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果有坠入情网的瞬间,也一定会有友谊萌芽的瞬间。
那是国中二年级校庆时的事情了。
以乡下的国中校庆来说,我们学校的校庆可说是出了名的热闹。各个社团都会跟附近的农家或餐饮店合作,推出物产展或餐饮的摊位。每年也会吸引许多他校学生跟来宾参加。
而科学社推出的是「花艺设计展览会」。跟市内的大型鲜花店合作,以鲜花加工製成女生会偏好的小东西进行贩售。
这天是为期两天的校庆首日。现在的时间是……将近下午四点。
我拿着饰品盒在校内晃来晃去,四处徘徊。
「我、我是科学社的~~现在在贩售鲜花饰品喔……」
「然后啊~~中午那时学长的表演超棒的~~」
「啊──!我没看到!」
……完全被忽视了。
不,我自己也知道是讲话的声音太小声,对方没有听到。
我觉得很着急。因为现在的业绩距离贩售目标的一成都还不到。
在校庆首日都快要结束的前一个小时,我才终于想到可以在校内兜售……但问题在于只是四处徘徊而已,就连一个促销活动也没有。
一个没朋友的家伙,有办法在紧要关头向别人搭话吗?
当我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对对饰品感兴趣的情侣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真花吗?超漂亮的耶。」
「啊,这是以永生花做成的饰品。营收会全数捐给志工团体……」
永生花。
这是将鲜花用乙醇等药品进行加工,让它变成不容易凋谢的花卉。据说技术纯熟的人加工过的花卉,就算过个一两年也不失其鲜嫩的样貌。
经过这番加工的鲜花搭配在饰品上头,就做成了商品。
「哦~~原来这种东西是一般人也能做出来的啊。一个多少?」
那个男生拿起了做成耳环的商品。
见他终于表现购买的意愿,我鼓起勇气报出价格。
「一个五百圆!」
「咦,好贵!那我不要了。」
他几乎是抢话般拒绝了之后,就粗鲁地将饰品扔回到盒子里。
……我第一次体认到销售这一行有多难做。
对国中生来说,五百圆绝非平价。就算会拿去吃麦当劳,也不是会想花在同学自己做的饰品上的金额。
最后,我卖了五个。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一百个当中我卖了五个。
(还有一天……不,不可能达标吧。)
像个傻子一样拿着装满库存的饰品盒,我回到了科学教室。
当时出现在那里的人,就是日葵。
一身白皙的肌肤,以及纤瘦的身体。
那双杏桃般的大眼是透彻得可以看见瞳孔的藏青色。
流泄而下的一头美丽长发发色有点淡,并烫着微微的大卷。
是个带有空灵氛围的,如妖精般的美少女。
她在空无一人的科学教室里,满心热忱地看着我準备的花卉饰品。四周环绕着用来展示的色彩缤纷的鲜花,更突显出了她的存在感。
她将一个做成发箍的商品戴上头顶。那是用三朵圆圆的花苞搭配而成的设计。她看向桌上镜子里的自己,便喃喃着「噗哈!有种脑袋开满花的感觉。好可爱~~」,并独自轻声笑了起来。
「美如画」。
她让我直率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要是在IG上看到这画面,我会毫不犹豫地按「赞」一百次吧……不,实际上没办法按到一百次就是了。
在我想着这种蠢事时,她回头看了过来。
「啊,终于回来了。你是科学社的夏目悠宇同学对吧?」
突然被叫出全名,让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生。心里还想着「美人连声音都很好听耶」这种无谓的事。
「是、是……没错……?」
因为不知道她是学姐还是学妹,我的回应不禁显得不知所措。为什么这所学校就不用刺绣的颜色之类的来区分年级啊?
「你怎么能放着空摊乱跑呢?刚才有一群拿着传单的女生跑来看喔~~」
「什么!」
搞砸了。科学社只有我一个人。出去兜售的话当然就没有人顾摊了。如此一来,原本能卖出去的也都卖不了……
「……不,算了。」
「为什么?」
日葵觉得费解地这么问。
那时我的自尊心已经残破不堪,实在无法坦率地感到懊悔。
「……反正也卖不出去,不管我有没有在摊位上都没差。」
「…………」
日葵手中拿着盒装饮料。是Yoghurppe<small>(注:一款南日本酪农乳酸饮料)</small>。我国小的时候也很常喝。她含住吸管喝了一口。
「哪有~~就是卖掉了啊~~?」
「咦……!」
我惊呼了一声。那根本是怪声了。
她是在捉弄我吗?不,感觉起来不像那样。
「不是啊,为什么……而且我不在摊位上耶!」
「啊,也有确实收钱喔。我暂时帮你保管起来了~~」
日葵发出窣窣的声音,吸干了Yoghurppe。她仔细地摊平喝完的纸盒,接着收进口袋里。这种很有教养的举动,她做起来格外自然。
她接着拿出了一只茶色信封,朝我递过来之后说:
「给你,这是十五人份的款项喔。」
「十……!」
我连忙打开来看。
一千、两千、三千……总共有一万一千五百圆。
天啊。这么一大笔钱,我只在过年收到的红包里看过……
「呃,等等。这是……那个……」
「啊,她们十五个人总共买了二十七个。」
「这、这样金额好像……?」
「算错了吗?」
我拚命地猛点头。
「没算错吧~~我想想喔,由由买了耳环跟髮夹,小麻买了书套跟书籤,安住学姐也买了三个左右喔~~」
她一边咯咯笑着,接连说起销售明细。
她们真的一个人都不只买一个吗?对国中生来说,五百圆也是满重要的一笔零用钱耶。
但她说的那些商品真的不见了……
突然间是怎么了?我今天拚命卖了一整天,也只卖掉五个而已耶。然而在我离开摊位的这一个小时内,竟然就卖了二十七个?
……难道我的长相就这么难看吗?虽然不是对自己的外表多有自信,还是觉得很受伤。
「欸!」
她突然间就把脸凑近看了过来。
被她这样正面盯着看,让我吓到心脏差点停了。
……她就是个面容姣好的女生。
感觉没有化妆。但该说是品行吗,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天生受到良好教养的气质。
一头长髮随着稍微弯下身子的动作轻轻飘逸。感觉就像京都着名的枝垂樱随风摆荡的样子……不,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对。但对我来说,花还是身边最亲近的东西,因此也无可厚非。
「夏目同学,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呢?」
「没、没有啊……」
我不禁撇开了视线……谁教我就是不擅长跟美人应对。
「啊。比起这个,我要答谢妳帮我顾摊……」
「不不不,不用啦。我也是刚好閑着没事啊~~」
「话、话不能这样说……」
「嗯~~那不然,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好了~~」
日葵这么说,便在没有任何的徵兆下,触及了事情的核心。
「你为什么非得卖一百个才行呢?」
「咦,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科学社的佐藤老师说的。」
「我、我的隐私……!」
那个大叔该不会看她是个美少女就说了吧!
我自己陷入苦思时,日葵又再次凑近看着我的脸。就算我转向另一边,她也跟着靠了过来。
「欸,为什么嘛?」
她灿烂地笑着。
那是非常漂亮的笑容。感觉就像在说「呵呵呵~~这么可爱的我叫你讲,你就放弃挣扎全盘托出吧」。不,看起来确实很可爱,但沉默的压迫感也让我觉得很可怕。
「…………」
说真的,我并不太想讲这件事。反正一定只会又被瞧不起而已。
但是……二十七个的情义很重大。
「我的梦想是开一间贩售这种花卉饰品的店。为了筹备资金,我跟父母说国中毕业之后就想出社会工作。但父母却要我去念高中,以后要成为公务员。因此就以这次校庆卖掉一百个自己做的饰品为条件,希望他们能答应随我去做……」
「…………」
怪了。没有反应?
日葵眨了眨一双大眼,一脸让人看不出情感的样子。
喂,等等。都要我将这么害臊的事情全盘托出了,总不该这样毫无反应吧。我也知道这种话会让人听了不禁退避三舍。但该怎么说呢,真的那样想的话直说也好……
「……噗哈~~!」
「咦?」
日葵突然就喷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废话。听到自己的孩子规划出这么有勇无谋的人生蓝图,父母一般来说都会阻止好吗~~这比说想成为明星店员还扯耶~~」
大爆笑。
一个让人觉得清新脱俗的美少女在眼前捧腹大笑。直到刚才那种空灵的印象一口气全都瓦解了。就另一层意义来说,我实在不敌这股气势……但连这样的动作看起来都很有气质,让我莫名觉得很狡猾。
日葵笑个不停,还一边擦去眼泪。
「笨蛋。」
「少、少啰嗦。」
「真是个笨蛋耶。笨蛋~~」
儘管被第一次见面的女生随口谩骂了一番,我心中却莫名地觉得有些高兴……不,这并不代表我是个被虐狂。
这让我体认到日葵这个女生有着就算突然展现出熟稔的态度,也令人感到舒坦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