姐就会干脆招待我们到她家里。只是没有什么特别理由，我也无法开口提出「带我到你家」的要求。

如此这般，大学第一美女的私生活，至今仍旧成谜。

「后来看到佑太，就想说跟蹤一下。」

「跟蹤一下啊……该不会我从讲师办公室出来后，学姐就一直在跟蹤我吧？」

「对。」

「呃……请学姐好歹也打声招呼吧。」

就算被我念，莱香学姐也只是颇为满足地说：「还挺好玩的。」

我可不觉得看见我摆出「大爷赏个学分吧！」，不停鞠躬哈腰的窝囊样会是很愉快的景象。但这样一来，先前我受人注目的最大理由这下就揭晓了。莱香学姐一直在后面跟蹤我，不引人注意才怪。

要不是我开心到昏了头，应该也会立刻发现才是……话说回来，既然难得看见莱香学姐表现出明显的高兴模样，那些小事就算了吧。

看见莱香学姐坐在长椅上，开始喝起我先前投入的罐装汁粉，我也买了一瓶罐装咖啡坐在学姐旁边。今天的风相当冰冷，温热的罐装饮料也让人感觉格外温暖。

「那个好喝吗？」

「不错喝，但有点甜。」

莱香学姐说完，又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美式足球社社长花村学长所喜爱的罐装汁粉，似乎不怎么讨莱香学姐欢心。

「莱香学姐，你假日都会做些什么？」

「很多事。」

「学姐就住在附近吧？是走过来的吗？」

「快步走。」

如何？这种让人听不出究竟有没有达成沟通的对话。如果这是联谊的话，肯定不会有续摊吧。不过，似乎就连这种贫瘠的对话，也能让莱香学姐感到开心，而我能和莱香学姐这样单独交谈，也能感受到不为他人所知的幸福。

报告几乎都解决了，加上又能和莱香学姐说到话，真是幸福的一天。

「莱香学姐，难道说……你现在很閑吗？」

「挺閑的。」

莱香学姐不假思索地说。看样子，我纯粹只是学姐打发时间的对象。

这让我感到有些寂寞，但就在这个时候，莱香学姐毫无前兆地开口：

「圣诞节，真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