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可以再「喔」了喔

连日下雨的六月也已经进入后半，虽然这是一段潮湿令人难过的时期，但是位在八王子的多摩文学院大学正门附近，也有许多紫阳花盛开，呈现一片美丽的景色。

她换下了原本近膝的皮製长靴，取而代之的是手上的雨伞。

走在路上的学弟妹们，各个都在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停下脚步，睁大眼睛。自己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抱着这个想法的她，确认了自己映照在积水中的倒影。

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露出不解的表情之后，又再次迈开步伐。

多摩文学院大学文学部人文科三年级的织田莱香，忘了一件事。她忘记自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到这个校区了，在她每天都会往来八王子校区的那段时期，大家虽然都已经习惯，不过对新生来说，他们只有在各社团忙着招募新社员的那段时间有机会见到莱香，而且就算是去年已经看习惯的学生，看见许久未见的忧郁美女再次现身，肯定也是不小的刺激。

身穿轻薄春装，一头长髮随风飘逸的莱香，有着彷佛电影人物从萤幕中现身的脱俗美貌，而且隔着外衣也难以掩饰的丰满双峰，也在雨滴些微濡湿的衣服下更加突显，别说是男性，就连女性也不免将视线集中在莱香身上。

可是莱香本人却完全不介意他人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穿过正门之后，便一路穿过主校舍，直捿朝位在长坡道彼端的社团大楼走去。

莱香的目的地是她所属的社团「路上观察研究会」的社办，成为三年级生加入专题研究之后，课程便不再那么密集，虽然刚开始还需为了设定研究课题与跟学长们讨论发表内容而忙碌，可是在暑假将近的这个时期，莱香也开始在时间上有较多弹性。

「——社办得打扫一下才行，那里现在一定很乱。」

莱香面无表情地这么说道，大概只有与她十分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在她那表情底下所带有的些微笑意，在俐落避开路上积水的同时仍然维持着端正的姿势。

在她转往新宿校区的这一个学期，几乎都没有能参与任何社团活动。都是男生的路上观察研究会，现在肯定相当髒乱，尤其上个月仁村跟佑太也很少到社团，那就更不用说了，因为从五月到六月这段时间，两人都碰到了不少麻烦。

这样说起来，将那两人拉进社团时，似乎也正好是在去年的这个时期，因为当时他们原本以为那年没法招到新生，在内心已经放弃的时候两人才加入的，所以莱香记得很清楚，一个当时格外兴奋跑进社办，容貌充满稚气且满脸通红的老实青年，还有一脸无奈跟在他身边的温和型男，就那么成为了路上观察研究会的社员。

原本的路上观察研究会，似乎是在都市或风景中寻找奇特景象拍照纪录，或是探究其背景的社团，佐古原本好像也都是在用手中的大型相机拍摄电线杆或石碑等物体，自从莱香加入之后，活动重心便转变成莱香很有兴趣的对人观察。

去年加入的新社员，濑川佑太与仁村浩一两人，在这方面可说是莱香绝佳的观察对象。除此之外，佑太负责照顾的三姊妹，对莱香来说更是全新经验的宝库。莱香感觉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也能更加了解自己。

——这种感觉是自己过去未曾有过的。

莱香缓缓走在雨中这么想道，努力想要照顾好三姊妹的濑川佑太，因为仁村浩一的妹妹闹出的跷家骚动与连日工作的操劳而染上肺炎，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在佑太住院期间，莱香每天都会去探病，而且也在这礼拜初确认佑太已经康复。

莱香原本打算今天回家之后，也抽空去确认佑太的状况，但是……儘管如此，莱香还是无法剋制内心的冲动，跑来八王子校区。

儘管莱香内心明白，佑太可能还无法到学校来，她仍旧跑来了。

毕竟在三姊妹出门后，莱香不方便独自跑去探望在家修养的佑太。正确的说，莱香本人并不介意，但小空却有些顾虑，而且仁村跟双亲也都极力制止。说起来，池袋的小鸟游家是三姊妹双亲所留下的房子，以佑太的立场，与其说是代理监护人，有更多比较像是寄居的部分，或许是这方面会让佑太有顾虑。

很遗憾的，只亲担心年轻人犯错的心情，还有仁村知道小空心意而阻止莱香的用心，莱香都没有能够体会。再怎么说，莱香对恋爱方面的笨拙，可是到让她年过二十都还未曾了解何谓初恋的程度。

「莱香学姊～～」

突然被人叫住，让莱香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莱香看见美纪跟仁村正在她所熟悉的咖啡厅那边朝她挥手。莱香面无表情地挥手回应。

「唷。」

菅谷美纪是网球社的社员，也是跟佑太同学年的学妹，健谈且容易相处的个性，就算看在莱香眼中，也是会觉得可爱的女孩。而且她还拥有对佑太告白并遭到拒绝的过去。对莱香来说，她是令自己难以忽视的存在。

对于自己会对某人抱持特别意识的这种想法，莱香稍稍感到讶异，不过她仍然在打过招呼之后便走开了。

「咦？莱香学姊。你不过来坐一下吗？」

美纪的语气有些意外，不过自己肚子并不饿，也没有任何光顾咖啡厅的必要。

看见莱香点头回答之后，便打算走向社办的仁村，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织田学姊，现在社办里只有佐古学长在喔，濑川今天一样休息，他上午的课都没出现，所以不会错的。」

「……是这样啊。」

听仁村这么一说，莱香发现自己突然对社办失去兴趣。话说回来，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跑来这里的呢？莱香对自己的行为有些不解。打扫社办的事，现在感觉好像改天再做也没关係了。

「呵呵，莱香学姊，一起来喝杯茶吧，仁村说他昨天有跟佑太见面喔。」

「濑川他看起来气色不错。」

「……」

莱香点了头，朝咖啡厅走去。社办那边改天再去就可以了。

佑太的病已经彻底痊癒了，应该很快就能在这边见到佑太了。

莱香抱着这样的想法，跟仁村他们一起喝茶。然而内心却始终无法忘记佑太不在这里的事实。

明明朋友就在自己身边谈笑，为什么感觉会这么寂寞呢？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人心真是不可思议。

莱香面无表情地在一旁聆听两名健谈的朋友交谈，同时心里却念念不忘那名此刻应该正身在池袋的勤奋青年，还有他宝贵的亲人。

我难得抱着想哼起旋律的愉快心情，走在池袋街上，因为今天的检查获得了可以恢複正常生活的许可。如此这般，终于能摆脱在家静养的生活，能够在明天到大学上课了。经过这番波折，也让我深深体会到健康的可贵。

想到从今天起可以告别在医院漫长且煎熬的等待时间，也让我鬆一口气。毕竟等待时间可是检查时间的十倍左右，不禁认为那是一段让人下定决心，绝对不再重蹈覆辙的时间。

虽然相较于我开朗的心情，此刻天空笼罩着乌云，从没有下雨这一点来看，或许还算幸运，就在我抱着今天来帮大家弄晚餐的想法，打开家门的时候……

「啊！是叔叔！叔叔！欢迎回家！」

我一打开门，看见我的小雏便立刻跑了过来。

「姊姊，舅舅回来罗～～欢迎回家，舅舅。」

美羽接着这么说道，小空也从厨房那边走了过来。

「哥哥，医院那边怎么说？」

「咦？小空。奇怪，应该还不到你们回家的时间吧？大家今天放假吗？」

「哈哈，我今天只有五节课而已，所以就去接小雏先回来了。姊姊好像是跟社团那里请假，提早回家的样子。」

「真、真是的！美羽，别说出来啦。」

「哈哈！小空姊姊脸红红的～～」

看见小空莫名害臊的滑稽模样，小雏开心地靠过去。

「哈哈，你们是在为我担心吧。我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这可是有医生背书的，所以我打算从明天就恢複上课。」

「太好了……这样应该就算彻底康复了。」

小空像是打从心底安心似地鬆了口气，我对小空点了点头。

「肺炎的部分好像也没有大碍，之后的精密检查也没有问题。医生还说我现在健康到连一颗蛀牙都没有，我想从今天开始，可以比之前更加努力喔。」

「舅舅，你还说这种话……怎么可以又回头勉强自己呢？」

「就是说啊，哥哥，美羽说的对，最近还不能去打工喔。」

小空看来有些生气，不好，我好像得意忘形说溜嘴了。

「嗯、嗯，我知道啦，我不会再做会让你们担心的事了，我保证。」

「保证！那要跟小雏打勾勾喔！叔叔，保证！」

「勾勾是……啊！是勾手指吗！好啊，我保证。叔叔不会让小雏担心的。」

「嗯，打了勾勾就不能反悔，食言要吞一千根针喔！」

我和小雏勾着小指，做出承诺。

「没问题。叔叔说到做到，小雏。」

「太好了！小雏就知道叔叔一定会遵守承诺的！小空姊姊，美羽姊姊，没错吧！」

三女天真的信赖让我很高兴，小空跟美羽也对小雏点头。

「那么，我去弄晚餐罗，哥哥你先休息一下吧。」

「呃，小空，我原本是打算今天我来弄晚餐的……」

「我就知道，哥哥就是这样，一听医生说可以恢複正常生活，就立刻想要累坏自己！」

唔！听起来真不是滋味。

「呵呵，刚刚才说过唷，舅舅，不可以逞强．慢慢恢複原本的生活就行了，这段时间舅舅负责的家事，让我们来分担就可以啦。」

美羽转着食指。

「叔叔保证过的！叔叔有跟小雏打勾勾喔！」

我将表情认真的小雏抱了起来，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叔叔知道，小雏。那么我们就一起在客厅乖乖等着。」

「嗯！小雏想要画画！」

抱着露出开心笑容的三女，我感受着那温暖的重量，得避免自己再让她们操心才是，在三姊妹的笑容围绕下，我重新确认了这个决心。

在客厅能看见老狗十兵卫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当我们走进客厅，它也只是晃了一下尾巴表示有察觉我们，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小雏看来也像是要避免吵醒十兵卫似地，安静地从玩具箱里拿出素描簿跟蜡笔。

「叔叔，小雏要画十兵卫。叔叔也一起画。」

「咦～～叔叔不是很会画画……」

以四岁小孩来说，小雏算是相当会画图的孩子，虽然没办法画出什么逼真的作品，还是能画出掌握特徵，令人印象深刻的图案，小雏的绘画实力甚至让花村制果愿意用她的图案来做点心。

想对的，我中学的美术成绩是3，由于在我所毕业的中学，从没听过有人在美术拿过2的成绩，所以3多半是最低分。老实说，我对自己的绘画实力实在欠缺自信。

「唔～～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

身为代理爸爸，总觉得在这时候暴露自己远不及小雏的绘画实力不是一件好事。

只见小雏开心地拿起蜡笔，三两下就画好一张狗儿在睡觉的图画。虽然图画中的狗跟十兵卫的模样有所出入，可以让人从其中感受到温暖，甚至还不小心看到出神。

嗯，虽然我认为小雏将来会成为创作歌手，或许也可能变成画家。搞不好是设计师也说不定，姊姊自己也有双能够自製角色装扮的巧手，女儿小雏会继承她的本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才气出众的小雏将来相当值得期待。

「叔叔，你都没有画喔……不对，叔叔都没画。」

小雏探头看了我手边的画纸，我决定老实认输。

「因为叔叔很不会画画呀，叔叔看小雏画就好了。」

「咦～～不可以那样啦。重要的是动手画，不是画得好不好，这是老师说的！」

真是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小雏也会跟比较小的孩子一起画图喔，小雏会帮爸爸妈妈比较晚来接的孩子画妈妈的图喔！大家都很高兴……高兴唷。」

当我发自内心称讚满脸得意的小雏时，也有些困惑。

感觉最近这段时间……小雏说话时好像偶尔会有停顿。应该说，小雏比较常把话重说一遍，我能够猜到小雏这么做的理由，应该是小雏想要改掉长年用「喔」作为语尾的习惯。

原本是想那样的习惯应该会自然消失，其实是要刻意去改变的问题吗？

对于原本以为幼儿语会自然消失的我来说，知道小雏会那么在意，内心颇意外。

隔天，我在出门去学校前要求三姊妹至少能让我负责接送小雏的工作。这样和小雏两人手牵着手走在一起，也是间隔好一阵子的事了。

「健康♪健康♪叔叔变健康了♪」

小雏使劲摆动和我牵在一起的手，同时演唱着她新创作的健康歌。

「叔叔变健康♪所以十兵卫也会健康喔……也会健康！」

小雏在唱歌时也同样有那奇妙的停顿。随着时间经过，小雏介意自己语尾的事实看来更加明显。

「小雏，可以跟叔叔说些你在託儿所的事吗？」

「……小雏正在唱歌，所以不行～～」

喔！小雏拒绝了。一般来说，在託儿所似乎颇有人缘的小雏听到这个话题，都会相当健谈的。

「兔子蹦蹦跳♪蹦蹦蹦蹦跳♪」

就这样，小雏的个人演唱会一直持续到我们抵达託儿所。看来小雏将来应该还是会走创作歌手这条路。

看见眼前浮现在遥远的将来，站在小雏演唱的舞台下用力鼓掌的自己，我心头不禁涌现一股感动。

正如佑太所察觉的，小雏立下了一个决心。而且还是在相当久之前立下的。

而且那是因为某个事件触发了小雏那样的想法，而那个原因，现在正让小雏困扰无比。

「小雏，早安喔～～」

「早安喔～～」

满脸笑容的三岁班与两岁班孩子，这时朝小雏跑了过来。

「早、早安，大家！」

小雏虽然露出开朗的笑容，同时表情也带着困惑。

「我好想跟小雏玩喔～～」

「不行，小雏姊姊要跟人家玩喔～～」

在相当受託儿所孩子们喜爱的小雏身边，聚集了许多想要跟小雏在上午一起玩的孩子，可是小雏却罕见地露出困扰的表情左顾右盼。

「小雏，要跟瑞希玩喔～～」

「不要～～小雏要跟我们玩抓鬼喔～～」

一看见小雏现身，大家便一拥而上和小雏说话，但是……每个孩子们的话语，都令小雏忍不住皱起眉头。

「大家先等小雏把东西放到里面去吧，小雏，快进去。」

被人称为託儿所女王、留有纵捲髮型的公佳这时出面帮小雏解围。

「小佳，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值得道谢的事，我只是觉得你在这里发獃会碍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