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瀨川佑太的決心

我，濑川佑太的人生似乎没有办法风平浪静。

时间回到婚礼的一个半月前，我正在公司的办公桌前郁闷不已。

这是个二月的晴朗冬日，儘管我正被年末结算的会计文件弄得焦头烂额，心思却迟迟无法专注在工作上，其他同单位的前辈也都在看着我偷笑。

「濑川，还没收到信件或电话吗？」

「呃，没、没有啦，应该不会有特别紧急的联络才是！」

儘管我连忙这么回应，但从前辈们的笑容中察觉到意思的我，不禁脸红了起来。

「……还没有，而且大学的网页也还没更新。」

「这样啊，毕竟这是关键的日子，不过你可要记得工作喔。」

看见我用肯定的态度点头回应，前辈们也回到工作当中，大家都知道我现在的状况。

「毕竟是可爱外甥女的考试结果嘛，我家老大那个时候也是让我很紧张呢。」

「嗯～升学考试真的是全家动员的活动呢，我那时候连在家看电视都得费心呢。」

虽然这问出版社是年轻人较少的中小企业，不过这个经营稳定的公司有不少已婚者。

再加上我们是发行教育类书籍的出版社，所以前辈们看见我等待小空放榜结果的不安模样，也都在一旁露出会心微笑。不过，有件事大家并不知道。

那就是这个放榜结果，对我的人生也具有重大意义。

将近一年前，从小空向我告白的那天开始，我感觉自己的命运就产生了巨大改变。虽然我在小鸟游家已经住了五年，但最近这一年我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一个新环境。

美羽现在拥有成为服装设计师的具体目标，并且为此开始进行活动。变成小学生的小雏也不停成长，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让人那么费心。

沙夏正式定居日本的时候，我曾产生就算这个家少了我也没问题的想法，对自己的立场感到烦恼。当时是因为小空和美羽拒绝了跟沙夏同居的提议，我才会就这样继续住在那间位在池袋的房子。

在那件事之后，我对于自己照顾的三姊妹其实也在支持我的事实有所自觉，并抱着那样的自觉跟大家一起生活。后来在姑妈的协助下，我总算顺利就职，在面子上也比较挂得住。

当时充满干劲想要就此代替姊夫跟姊姊好好养育三姊妹的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怀念。原本以为等当时快七岁的小雏到大学毕业这十五年问，我都能过着不变的生活，现茌想想，那么轻鬆平稳的生活根本不可能轮到我。

——我希望小空考上，她一定会考上的。

——可是如果小空考上大学，我又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呢？

光是想像就让我思绪混乱、心跳加速。那个内向、勤奋的女孩，在成长为美丽的女性之后，对我的期望竟是——如此超乎我的想像。

我定期更新网页之后忍不住叹气，结果还是没……

「唔，真没办法。濑川，不好意思，麻烦你立刻把校色资料送去印刷厂！」

「哇！好、好！」

我连忙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对了，现在可不是我发楞的时候。

「濑川要出去吗旦既然这样，可以麻烦你顺便去川崎作者那里看一下原稿进度吗？那个人只是打电话联络肯定会拖稿的。」

「糟糕，濑川先被人抢去了。唔～没办法，这件事我自己弄好了。」

转眼间便有堆积如山的工作出现，看来大家都是在等其他人先开口的样子。对于前辈们的体贴，我用笑容接下了所有工作。

「呃，那么我先去印刷厂，之后再到川崎那里。校色的资料是……就是这些吗？」

「对，就是那个，不好意思。就麻烦你啰，年轻人！你把这件事弄完就直接回家也没关係。」

身为职场最年少成员的我，接过装有资料的信封袋便匆忙跑出公司。

没错，再怎么郁闷也无济于事，因为努力考试的人跟最想知道结果的人都是小空。

我无法想像小空落榜的未来，正因为这样，我更应该认真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考虑我是否能真正履行我与爱女的承诺。

小鸟游美羽在教室用手托着脸颊，望着窗外不停叹气的金髮美少女，现在已经拥有与其说是偶像更像是一流模特儿的洗鍊美貌。以十五岁的女孩来说美羽发育良好，她在身高方面已经赶上姊姊，并且还在持续成长，现在美羽已经是确定拥有八头身以上体态的存在。而美羽此时的忧郁模样，更是令班上男生为之疯狂。

「喔喔……美羽同学……今天又更加可爱了！」

「请你感受我内心的悸动吧……！」

「啊啊，美羽……我的、只属于我的天使……」

青春期的男生纷纷说出将来可能会变成黑历史，成为他们内心创伤的滑稽诗句。

儘管教室里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到美羽身上，但唯有美羽本人没有察觉这种状况，这让一名与美羽难分轩轾的美少女——虽然她本人不这么认为，但美羽是这么说的——决定出面。

「美羽，你也该适可而止一下吧？这样下去你又会收到大量情书喔。」

论鞋柜情书的爆满程度，跟美羽有得较量的野际立夏，刻意用不耐的表情这么给美羽忠告。

「咦？小立，我什么都没做呀？」

美羽竟然会没有自觉，看来问题严重了，美羽应该是个十分清楚自己魅力的人。

「……算了，也罢，你到底在心烦什么事情啊？」

听到立夏在关心中包含断定的语气，让美羽忍不住失笑，因为美羽觉得立夏跟她另一名好友杉原祥子有相似之处。祥子虽然是个比起爱情更喜欢美食的豪杰，但每当美羽有烦恼时她就会立刻察觉，并且出声关心美羽。在美羽的介绍下，互相认识的两人虽然看起来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但却相当投机。虽然立夏以前是身边有许多跟班围绕，拥有女王样貌的人，不过这名女王说不定意外地会照顾人。

「呃……其实我不是在心烦什么啦。你看这个。」

美羽偷偷从桌子底下取出的东西是一支智慧型手机，由于学校规定在教室内必须关机，所以这完全是与校规抵触的行为。看了手机萤幕显示的网页，立夏并没有不识趣的说教，而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姊姊的放榜日就是今天呢。」

「嘿嘿，要是我们看手机的事情被人说出去，现在立夏也是共犯，所以要低调点喔。」

美羽带着淘气笑容对立夏眨眼说道。要立夏来说，她认为会遵守那种校规的学生其实很少，根本无须在意，不过美羽平常是绝对会严守校规的人。立夏知道美羽这么做，是为了无论如何都不给家人造成困扰。

「各位，可以过来一下吗？」

立夏对关係比较好的同班女生开口——简单来说，就是对以前那些刻意忽视美羽的内部升学学生说话，立刻就有几个人聚集过来。

「我们在这附近聊些什么吧，反正距离下堂课还有一些时间。」

「呵呵，没问题，立夏、美羽。」

她们马上就明白了立夏的用意，她是想製造一个不会让外人看见美羽在使用手机的屏障。美羽不出声地动口道谢后，大家也都露出不用在意的微笑。之后感到安心的美羽伸了一下腰，再次望向手机。

对美羽来说，今天也是个会左右往后人生的日子。

织田莱香努力用不会被说是跑步的速度在走廊上快步移动。

虽然莱香以小学教师的身分就任才第二年，但她经常告诫孩子们不能在走廊上奔跑，因此自己当然也不能用跑的，就算她再怎么想跑也一样。

「织田老师好！」

「嗯，好。」

就连莱香没教过的高年级孩子，在看见莱香时也会打招呼。拥有不逊于女星的美貌但却几乎没有笑容，从来不会生气的织田莱香老师，现在已经是学校附近家喻户晓的人物，同时也是孩子们憧憬的对象。

虽然莱香本人依然是抱持新人教师的自觉在行动，不过在办公室里面，莱香的立场也从去年类似吉祥物的新任绝世美女教师，转变成工作用心且拘谨守礼的坚强女性，在职场上获得了出色的评价。尤其女同事更是对莱香拘谨的部分抱有好感，那些想鲁莽追求的单身男性教师也感受到周围女性教师的压力，最近趋于沉默。

多亏如此，最近喝酒的邀约减少让莱香安心许多，不过那样的莱香，正在午休时间的走廊上穿过许多孩子面前，快步赶往二年级的教室。

在她抵达目的地的瞬间，教室的门也应声开启，一名孩子跑了出来。

「啊，莱香老师！我正要去找你呢！」

眼神中透露出兴奋的小学二年级生，抬头望着高挑的美女。

「莱香老师，小空姊姊有联络吗？」

成为二年级生，比以前更加成长的小鸟游家么女，今天从一早开始就满怀期待。

因为她一直看着暑假不去任何地方玩，秋天没有赏月，寒假跟年假也一直在房内準备考试的长女所付出的努力。而这些事情，莱香也十分清楚。

所以一到学校就立刻被小雏找去说悄悄话的莱香，才会愿意实现小雏的请求。

这或许是有些公私不分的行为，可是莱香希望这样的行为能被容许。

初次见面时才三岁的小雏，从小就是乖巧可爱的孩子，这点就算到现在也没改变。

能了解他人的痛苦、为他人的成功高兴，小雏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十分受到喜爱。虽然有些时候会让人感觉善良过顷，但小雏是在课业和运动方面都拥有过人才华的才女。

儿时同样在课业及运动上拥有出色表现，只是没能学到如何与人相处的莱香，就她看来小雏就像是耀眼的理想存在。正因为莱香知道眼前那美丽的灵魂是经过无数悲伤的雕刻才有那样的光辉，因此也更对小雏产生怜爱。

对于美羽还有小空，莱香也抱有相同的感情。就算之后演变成要跟小空争夺身为她们的监护人、也是百般疼爱她们的学弟濑川佑太，莱香这份感情也不会改变。

所以莱香克制着自己想紧抱小雏的冲动，蹲低身子配合小雏的视线。

「有联络。」

「……小空姊姊没问题吗？」

莱香将嘴凑到小雏耳边，享受在极近距离欣赏小雏脸上浮现满脸笑容的喜悦。

虽然几天后莱香会被佑太找去咖啡厅，并且承受超乎自己想像的打击，但莱香此刻纯粹是打从心底为小空的成功感到高兴。

最近的大学几乎都会在网路上公布合格者的应考编号，就算知道有这个管道，会对放榜结果迫不及待也是人之常情，尤其应考大学如果是在距离自家交通方便的地方，那么比起在家等待，自然会想直接到大学公布栏看结果。

「我好紧张喔，真的好久没有这么紧张了！」

「……我也是，感觉心脏好像快跳出来了……不过工作那边没问题吗？沙夏姊。」

在小空选为第一志愿的音乐大学中，沙夏跟小空正在等待结果公布。两人四周同样有许多亲子，大家都表情紧张地等待决定命运的时刻。

「呵呵，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我怎么有办法工作呢？我可是你们的妈妈呢。」

看着用手搂着自己肩膀，表情比小空还要紧张的金髮美女，小空露出微笑。

「……谢谢你，沙夏妈妈。」

「不客气，毕竟这么做也是我的梦想呢。」

「这种机会至少还有两次呢。」

「是啊，感觉这是个很适合减肥的活动，因为会让心跳快成这样嘛。」

沙夏说笑的笑脸跟美羽十分相似。不久之后，放榜时间一到，合格考生的名单也在公布栏上贴了出来，两人努力打直身体寻找榜单上的数字。

「……呃，我的考生编号……呃……」

先发出欢呼的人，是个头较高的沙夏。

「小空你看！小空……在那里，对吧？那是小空的号码吧！？」

「有……有了，沙夏姊！那是我的号码！」

「你成功了！小空！」

被沙夏紧抱的小空用双手捣着嘴。

「考上了……我考上了……妈妈……爸爸……佑理姊！」

眼泪从小空的大眼睛涌出，沙夏更加用力抱紧小空，就像是要代替不在这里的三人给小空拥抱。那份温暖让小空感到既开心又幸福，也同样用力回抱住沙夏。

电车一进入地下铁的车站，我便匆忙下车走上月台，因为接到追加工作的电话通知，使我必须赶回公司。等这个事情告一段落，时间应该已经是傍晚了。由于我不能在客户面前操作手机，所以只好耐着性子等小空她们给我消息。因为放榜结果一旦确定，小空也会用信件通知我。

我在车站人潮中穿梭的同时，也反覆确认手机。放榜结果应该早就出炉了，不过小空还有奖学金的部分要确认，所以可能会花比较多时间。

小空曾在合唱团参与全国比赛，并在比赛中有出色的成绩，其中小空还负责独唱的部分，拥有能取得地方大学推荐入学跟获得特待生邀约的实力。

话虽这么说，在小空心中应该没有远离池袋住处的选项。要挑选学费便宜的公立大学，还是包含私立在内挑选最符合自己希望的大学，似乎曾是令小空困扰的难题，不过小空最后还是在可以从住处通学的学校里，挑了有教授声乐课程的大学。过去我们宁愿生活有些勉强也不肯动用姊夫他们留下的钱，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因为我们原本就是希望让小空她们不需在升学方面为金钱问题烦恼，而将这些钱存下来的，所以找希望小空能挑选自己想念的学校。

等小空大学毕业，她可以朝声乐家努力，也可以考虑当音乐老师。

小空未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活，是我身为代理监护人发自内心的期望……话虽这么说，但说老实话，以我现在的心境，小空能否合格算是我第二担心的事。

以小空的能力，我不认为她会落榜。虽然有可能会拿不到奖学金，但那件事我原本就不在意。听小空高中老师的说法，艺术类大学的推荐入学，在校外跟师事教师的关係，还有过去的比赛成绩才是影响较大的部分，似乎并不光是以单纯的入学考试成绩来决定。儘管如此，想要取得奖学金的小空，除了大学提供的奖学金以外，还研究了其他几种不需要归还的奖学金。我想无论能否取得大学的奖学金，小空肯定都打算以几乎不动用家中金钱的方式去念大学。虽然我很希望小空多依赖我们，可是听到小空说这是为了「让大家承认自己是大人」，就让我无法多说什么。我自己在大学时代也同样对不动用家中金钱有所坚持，就算知道会让小雏她们有寂寞的回忆，我也选择努力兼差。因此我认为责任感强烈的长女，会不想家里为自己动用金钱，也是很自然的想法。而且……

——说好啰，等我考上大学、取得奖学金……

虽然有点受到美羽、沙夏还有良子姑妈逼迫，但我确实跟重视的长女许下了结婚的承诺。

「唉……我真的该这么做吗？姊姊。」

走出池袋车站，熟悉的闹区映入眼帘，我的手机还没有收到信件。

当小空兑现承诺的时候，我也必须做出决定。

——我真的醌得上小空吗？

无数次的自问自答让我的心情产生动摇。我能断言在决定同居时，我的内心没有丝毫非分之想。说到这个，之前小琴跟前岛好像在这方面对我相当怀疑的样子，不过在一起生活的前四年，我是真的把小空当成真正的女儿看待。

虽然我有注意到小空变得越来越漂亮，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将小空视为自己的伴侣共渡一生。然而就是在那种状况下，我收到了告白。

当时能得到让我暗恋四年、并一直给我们许多照顾的莱香学姊告白，实在令我喜出望外。莱香学姊是我加入路研的动机，也是我心仪的对象，对我来说是一名十分特别的学姊。

可是我在看见小空眼泪的瞬间，心中便不再有跟莱香学姊交往的选项。

我以清楚到连自己都感到讶异的思绪选择了小空，这件事连我自己都十分吃惊。就算现在我内心还是保有对莱香学姊的好意及感谢，可是我无法用让小空哭泣的方式选择自己的未来，莱香学姊也肯定了我这个决定。

——可是，这是能连结到「结婚」的感情吗？

我再次重複着自问自答。我能让小空幸福吗？小空是不是将我跟她们同居并照顾她们的感谢误解成爱情了呢？内心满是无止尽的疑虑，我对就算到了这天仍不能确定感情的自己感到不甘。

仰望着夜晚将近的冬季晴空，我感觉在云朵中看见了佑理姊、信吾姊夫，在我幼时去世的双亲，还有一直照顾我们的十兵卫。

「小空一定会考上，再来就轮到我了……对吧？」

那些正在用笑容看顾我们的人，没有给我任何答案。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呼唤我，不用确认我也知道应该是小空打来的。

毫不怀疑会是好消息的我迈步前进。好，先来想想要说什么祝贺话语吧。我身为代理监护人跟暂定男友的立场，也要在今天宣告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