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节奏的木鱼声响当中,我意识模糊地听着和尚朗声咏经的声音。在我前方用花装饰的祭坛上,挂有一幅大张的照片。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睡着了。我揉了揉眼睛,转头看了一下四周。
身边有许多穿着黑衣的大人正在哭泣,我让坐在其中的姊姊抱着。
我仰头望着眼睛哭得红肿的姊姊,努力想用笑容缓和姊姊的心情。
「再一下就结束了,你想睡就睡吧。」
一直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我点了点头。
我像是要压抑那股彷佛快从喉咙涌出的不安一样紧紧闭上眼睛。
因为紧抓着姊姊的我,知道从她怀中感受到的那股温暖是真实存在的。
身边的一切都像是处在虚幻当中,飘渺不定、难以捉摸。
我只能深信着那紧紧抱着我的手臂,再次闭上眼睛。
这或许是一个梦,我希望这是梦,因为我已经不愿再经历悲伤了。
进入七月,梅雨突然像是全部散去一样,天上儘是无云的蓝天。
从花村学长驾驶的货车下车的我们,向学长低下头。
「谢谢学长,学长真是帮我们太多了。」
「不会……我虽然不怎么知道该说什么,希望你们还是别太沮丧了。」
学长挥了挥他那壮硕的手臂,便发动引擎驾车离开。
「我们回家吧。」
我这么开口之后,小空、美羽,还有小雏都点了头。
「……我们回来了。」
一打开门,小雏便朝着里面没有任何人的屋子说话。
在不久之前,我们应该会听到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从客厅跑来迎接我们才对。
取而代之的是,在小空手中所捧的白色陶壶。
「我们到家了,十兵卫。」
用温柔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美羽。
小雏则是自己先脱下鞋子跑向客厅,我们也缓缓地跟在她的身后。
十兵卫那已经失去主人的睡床,还留在那里。
小雏望着那个地方低声开口:
「十兵卫……不在这里呢。」
小雏要哭了吗?我抱着这个想法,準备上前安慰。从那天开始有两天的时间,小雏不知道哭了多久。
可是这次小雏却不同于我的预料,她没有哭泣,只是忍着悲伤坐在地板上。
小雏伸手拿起放在十兵卫睡床上的千羽鹤和兔子布偶,然后紧紧将那些东西抱入怀中。
「有十兵卫的味道……」
小雏之后就那么不发一语地默默坐着。我们都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原本在这里的亲人,已经不会回来了,因为这是无论用任何话,都无法推翻的事实。
十兵卫受上天召唤的那天,我们有许多访客。
良子姑妈、小琴的双亲、花村学长与阳子、还有合唱团的前岛等人。当中还有几名美羽的朋友,都前来为十兵卫的离开表示哀悼。
让我惊讶的是,身为十兵卫原本饲主的大叔,还有与他分开的妻子也都一道前来。佐古学长的通知似乎成为让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契机,两人看起来可能会因此复和的样子。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可说十兵卫在生命的最后,都还为原本的饲主留下一个礼物。
当天晚上,我们必须决定要如何处置十兵卫的尸体。虽然我没想到良子姑妈的忠告会这么快就派上用场,由于事情我拜託佐古学长调查关于宠物葬礼的事情,所以悼念十兵卫的事情,很快就準备妥当,虽然无法让沙夏向十兵卫道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形式上的葬礼.是由我们一家及路研成员,还有小琴跟姑妈一同进行。在专门处理宠物葬礼的人员安排下,程序庄严进行的过程中,小雏看来一直显得十分茫然。小雏的表情彷佛她正置身在恶梦当中,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我看了也很难受,可是我认为这样正式送十兵卫离开,也是在我们踏出下一步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必要处置。
在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所举办的双亲葬礼,还有连遗体都没找到就举办的姊姊葬礼,儘管已经体验过两次跟亲人分离的经验,我却一点都无法习惯胸口的痛楚。
我们将做完道别的十兵卫遗骨放入陶壶当中,然后带十兵卫回家。
宠物的墓似乎不能和人类的墓葬在一起,所以得将十兵卫放到专用的墓园。希望墓园能尽量靠近家里的我们,才决定先暂时带十兵卫回家。
而佐古学长跟仁村在结束这一连串列事之后,也先回归原本的生活,莱香学姊则是为了向双亲报告这件事,回去父母家中。
在间隔许久之后,身边真的只剩下亲人的我们,也让少了十兵卫的事实变得更加鲜明。
看小雏默默地坐在地上,我们也跟着坐在小雏身边。
接着小空温柔地将小雏抱进自己怀中。小雏也没有抵抗,依偎在小空的臂弯当中。
美羽也让身体靠着她们,一起坐在地上。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根本无心观赏的电视。
电视中的搞笑艺人努力地想逼笑我们。
然而遗憾的是,效果看来完全无法期待。
在咖啡酒吧·可莉叶,店长广美正用手帕擦拭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何必让那些孩子们遭遇这么悲伤的事呢!她们明明那么善良!」
在用力擤着鼻涕的广美面前,前来报告此事的佐古跟仁村,在还是大白天的此刻,手里却都拿着装有烈酒的酒杯。
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的佐古就像是要求将杯子装满一样,将酒杯放到广美面前。
「好人就会碰到好事,要是这世界真是那样,那日子就好过了。那可是只要当好人就能过好日子的简单世界,但现实并不是那样。无论多么善良的人,都会生病、或是遭遇不测,而且迟早会死。这次的事就是一个证据,这世界是残酷的。」
佐古学长将装满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接着将杯子用力敲在吧台上。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小雏大人必须碰到这么悲伤的遭遇呢!你说啊!仁村!这太不讲理了!我……我实在……!」
「学长,你有些喝多了。」
面对满脸通红的学长,仁村毫不动摇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小空……还有美羽、小雏她们,都一直在哭……想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这太难受了……」
站在广美旁边这么说的美纪也用手帕擦拭眼角。
「我们也是只能待在她们旁边,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一起哭泣而已。」
被誉为校内第一型男的仁,边说边拿起酒杯,无奈叹气。
佐古在安排葬礼的时候,照顾哭泣的三姊妹吃饭,尽心照料她们的人,正是仁村。由于莱香得不停忙着安慰三姊妹,佑太也要负责通知身边的人,并和佐古商量诸多事宜,因此在大家如此忙碌的时候,正是仁村接下了许多不起眼的重要工作。
在这当中,仁村也看见小空在自己哭泣的同时,也一直为两个妹妹操心,美羽则为了安慰姊姊跟妹妹,努力地想用说话和两人沟通,并且还看见为了避免让两个姊姊及十兵卫担心,努力忍住泪水的小雏。
「真的是……就像佐古学长说的一样。」
她们明明如此善良,为什么必须遭遇这么难受的经历呢?
自己在她们那个年纪的时候,就只是在双亲跟两个姊姊,还有妹妹的围绕下过着轻鬆日子而已,虽然不是没有经历过难受的遭遇,但是和佑太他们的状况,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我们……就不能帮上他们什么吗?」
美纪望着仁村询问。
「……至少我现在还想不到。」
「是吗……」
模样可爱的少女沉重地叹气,其实仁村自己,也是在为十兵卫送行之后,就直接来到这里的。现在他还处于脑袋无法思考的状态,自己是不是也该告知人在仙台的聪美这件事呢?涌出这个念头的仁村拿出自己的手机。
「……有来电纪录?」
好像是自己顾着喝酒,而没有发现的样子。在不久之前,手机似乎短暂地响过一声。
仁村在看过来电纪录之后,便慌张地回拨上面的号码。
佐原良子正与小空的伯父,同时也是相当于她们法定代理人的信好进行联络。
「……事情就是这样。我这次就是要向您报告这些事的。」
『那么……小空她们都还好吗?我是不是也该过去看看她们呢?』
信好用充满担忧的语气发问,当初他想强硬反对佑太跟三姊妹同居的模样,此刻已经不见蹤影,他原本就是个十分讲理的人。
「这件事您可以自行判断,但是再过不到一个礼拜,沙夏小姐就要到日本了,所以……」
『我明白……这或许会成为一个契机吧。』
电话中能听见沉重的叹息。没错,这应该会是一个契机。因为十兵卫的死。
两人很清楚对于是否要和沙夏同居的事情让佑太十分烦恼。
对于比起自己的事,凡事总是先为三姊妹设想的佑太来说,比起自己的生活,他会更加重视三姊妹的想法,这是十分清楚的。佑太是在拒绝大人介入下,就算勉强苦撑也要想要扛起责任,一路努力过来的人,佑太这样的态度也获得良子肯定,信好等小鸟游方面的亲戚也同样肯定佑太,并糗对他抱持感激。因为那名帮三姊妹重舍笑容的年轻青年是那么努力。
所以正因为这样才让人困扰,当沙夏这名身美羽亲生母亲,就算以佑太的角度来看,也是以跟自己同等以上的关爱,在重视三姊妹的大人女性出现时……他又会有什么感受呢?
『佑太他……会怎么做呢?』
明知得不到答案的信好这么说道。
当沙夏说出自己想住在小鸟游家的时候,这也是信好最先产生的疑问。
——那佑太怎么办!?佑太的心情呢!?
对于当初不听他们劝阻强行带走三姊妹的佑太,此时信好却在为佑太担心。
三姊妹当时拚命恳求,提出希望能一起生活的希望。当大人们因为有各自的生活,无法实现三人期望而冷漠回应的时候,当时宁愿牺牲自己生活的一切也决定要保护三姊妹笑容的佑太,信好一直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信好甚至开口说出「就算三姊妹同意,只要佑太无法接受,那就不行」的条件。当时沙夏如果没有抱着「这当然。」的态度并点头同意,那么沙夏同居的提议,或许就会立刻消灭,而当时美丽的北欧美女,她却是说出「当然,佑太也是亲人。我想和他一起生活。」这种回答。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良子无法完全同意。
原本三姊妹和佑太的生活,就是容易招受误解的东西。正因为当时没有其他选项,所以他们的生活才会得到承认,周围也得以接受并给予支持。
可是当沙夏这样的生母出现,在经济跟精神方面都能够撑起三姊妹的生活,那么佑太肯定会开始考虑自己待在那个家里,是否有其必要性。
佑太跟三姊妹之间有强烈的羁绊。他们往后在感情上也会一直都是亲人,这个连结应该也不会断绝。儘管如此,如果换成是要跟三姊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抉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正因为对佑太来说,三姊妹是他的宝贝,所以想必绝对不愿见到自己的存在变成负担,或是三姊妹为了他,而遭受他们的异样眼光。至于沙夏,她同时也是年轻貌美的女性。
失去十兵卫,现在三姊妹……包括佑太在内,现在都处于十分难受的状态。
已经失去的东西无可挽回,可是他们能再次重拾笑容,那四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个道理。良子先做了深呼吸,接着开口:
「我不清楚佑太会怎么做,可是……我认为那孩子选择的答案,一定是正确的。因为一路到现在……都是这样。」
『……确实没错,谢谢您特地跟我联络,我也会找时间联络小空他们的。』
信好留下自己那不禁苦笑的情绪,切断电话。良子在这时吐了一口气o
「……天气开始变热了。」
良子用手遮掩阳光,仰望着蓝天,在天上能看见不知将飘向何方的白色云朵。
没有什么交谈的我们,只是默默看着电视上播映的节目。
就算想开口说话,那过多的回忆,也让想法无法在心中成形。而且要是一旦开口,感觉泪腺就会立刻溃堤,让悲伤伴随泪水倾泄而出。
我记得这样的气氛。没错,就跟三姊妹最初来到我狭小住处的时候一样。
大家明明才只是葬礼隔天,却努力表现得充满活力,我自己也是。
没有人提到姊姊跟姊夫的事。唯有不了解状况的小雏。
每当小雏提到爸爸跟妈妈的时候,我们都努力忍住眼泪。我们不断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勉强自己带着笑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要不是那么做,我们根本无法承受伤痛。
在生活压迫下,每天都不停发生麻烦的问题……那是一段让人喘不过气的日子。
失去重要亲人、无所依靠的我们,彼此就是一切。
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现在……我能说现在已经不同了,现在有许多给我们帮助的朋友。
有能给予理解、给予援助的亲戚,而且还有可说是三姊妹母亲的沙夏。
而十兵卫,对我们这总算开始成形的生活来说,曾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在回家的时候,虽然有小琴他们的帮忙,还是得经常独处的小雏,是她的护花使者填补了她的寂寞,因为那条聪明的老狗,无论何时都会陪在小雏身边。十兵卫对小雏而言,不知是多么重要的慰藉。
少了十兵卫的客厅,感觉意外地宽敞。
对小雏来说,这个感觉或许更加强烈。茫然看着电视,偶尔会交换一些轻鬆交谈的三姊妹,心思并不在这里,她们的心思肯定还沉浸在对十兵卫的回忆当中。对善良的三姊妹一直给予慰藉的十兵卫,我们从没想过,竟然得这么快就面临与它的别离。
由于我得较三人有稍微多一点的时间做心理準备,所以我可能也是最快重新振作的人。
从今以后,我们又会回到没有十兵卫的生活。不知这会让小雏有多么寂寞。我很清楚这不是另外饲养其他宠物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如果说有可以解决的办法,那个办法——或许跟我无关。
想到这里,我停下思绪,从沙发上起身,静静走向厨房。
至少不让三姊妹挨饿,是现在身为代理监护人的我,最少要能尽到的责任,而且我也希望让她们吃到能尽量打起精神的东西。
就算这么说,做生病饭未免太过奇怪,就算一定不能少掉汉堡肉,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我开始回忆过去。半年前跟现在相比,我会做的菜色明显增加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