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我跟美少女两人并肩穿过校门。
这对一个普通的男高中生来说,是皇恩泽被、诚惶诚恐般的放学奇蹟。
若有人觉得把这称作奇蹟太过夸张,那么那个人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的男高中生。
我跟结爱漫步于路上时,慢跑中的棒球队队员跑过我们身旁。
大家耳熟能详的「嘿、哟,嘿、哟」的吆喝声,变成了「嘿咻,嘿咻」的声音。恐怕是我跟美少女转学生一起放学的模样让他们动摇了吧。
「……这间学校棒球队里的人都是些变态吗?」
「只是内心较脆弱而已吧。目睹代打的人轰出再见满垒全垒打的奇蹟,使他们为之动摇。」
「……?那个,去吉足家之前,能不能请你陪我到河边一趟?」
照这剧情发展,若是能跟美少女一起眺望一级河川(译注:一级河川为根据日本河川法被指定为对日本国土安全以及经济有重要意义的水系)谈些没有答案的青春话题,应该会成为一个酸酸甜甜的好回忆。但现实是……
「我把露宿野外时用到的帐篷跟睡袋等东西藏在大小适中的树丛中。」
还真是个充满青草味道,货真价实的青涩回忆。
我们自河畔的树丛中拿出一套露营用具,在下午五点半之后到达我家。
屋龄三年的两层楼建筑,对四人家庭来说或许是栋理想的家。但对跟妹妹两人一起住来说……果然还是栋理想的家。简单来说,就是栋好房子。
轮到今天煮饭的日嚮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可是我今天无法立刻踏进家门。
「……到了呢。」
那是因为结爱正在我身旁。
「首先,由我去告诉日向多了一个同居人。若我突然跟结爱一起进去,日向也会吓一跳吧。」
即使就算由我只身对日向提出同居的请求,她还是会吓一跳。
「所以儘管不好意思,在我跟日向商量的时候,能请你稍微在这边等一下吗?我想应该不会花太久的时间。」
「嗯,我知道了……万事拜託。」
为了让不安的结爱放心,我大大点了一个头,打开我家玄关门。
或许是注意到玄关的声音,自厨房传出朝我走来的轻快脚步声。
「哥哥,欢迎回来。」
日向笑容满脸,像久候饲主回家多时的幼犬般跑来。
我跟日向在学校为避免被人閑言閑语,所以一句话也不说。
或许是因为反作用的关係,在家中我跟日向非常多话。
虽然我不知道世间一般正值青春期的兄妹感情到底有多好,但以我家的情况——家族就只有我们两兄妹这件事恐怕也有影响——应该算是感情较好的了。
「嗯,我回来了。」
「这个,我想请你试试味道。」
日向朝我递出盛有肉跟马铃薯的小碟子。
我边想着真亏她没有把这东西撒在跑来玄关的路上,尝了一口。搬运露营用品使我饥肠辘辘。
「马铃薯炖肉……怎么样?会难吃……吗?」
「你看看我这副食指大动的模样。我可把这个评为首屈一指的马铃薯炖肉啊!」
「……食指?一指?」
成语跟谚语是日向的弱点。
「简单来说,就是马铃薯炖肉很好吃的意思啦……那个,这有三人份吗?」
「哥哥你真是的,想一个人吃两人份吗?嘿嘿,有四人份喔。」
她原本是预定明天早餐也吃马铃薯炖肉吗?总之,结爱的晚餐有着落了。
好,让我切入正题。
「日向——」
「哥哥——」
两人声音交叠在一起。
「怎么了?」
「不,由日向先说吧。另外,如果你是想问马铃薯炖肉要不要七味粉,答案是Yes。」
「嗯,这交给我。我连柚子七味粉都準备了。」
真是个贤慧的妹妹。
「真该颁给日向最好妹妹奖。哥哥很高兴喔。」
日向原本是个被我称讚时会「嘿嘿」地笑,像个孩子般一脸骄傲的女孩,但是……
今天的日向宛若忍着不去上厕所般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日向?」
「……哥哥班上今天来了个转学生对吧。」
「是、是啊。」
「转学生……是个很~漂亮的美少女吧?」
「不,是这样吗?该说学校中有很多女高中生,其中只有一个人的脸我记不大住吗?」
……我用了莫名其妙的方式打哈哈。
突然从日向口中迸出结爱的事,让我莫名静不下心来。再说我又不知道日向的意图。
「我们班上的男生都吵吵闹闹地说转学生是个美少女……还有男生化为要求跳级的暴徒呢。」
「那家伙弄个不好应该会留级吧。真是个令人钦佩的笨蛋。」
日向扭扭捏捏的情况愈发严重,轻声呢喃道:「……转学生。」
「是哥哥的……前女友……对不对?」
「……似乎,是如此。」
「你有,跟转学生说过话了吗?」
「嗯,算吧。」
日向的视线落在装马铃薯炖肉的小碟子上。纤细的双肩不住颤抖。
「哥哥有跟转学生提到日向……之类的吗?」
我们谈了很多有关日向倒楣体质的话题。不过我不能老实告诉她。
「不,没提到喔。」
日向抬起头。
「真的?真的没提到日向?完全没有?」
「嗯。虽然不好意思,但完全没有。」
「这样啊,原来如此。」
放心的神色渲染了日向的脸。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安心呢?
我想起要询问日向的疑问。
「对了,日向。」
「怎么了,哥哥?」日向的声音轻快地迸出。
「跟我交往了四年的浅海结爱同学……日向不认识吗?」
「呜。」日向揉皱了一张脸。
「我想,这也就是说……」
日向突然变得跟个重病病患一样,脸色惨白。
我继续说道。
「我有连日向都不知道的过去呢。就算兄妹感情再好,还是会有不知道的事。我一定是个脸皮非常薄的人,所以才瞒着你交往。」
日向诧异到把双眼张得跟铜铃一样大。
「……就、就是啊!」
日向直至方才为止还宛若重病病患的沉重气氛消失无蹤,变回原本充满朝气的模样。
「哥哥你真是的,口风还真紧!我完全不知道你有女朋友耶!」
虽然日向讲话时语气很重到像在生气,但她的脸看起来却如同放下胸口大石般轻鬆。是我的错觉吗?
「哥哥竟然有美少女女友,吓了我一跳……我们班上有男生说哥哥是不是有什么秘藏的媚葯呢。」
「那个人原来是日向班上的同学啊?我知道喔,有个素昧平生的男生跟我搭话,要我把葯卖给他。」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为了要取下转学生喜欢的哥哥的项上人头,似乎有人组织了一支暗杀部队……」
「这我第一次听到。队长是哪边的谁啊?」
「放学后穿着写有女尊男卑的T恤做筋力训练的人,是哥哥班上的导师对吧?」
体育会计那家伙,果然应该去教育委员会告发他。
「你别担心,我不会被那些家伙解决的。我不会丢下日向死去。」
「……真是……令人担心。」
体育会计的确拥有容易被嫉妒附身,轻易跳脱伦理观的危险性(他真的是老师吗?)。而且他也有藉由每天筋力训练培养出来的腕力。若被他狙击性命,那的确是个难缠对手。不过,日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哥哥跟那个转学生……会再次交往……吗?」
「那、那是,该说我现在什么都无法说还是……事出突然,我也很诧异呢。」
「…………」
每次被沉默不语的日向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看,我都会过度慌张。
「没,没啦,可是我认为跟转学生有交流是件好事。而且就算记忆没恢複,她似乎也会告诉我我所不知道的过去。」
「……哥哥的记忆……过去。」
日向的双眸中浮现不安。
「……日向会告诉哥哥喔。日向是妹妹,知道很多哥哥的事。哥哥在家是怎么样的感觉……有怎么样的朋友之类的……」
「谢谢,日向告诉我很多我的过去。我很感谢你。」
日向是个相当有奉献精神的妹妹。要讲出某人人生的种种过去给他人听,是件需要耐心的工作。无论是日向与我的快乐回忆,还是日向与我的重要回忆,我都忘得一乾二净。日向一边持续地面对那空虚的现实,一边为我解说过去。
我边请她告诉我自己的过去,边强烈地祈祷。
祈祷自己能恢複记忆。
可是,不论听到什么回忆,我的记忆都没有恢複的倾向。
或许这辈子再也无法想起中二前与我亲近的人的记忆。但那没关係。『过去』虽然重要,但『未来』比过去更重要,而最重要的是『现在』。
这是持续面对丧失记忆这件事三年以上的我所得到的答案。或许是太达观了一些也不一定。
可是我的名字是吉足。
人生有好有坏。
不论是怎么样的人,都有其优缺点。
只要包容这一切,自然地过生活即可。
这是消失于记忆彼端的母亲灌注于我姓名中的讯息。
父母遭遇意外双亡。
丧失记忆。
妹妹的特殊体质。
人生有较多的坏事,此外我还觉得似乎有点太过刺激……但我会好好活在『当下』。反正,就算我想被『过去』牵着鼻子走,也没有那种『过去』。
我只能这样活下去。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自旧情人现身之后,我也不能无视『过去』。
日向低着头抬起眼望着我,战战兢兢地呼唤:「哥哥。」
「……日向有件事想拜託哥哥。」
「好,你儘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