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友情是在转瞬间萌芽,应该也会在转瞬间失去吧。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小说,或是一部电影——
那么渐渐减少的页数、剩下的放映时间,都会让我明白正接近这段友情的终点。在迎来高潮之前会有一段显而易见的精彩剧情,也会事先埋下伏笔,暗示将面临重大危机才是。
然而,这是现实。
人无法避免在毫无前兆的状况下,迎来终结的命运。
花总有一天会枯萎。
就算加工成永生花,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褪色,最后腐朽。我在做的那些事情,终究只是在「延迟这段过程」而已。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在国二那年冬季的某一天。
认识日葵之后,过了两个月。
时节来到一个月后就是圣诞节的某一天。
天气开始吹起冷风,在我出门上学前,咲姐说着:「你穿这样会感冒,这件拿去披着。」就将她的大衣借给我。
才正想着怎么难得对我说这种体贴的话,她后来就补上一句:「到时候还不是我要照顾你,别给我添麻烦喔。」咲姐要是真的那么温柔,天都要降下红雨了。所以听她这么说,我反而觉得有点安心。
就算是乡下地方,圣诞节还是特别的日子。商店街高喊着要打倒AEON,因年末商战的到来而焦躁不已。从事建筑业的那户人家,甚至已经心急地替自家装饰上缤纷炫目的灯饰了。
而我也是。
这是我第一次跟日葵这个挚友一起度过特别有过节氛围的节日。
圣诞节当天,插花教室会举办一场展览。我最近为了参展在着手製作花卉作品,届时日葵也会来参观。
这让我做得相当起劲。至今都是为了自己……或者说为了那个就连容貌都不太记得的「女生」而製作作品。这是我第一次为了给别人欣赏而製作饰品。
就在这时期,我的生活起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到校之后,有个男生在换鞋子的地方跟我打招呼。
「嗨,夏目。早安!」
「啊,早安……」
对方是同为二年级、一个给人爽朗印象的男生。他的一头短髮剃得高高的,身材很结实,好像是篮球社的正选球员。他给人感觉很沉稳,难以想像跟我一样是个国二学生。
他摸着大衣的毛皮,感觉很亲切地笑了。
「哦。你这件大衣还真可爱啊。」
「啊,这是姐姐借我的……」
「啊哈哈!难怪,我才想说很像是女装。」
「会、会很怪吗……?」
「反正你也满小只的,没差吧?」
他这么说着,很自然地就搭上了我的肩膀。这样的举动很有「男性朋友」的感觉,让我不禁有些雀跃,也很开心。
所谓小小的变化,就是我交到了除了日葵以外的朋友。
虽然不同班,但他某天在体育课时找我搭话,便成了认识的契机。在那之后我们也常一起聊天,偶尔还会一起回家。他平常给人相当沉稳的感觉,不过一笑起来就会露出很亲切的酒窝,让人印象深刻。
「这么说来,日葵呢?」
「今天还没看到她。但差不多要出现了……」
就像锁定了这个时机一般,有人从背后朝我拍了一下。
一回过头,就有只食指陷进柔软的脸颊中。身为我第一个挚友的那位女学生就站在眼前。
「嘿嘿~悠宇,上当了吧~」
「日、日葵。拜託你不要做这种事……」
一身白皙的肌肤,以及纤瘦的身体。
那双杏桃般的大眼,是透彻得可以看见瞳孔的藏青色。
流泄而下的一头美丽长发,发色有点淡并烫着微微的大卷。
带有空灵气质,妖精般的美少女。
犬冢日葵。
以九月那场校庆为契机,不知为何成为我挚友的女同学。
堪称我们学校的第一美少女,许多男生为她神魂颠倒的传闻,甚至使她被人称为「魔性」的存在。
日葵吸着纸盒装的Yoghurppe㊟,同时浅浅地微笑着。身旁的男生也笑着对她打招呼。
(注:一款南日本酪农乳酸饮料)
「日葵,早啊。」
「早啊~你们今天也很要好嘛~」
后面那句话是她堆起满脸笑容对着我说的。
总觉得有股这样的莫名压力:「比起第一挚友的我,竟然胆敢先去讨第二顺位的欢心,看来是调教不够呢?」不不不,本来就是对方先跑来找我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难道要我在日葵来打招呼之前,都无视其他人吗?那也太不可能了吧?
接着,日葵果真也摸起我大衣的毛皮说:
「哇啊,悠宇。你这件大衣还真时髦耶。是怎么了?」
站在我另一侧的男生,笑着比我先说:
「他说是姐姐借他的。」
「哦~难怪~我才想说怎么这么可爱。」
「但夏目也满小一只的,不觉得很适合他吗?」
「我懂~悠宇的脸比较偏向可爱型,这样中性的感觉也满不错的呢~」
面对这番现充品评大会,让我觉得非常尴尬。
而且周遭投来的视线更是不得了。至今大家都觉得我们像是「日葵与她的宠物」,在增加了一个人之后,突然就散发出「现充小团体」的氛围了。我就像是误闯其中的异端分子似的,感觉有够不自在。
应该说,我甚至觉得如果没有我,两人看起来就美得像划一般。身为运动员的他,跟好相处的女性朋友类型的日葵。无论怎么看,我显然都是碍眼的那个人。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毫不介意这种事。宛如自从开学时我们就在一起行动似的,毫无隔阂地拿我开玩笑。
「欸,悠宇?下次乾脆挑战看看女装打扮好了?」
「我才不要!」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点子很不错耶。我会帮你上个完美妆容啦~就当作是一辈子的回忆,来变可爱一下吧~?」
「应该只有日葵想看吧……」
结果他也放声大笑。
「很好啊。你乾脆跟日葵一起去AEON等人搭讪如何?」
「那是什么惩罚游戏啊?我绝对不要!」
「别担心啦。要是你感觉快要被人家带走了,我就会出面说是你的男朋友,阻止对方。」
「重点不在这里好吗!」
听我们这么说,日葵也大笑起来。
从那阵子开始,我们都是三个人一起行动。多亏有日葵的训练,让我也进步到可以跟其他男生正常对话了。
然而这段关係,就在那两星期后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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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二月,寒流也越来越强。
咲姐之前借我的那件大衣,不知不觉间变得像是我的一样,每天都会穿去学校。并不是因为被日葵他们称讚我穿起来很适合而开心,只是我也没有其他想要的大衣而已——我不知道在心里想过几次这种傲娇的借口。
午休时,那个男生来到班上。
「嗨,夏目!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嗯,好啊。」
那个时候,我们都会三个人一起在科学教室吃午餐。我跟他说了自己的兴趣,他也说着:「这是校庆时很多女生都有戴的那个嘛。你真的好厉害啊!」并表示认同。
那个「迎接阴沈同学悠宇事件」,也变成有时是日葵、有时是他来做,每天都不太一样。班上同学之间甚至流行起「今天会是谁?」的莫名赌局游戏。
我跟平常一样拿着便利商店的麵包,跟他一起走向科学教室。
「日葵说她今天要去参加班长集会。」
「啊,是喔。」
「反正也没有女生在,我们偶尔也来聊些猥亵话题吧!」
「一边吃饭一边聊下流话题不是很奇怪吗……?」
进到科学教室之后,我们就开始吃起午餐。
我从自己带来的麵包当中,将他喜欢的咖哩麵包交给他。一开始他看到我拿咖哩麵包给日葵,就说自己也喜欢吃这个。之后只要有剩下的,我就会一起拿过来。
我们跟平常一样閑聊起来。我记得那时应该是聊了前一天的电视节目。受到日葵的影响,从那时候开始我也经常看电视。日葵喜欢看松子.Deluxe或有吉那样毒舌类型的艺人所主持的谈话综艺节目,他则是喜欢搞笑电视剧或音乐节目。
这时,他感觉有些紧张地开启了话题。
「欸,今年的圣诞节啊……」
「怎么了吗?」
「没有啦,不过你跟日葵不是说好像有什么事吗?」
「嗯。她是说要来看我插花教室举办的展览……」
他该不会……是想跟我们一起去玩吧?从来没有男性朋友约我出去玩过,这让我不禁开心了起来。
「那不然!你有空的话,展览结束后我们三个人一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我不禁说得比较大声,然而他用更大的音量打断了我的话。
什么意思?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说,只有我认为我们是朋友,他其实并不是这样想……这方面的念头开始在我的脑中打转。
但他接着开口说出的话,是我压根没有想过的事。
「圣诞节那天……能不能让我跟日葵独处一下?」
「咦……」
我愣了一下,他随即稍微撇开了视线。
我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总不可能这样还听不出来。他恐怕误以为我对日葵抱持着异性之间那种喜欢的情感。
(跟我一起去看展览的约定,重要性也没有那么高……)
无意间,我的脑海中浮现日葵的笑容。
那并不是实际上看过的记忆。而是在我妄想之中,来看展览的日葵。她一身便服,把UNIQLO的轻羽绒外套穿得像是高级品牌的服饰一般……然后站在我的作品前方,用至今从未见过的最耀眼笑容对我说着「不错嘛」。
那个画面在我脑海中一闪而逝。
我扬起傻笑地说:
「……我、我知道了。好啊。」
我觉得自己好像还讲了「这也不用经过我的许可吧」之类,还有「祝你顺利喔」这样的话。但我不是记得很清楚。
这件事让我觉得很开心。
我也不乐见日葵一直将恋爱视为一种不好的东西。
我希望挚友能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当事人来说这样可能太鸡婆了,但我也是有在替日葵着想。他应该不会做出那个让日葵讨厌恋爱的前男友一样的蠢事,所以没问题的。他们很相衬啊。
这确实让我觉得很开心,但与此同时……我的内心却也感受到一股异样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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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展览停办了。
「原因是……那个……啊,插花教室的老师不小心绊到花盆跌倒,结果脚骨折……不不不!也不是不用去探病啦,好像不是骨折,只是扭伤吧?
「总之展览停办就是了。咦?你说看电影……啊~那个,其实因为展览停办的关係,咲姐就要我去帮她代班顾店……对对对,三姐。她说要去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