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无光的房间,露莉丝在的时候显得闪闪发亮的屋内摆设,如今就像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不晓得是不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关係,身体的各处关节都酸痛无比。
时间是下午两点,本来应该是还在学校上课的时间点,不过这几天我完全没有踏出房门一步,并不是想足不出户,只是我一点都不想去学校罢了。
而且……要是我不在家的时候,露莉丝回来的话……要是她像那天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被窝里的话……一想到这里……
真是可笑……明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脑袋仍然昏昏沉沉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不经意地瞥见答录机的讯号灯正闪烁着。
我不禁苦笑,一瞬间还在期待会不会是露莉丝的留言,我真是没有大脑。
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后,我按下播放钮。
——萝莉控。
留言相当简洁有力。既然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就表示是和我同校的人做出来的,看来那天在游乐园里发生的事情被同校的人撞见了,类似的留言有好几通,而且都是从公共电话打来的。这种行径要说阴险也不为过,但是我并不在意。
由月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也可能纯粹是担心我,所以好像有出面替我缓颊……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我只觉得好累,世界看起来就像是黑白的,这段失去色彩的日子里,我连呼吸都感到痛苦,一分钟感觉就像一千分钟,一万分钟那么长,身体彷彿覆盖一层泥般沉重。
「再睡回笼觉吧。」
早餐和中餐都没有吃,肚子在叫的时候甚至会伴随着阵阵抽痛,不过也无所谓了。
提不起劲做任何事……不如睡觉吧,反正醒着也没有意义,睡吧睡吧。
我全身放鬆,将棉被拉到头上……就在此时。
叮咚,叮咚……
我打从心底觉得厌烦,无论是对于破坏我颓废时间的电铃,还是对于再度期待可能是露莉丝回来的自己。
叮咚、叮咚……
她不可能回来的啦,蠢蛋。
「来了来了,我马上开门。」
那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露莉丝不可能回来。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我仍然急念忙忙跑去开门。
「……有什么事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按铃的人并不是露莉丝……然而取而代之的是……
「请问露莉丝殿下在吗?」
知道露莉丝名字的人,是有着冷漠眼神的少女。
她的个头看起来和露莉丝差不多娇小,宛如法国娃娃般的端整脸庞上没有任何錶情,给人一种无机物质的印象,同时也散发出一股玻璃艺术品的美感。
「你认识……露莉丝吗?」
接触到和露莉丝相关的人物,使我的世界彷彿在一瞬间取回色彩。
「你是守本贡先生对吧?初次见面,我是宇宙电视局地球支部长,艾帕娜=塔斯塔西·法尔·史库洛斯,曾经担任露莉丝殿下的保母一职。」
这位自称艾帕娜的少女不苟言笑地自我介绍。
「这么说来,你也是小学星的人?」
「是的,不过我已经离开小学星一段时间了,想必那里也早已把我除籍了。回归正题,承蒙露莉丝殿下的抬爱,我将担任这次两位结婚记者会的节目负责人。」
宇宙电视局?地球支部?结婚记者会?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总之先请她进到屋里坐下。
「请问公主殿下在哪里呢?」
静静地环顾屋内后,艾帕娜发问。
「啊,呃,那个……露莉丝她出门了。」
可爱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我的回答很可疑,这也难怪。
「是吗……那么我改天再来拜访,虽然未来的日子多半会很辛苦,但还是要拜託你好好扶持露莉丝殿下。」
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后,艾帕娜缓缓站起身。
「咦?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未来的日子会很辛苦?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听到这句话时我却心头一震。
「因为小学星人对于异星人,符别是具有大人体型的种族抱持着强烈的偏见。」
——大人体型?我越听越糊涂了。
「请你仔细想想看,我今年就满二十五岁了,我的身体既不会再继续成长,长相也不会有所改变,像我们这样的人要和你这种具有大人体型的人结婚,不可能没有—点奇怪的地方,而且你往后还会不断衰老,这样的你看在外表一辈子不会改变的我们眼里,你认为我们会有什么感想?」
看着一辈子都会是小孩子模样的露莉丝,我又是怎么想的呢?要是她和我一样,都是高中生的模样就好了……难道我没有这么想过吗?
「假如这门婚事是考量到国家利益的政治结婚也就罢了,如果是一般的结婚,基本上是不会有小学星人选你这种人当结婚对象,虽然这是露莉丝殿下本人的意愿,但是周遭的人不可能会赞同这门婚事,露莉丝殿下费了好一番的功夫,才逐渐消弭反对的声浪。」
有种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被泼了一头冰水的感觉,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露莉丝也从来没有对我提过。
露莉丝到底是抱持着什么心情来找我的呢?
「从小学星愿意解除情报管制这一点来看,就不难想见露莉丝殿下费尽多少心思,毕竟小学星本来就不是一颗会提供技术支援给地球的友善星球了,而讨厌大人的小学星人,竟然答应和地球缔结毫无利益可言的同盟关係,可见露莉丝殿下有多么努力了。」
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不清楚。
「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完成国家的意识改革,这不是一句优秀就可以形容的。」
这必须耗费多少心血,我不清楚。
不过即使如此,她有多么努力,以及她来到这里时有多么高兴,我全都看在眼里。她閑心的神情、打从心底感到喜悦,浮现出灿烂笑容的模样。
我明明……全都看在眼里。
我却完全不了解,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也从来没有去想过。
「那个护身符请你务必好好珍惜,这也是为了露莉丝殿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艾帕娜的目光就集中在房间的某一个点,放在书桌上的相框旁,一个用纯白色的毛髮所编织的钥匙圈,充满光泽毛髮就和五年前一样,绽放出美丽的光辉: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当初收下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钥匙圈,从露莉丝口中得知这是订定婚约的信物时,也只把它当成一般的护身符。
艾帕娜依旧面无表情,她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我,开口解释:
「我们称它为幼毛。小学星的女性在幼年时期,会在后腰际长出银色的毛髮。」
艾帕娜一边摸着自己的后腰一边说明。
「就像是尾巴一样的东西。」
我不由得瞪大双眼看着钥匙圈。原来这是露莉丝的毛啊……
「由于幼毛只要剃了就不会再长,能赠与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因此我们才会把它当成订定婚约的交换信物。」
能赠与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它就相当于纯洁的证明。反过来说,要是失去它的话将会相当麻烦,不但结婚时会令自己处于不利的立场,婚后还可能被婆家的人欺负或轻蔑。」
不会吧……露莉丝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
明明知道和我的婚约可能不会被众人认可,还在临走之前把护身符交给了我?明明连能不能返回地球都还是个未知数……就把它託付给我?
因为她相信我,所以把自己的思念和重要的心情託付给我了吗……?
我的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当初露莉丝那副认真的表情,以及坚定却又带点不安的眼神。
当我收下这个护身符的时候,她是那么高兴。
然而我却……我却……
「如果后来本人和对方分手了怎么办?」
我像是要寻求救赎般询问艾帕娜,为了稍微减轻伤害露莉丝的罪恶感,我拚命寻找逃避的道路。
「一般来说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们都会慎选对象,否则就是抱着即使被这个人背叛也无所谓的心情将幼毛交给对方,我想露莉丝殿下应该是属于后者。」
我无路可退,更无处可逃。
太差劲了,我真的太差劲了,背叛了露莉丝,还践踏她的心意,完全没有为她着想过,完全不去了解她的笑容背后的含意。
我只顾自己的感受,实在差劲透顶。
「那么恕我先告辞了,有什么问题的话请打这支电话联络我。」
在便条纸上留下电话号码后,艾帕娜起身準备离去,突然她又转过头来看着我。
「要是你敢做出让露莉丝殿下伤心难过的事……我绝对不放过你。」
冰冷的声音刺穿了我,那是近乎杀气的尖锐声调,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对我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
露莉丝可爱的笑容、悲伤的表情……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消散。
已经太迟了,露莉丝为了不造成我的困扰,已经从我面前离开了,到了最后的最后,她都还在为我着想……
我在原地僵直许久,强烈的自我厌恶和后悔不断折磨我的身体。
不过即使让我回到过去,我大概还是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我对这样的自己深感绝望,明明如此后悔,但是该为露莉丝做什么这个问题,到现在都还找不到答案。
该怎么做才好?我……我到匠该怎么做……
无论经过多少时间,我就是找不到答案。
我已经沉思了多久了?
叮咚、叮咚。电铃声再度响起。我本来打算无视的,不过……
「小贡,你在家吗!?」
听到由月充满活力的声音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了,我有气无力地走向门口,为了不让由月走掉,儘可能地加快脚步。
要是再不和人说说话,继续一个人胡思乱想,我可能会崩溃。
「喔,小贡……啊?你的脸色好难看喔,发生了什么事吗?」
站在门外的是睁大双眼讶异地看着我的由月……
「守本同学,你还好吧?发生什么事了?」
以及同样是一脸讶异的真田老师。
「……进来坐一会好吗?」
「可以吗?如果你人不舒服,咱就不打搅你了。」
由月手上提着一个大花篮和一瓶水壶,一定是为了给我打气,而做了东西要给我吃。
「嗯?啊、啊~~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啦,不一定要在今天内吃完……还有,这不是特地为小贡做的喔,只是碰巧多出来的东西,碰巧而已唷。」
由月察觉我的视线后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倒是真田老师露出了暧昧的笑容看着她,接着,老师又把视线移回我身上。
「守本同学,虽然这么说对由月同学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真的不用勉强自己,我想她最担心的还是你无精打采这件事。」
「不,我不要紧,而且我也有些事情想对别人倾诉,请你们进来吧。」
我请她们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床上,不久之前还连接到露莉丝幽浮内的床。明明贵为公主,却搭乘那么小的幽浮来到地球。
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这件事,我不禁摇了摇头。
「我对天发誓,接下来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或许很难以置信,不过……」
「咱相信小贡。就算你是骗咱的,只要够有趣,咱就原谅你。」
由月像是要消除我的紧张感一样开了个小玩笑,然后咯咯咯笑出声音。
「相信学生是老师的职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真田老师正经八百地回应。
看着这两个人……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后,开始缓缓诉说。
「其实露莉丝和我同年龄,她的真实身分是五年前来到地球的外星人……」
五年前的约定……我用一句误会就想敷衍过去,对她来说却是无可取代的约定。
「她将我送给她的幸运四叶草误认为是求婚的证明……」
她把对自己而言相当重要的东西给了我,满心期待再会的那一天到来,并且在这五年来不断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然而……
「我却伤害了她。」
我背叛她的心意,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的心情……
「我之所以无精打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本来以为将目前为止的事情全盘托出,会让我的内心舒坦一点……
可惜事与愿违,话才一说完,我反而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惆怅,因为我再度确认了一件事,就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过错可以导正,但是如果採取了自认为正确无误的行动,解开了误会,却因此感到悲伤痛苦的话,又该怎么办才好?
明明获得了自己所期望的结果,却反而闷闷不乐的,是我太不知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