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姊妹所選擇的路

我从可莉叶后面的通道来到户外，独自出来吹风。

由于有生以来初次喝那么多酒，让我感觉脸颊莫名发烫。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夏天的暑气就是了。

「不过……真是令人感激呢。」

在我身后的店内，宴会正进入高潮，从这里也能听见响亮的笑声。广美表演了单手捏烂苹果做成果汁的特技之后，花村学长似乎也不甘示弱。

我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我坐在路边，仰望天空，看见在高楼缝隙间的天上，高挂着月亮。

「……你在这里。」

打扮亮丽的莱香学姊，这时开门探头说道。

「莱香学姊，怎么了吗？」

「因为主宾不在。来，水。」

这么说完，黑髮的美女便在我身旁蹲下身子，将装有冰水的玻璃杯递给我。

我感激地喝下冰水之后，感觉精神舒畅许多。

「酒意消了吗？」

「不……我不太清楚。毕竟我几乎是第一次喝酒。莱香学姊醉了吗？」

「没有。因为我要开车。」

我们交换着这样零星的对话。莱香学姊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佑太，你看来很开心。」

「哈哈……是啊。其实这可是我第一次跟朋友庆祝生日呢。」

「意外。佑太感觉朋友很多的样子。」

「才没有呢……以前不是这样。是从进了大学才这样的。算是托仁村跟路研的福吧。」

如果我最早认识的人不是仁村，如果没有被拉进路研……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交不到朋友，但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身边有这么多朋友吧。

「还有……也是托小空她们的福。因为看见她们三个，总是会让我想说必须要努力才行……当我知道独自将我带大的姊姊过世时候，要不是有那些孩子，还有莱香学姊你们在的话……我……」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係，从我口中说出平常我不会说的话。

「要是我没有大家……我可能会放弃念大学。我……曾向姊姊说过，我不要上大学，要去工作呢。我从没见过姊姊像那时候…那么生气呢……姊姊自己明明一念完高中就工作养我，但知道我想那么做的时候，却很生气呢。」

莱香学姊用跟平常一样，那不带表情的面孔望着我。她的眼神相当温柔。

「我一直把姊姊当成我崇拜的对象。她不只是姊姊，还身兼我的父母。一直让那样的姊姊照顾的我……突然要照顾那三个人……仔细想想，还真是乱来呢，哈哈哈。」

「我认为佑太在这一年来，做得非常好。我们都知道。」

身为我现在暗恋对象的莱香学姊，正视着我这么说道。

「谢谢。可是……真的…还是不算足够吧。我没法做到像姊姊那样。」

「没有那种事。」

「可是……是那样。看见沙夏所做的，让我很清楚。我根本……」

我这样根本是在哭诉。我明明不想对任何人说这些话的，但因为酒力，让我全说了出来。

「我原本以为自己很努力了。但我只是让小空她们跟着我努力，如果是沙夏，就算不让她们那么努力，也能让三姊妹在一起，并照顾好她们。我……知道了这件事。」

我并没有说这让自己不甘心之类的话。要是那么说，简直就像是我对三姊妹的幸福不感到高兴一样。那样就身为代理爸爸的立场而言，实在太丢脸了。因为当三姊妹差点要被迫分开的时候，我对于自己出声阻止的决定，我从来都没后悔过。

「……」

沉默的黑色眼珠，彷佛带着担心注视着我。

「……我有打算想成为三姊妹的法定代理人。美猬已经有沙夏，所以可能没办法，但至少小空跟小雏……我想为她们扛起责任。等到我毕业，就职之后，所不定还能将她们收为养女。那样的话……我就能守护她们了。」

「……如果佑太你想这么做，我认为那就是对的。」

这么说的莱香学姊，似乎有些犹豫地移开眼睛。那是罕见的反应。

「如果不是那样……不，如果那样可以让我确实扛起身为亲人的责任，那我……」

我一直在思考的东西，开始在心中成形。

如果沙夏要住下来——我就离开那个家吧。为了小空她们。

要待在小空她们身边，并不需要住在一起。我只要在附近找间便宜公寓就行了。就算回到位在八王子的套房里，我也能每天来看她们。这件事小空她们已经证明过了。

我曾答应要跟三姊妹永远在一起。她们也是这么期望的。

儘管如此，就像是小琴最早所产生的误会那样，和没有血缘的年轻男性同居，可能会引来旁人侧目。而且也必须让美羽放弃她成为模特儿的梦想。

就算沙夏过来，如果我在……结果也是一样。那里是小鸟游家的房子，而我，是濑川佑太。我是三姊妹的亲人。但是——

「佑太，你表情很可怕。」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冰凉的手正握着我的手。

「啊……对不起。」

「佑太，看着我。」

莱香学姊脸上带着我初次看见，交杂不安与担忧的表情。可是她并没有别开视线，正视着我。

「佑太人很好。可是……你有时会忘记重要的事。」

莱香学姊用另一只手，叠在和我交握的手上。莱香学姊双手握着我的手，像是祈祷般将我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并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从店内传来的笑声，不知为何感觉相当遥远。应该没有喝酒的莱香学姊，脸颊却带着红潮。我在这时才惊觉自己正跟心上人处在极近距离。那紧握的冰冷双手，还有莱香学姊的气味。

「佑太你总是在担心大家。但却没注意到，大家……还有我，都在担心佑太。你不懂得考虑自己的事。」

「……这个，感觉就跟莱香学姊一样呢。」

我的回应，让莱香学姊睁大了眼睛，然后……她露出了让人能清楚分辨的笑容。

「呵呵，或许真是那样。我们可能真的很像。」

这么说完，莱香学姊握着我的手，闭上眼睛。莱香学姊微微仰起头，就像是在仰望我似的。看着那几乎要碰触到我肩膀的美貌，我——缓缓靠近。

「莱香学姊……」

带着酒意的我，正要拿出这辈子最大勇气的瞬间，口袋中手机响了起来。这让莱香学姊露出罕见的惊讶表情，猛然睁开眼睛。我感觉彷佛就像是魔法突然失效似的。

我连忙将手伸向自己口袋。电话足——小空打来的。

听到电话内容的我，立刻离开派对，赶往小鸟游家。我坐在莱香学姊汽车的助手席上，反覆思考着小空所说的内容。我的醉意此刻早已清醒。

我坐在自己的心上人身旁，却满脑子都是我重要亲人的事。

我和莱香学姊道别，进到小鸟游家的玄关之后，三人便从客厅出来迎接。光是看到小雏前来迎接，就让我鬆了口气。今天小雏抱着我的腿，热情地欢迎我的返家。

「我回来了，小雏。」

我摸了摸小雏的头，这时发现小雏一手抱着兔子布偶。虽然布偶的模样有些难看，但手脚跟脑袋看来都复原了。或许是因为布料不够的关係，有些地方是弄成绷带的样子来做掩饰，感觉就像是还在治疗中的伤患那样。

「喔！小雏，兔宝宝修好了呢。真是太好了。」

「嗯！手手已经不痛了！」

小雏满脸笑容。小空肯定付出很多努力吧。

「小空，你真厉害。只用一天就能做到这样。」

「唔……」

听到我的称讚，小空不知为何表情困惑地别开视线。虽然我对布偶的事也很在意，但现在我实在没有去想布偶的心情。我用温和的语气对小雏说道：

「呃…叔叔还要洗手漱口，小雏你先到客厅去等吧。」

「好！叔叔好乖！」

我让小雏称讚了。抱歉，那其实是藉口。了解我意图的美羽带着小雏离开。我跟小空两人则前往洗手间。

「是这个吗……姊姊……」

长女头上那可说是注册商标般的缎带，在随着她动作晃动下，我看见她取出了我迫切想看见的SD卡。仔细装在透明盒当中的记忆卡，上面有着我熟悉的字迹。那写着『给小雏』的SD卡文字，确实是姊姊的笔迹。小空也点了头。

「我也认为这是佑理姊写的。」

从姊姊所製作的布偶当中，所发现的SD卡，看来是用就算布偶经过清洗也不会有问题的方式仔细封存。内容是否平安，小空似乎已经确认过了。

「我大概确认过档案的类型，似乎是影片。我只有确认过可以运作，内容我想说等哥哥回来再……还有SD卡的事情，我还没跟小雏说。美羽则是向沙夏传了一封希望能告知返家时间的信件……」

眼眶些微泛红的小空，像是希望交由我来判断似地望着我。

「哥哥，怎么办……这个，该现在交给小雏吗？」

体贴的长女，让我能清楚感受到她的迷惘。好不容另才从十兵卫的死亡与再也无法见到双亲的冲击中重新振作的么女，在看到这SD卡的内容之后，究竟又会受到什么影响呢？我根本无法预期。这确实是个困难的问题。

「但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擅自去看这个要给小雏的东西呀……」

这么说出口之后，我在内心也认同自己的话语。这确实是姊姊要给小雏的讯息。这不是我们可以先看的东西。小空点了头，等待我的判断。从客厅那里传来了美羽跟小雏的笑声。我望着那放在我手中的SD卡。

「……我想，还是立刻让小雏看吧。」

我的决断十分单纯。

「我已经不想再对小雏隐瞒任何事情了。」

听我这么说，小空也露出赞同的微笑。

「嗯，说的也是。而且……就算有什么事，小雏还有我们在嘛。」

没错。应该说在这个时候，小雏察觉到双亲的事情时，我们会发现这个记忆卡，肯定是有其意义的。我们虽然一直都面临各种难关，但无论什么时候，最后都能用笑容渡过。我将记忆卡交还给小空，朝客厅走去。理所当然并肩跟我走在一块儿的小空，感觉身子比先前稍微挺直了一乸一。

由于无法确认沙夏返家的时间，所以我们决定先看SD卡的内容。我们半围坐在设置于客厅的笔记型电脑前。

「电脑？要跟沙夏说话吗？」

对小雏来说，多半是认为电脑就是用来打视讯电话的东西吧。

「不是的，小雏。等等……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让小雏知道。」

美羽这么向小雏解释。而小空在这时取出记忆卡。

「小雏，这个……这是小雏的喔。」

「……这是什么？……给小雏？」

小雏脸上带着不解接过记忆卡。

「这个是……从兔宝宝里面找到的。」

「咦？从兔宝宝里面？」

听到这句话，小雏望向自己抱在手中，那满是伤痕的兔子布偶。

「这个……多半是佑理姊，小雏的妈妈，留给小雏的讯息喔。」

「什么是讯息？」

「呃…就像是信那样吧。虽然不知道里面是照片还是影片……」

「爸爸跟妈妈的照片！？」

表情瞬间发亮的小雏，在下一瞬间，脸上又出现阴影。或许是再也无法见面的现实，又再度涌上心头。见小雏抱着腿，我摸了摸她的头。

「姊姊她……小雏的妈妈留给小雏什么，我们虽然不清楚，但小雏你应该想知道吧？那是妈妈为了小雏，偷偷藏在兔宝宝里的东西呢。妈妈肯定是想让小雏吃惊吧。姊姊就是这样。」

看见我用夸张的语气这么说，小空跟美羽都笑了起来。小雏也微微露出笑容。

「因为妈妈就足喜欢让人家吃惊嘛！小雏……真的很吃惊喔！」

「就是说啊。佑理姊就是这样。呵呵！」

美羽也靠在小雏身边，这么附和道。看来小雏已经做好心理準备了。

「小雏，怎样？就算现在不想看，也可以等以后长更大之后再看喔。」

小空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般，望着小雏的眼睛这么问道。小雏摇了摇头。

「没关係，小雏想现在看！因为小雏想见到妈妈跟爸爸嘛！」

如果不能真的跟双亲见面，至少看见回忆中的样貌也好——我们彼此点了头。对理所当然的生活突然遭到剥夺，彼此扶持走到现在的我们来说，我们十分能体会小雏的感受。小雏将SD卡交到小空手中，小空接着将记忆卡放进插槽内。

萤幕上显示出记忆卡内的影片图示，小空点了下去。

那个档案的名称是——【给小雏：讯息】

影片安静地开始播放。伴随着些微的杂音，萤幕中出现我们熟悉的景象。那是佑理姊跟信吾姊夫的寝室。最先在萤幕中出现的，是信吾姊夫。他似乎正在设定影片，努力将镜头对準自己。在间隔许久之后，又看见在影片中父亲动起来的模样，让我能感受到三姊妹承受的震撼。

「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真的要拍吗？这样有些难为情耶。」

画面开始移动，在转向睡床的画面当中，能看见姊姊的身影。而在姊姊的怀中，那十分娇小，两人爱的结晶正发出鼾声。那是小雏。

坐在铺着白色床单的睡床上，置身在阳光当中的姊姊，看起来十分幸福。

「对吧？好乖、好乖，爸爸真的好会担心喔～」

姊姊一副对小雏疼爱不已的表现，这么逗弄小雏。

「别这么说啦，毕竟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