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回忆,在亚德雷的脑海里不断盘旋。
总是给自己点心吃的老奶奶;住在村边,总是责备亚德雷与莱那恶作剧的老爷爷;教亚德雷製作乳酪的村长。他们的容貌以及回忆,一切历历在目。
亚德雷本来已经放下,当他们已经死了,也放弃与他们再次见面的可能,然而,如今的他深受震撼,颤抖不止。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怀抱希望,只是不愿面对真心罢了。
「……亚德,振作一点。」
别担心,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他想这么回答萝萝妮亚,但依然说不出话来。
「亚德雷先生,您是怎么了?莫非尸兵里有您认识的人?」
不知其中隐情的娜榭塔妮亚,忧心忡忡地问了。
「……德兹,真的没办法吗?没有任何方法能救回化为尸兵的人吗?」
德兹语带踌躇地答道:
「我真的不知道,而且也不认为有办法。」
真是这样吗?亚德雷心想。他没见过尸兵,对其一无所知,只觉得或许有什么拯救的方法,觉得靠摩菈或萝萝妮亚的力量或许能办得到。
「要是打倒凶具九号,尸兵全都会死吗?」
刚刚才听过的话,亚德雷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但德兹只默默点了个头。
「……这么说可能不近人情,但我们现在可没空感伤呀。」韩斯接着又说了,「现在可是分秒必争,得赶紧打倒凶具九号,前往〈命运〉神殿不可呀。」
「韩、韩斯先生!您这是什么话!」
说着,萝萝妮亚站起来。
「我、我们得想办法才行!得想想该怎么救回尸兵!找出黑之徒花真面目虽然重要,但、但、但是人命也一、一样重要!」
不擅于表达意见的萝萝妮亚扯开嗓子,结结巴巴地说了。
「萝萝妮亚,别这么大声,妳想被凶魔发现咪?」
韩斯冷冷回了她一句,房间又再次一片寂静。不久,芙雷米语带踌躇地说:
「这有点难以启齿……不过萝萝妮亚,目前想着这些的,就只有妳一个。」
「……咦?」
亚德雷很清楚,韩斯、恰姆、德兹、娜榭塔妮亚,只把尸兵当敌人看待,而摩菈与葛道夫对这些曾是人类的敌人也许有些杀不下手,但也没到想救回他们的地步。
芙雷米没有表示,因此亚德雷不知道她怎么想,但是像萝萝妮亚那样试图救人的想法,她恐怕想都没想过。
「这……可是,他们是人类呀!」
「萝萝妮亚小姐,他们只是具会动的尸体,已经称不上人类了。」德兹说。
「但您刚刚说他们还有心跳……」
萝萝妮亚环顾左右,这才发现没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只好转向亚德雷求助。
「亚德,你……是怎么认为的?」
亚德雷什么也答不上来。拯救尸兵的字句,就卡在咽喉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口。
韩斯说得对,现在他们正在与时间赛跑。在泰格狃抵达〈命运〉神殿前,得先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
六花勇者是为拯救世界而战。身为领导者,不能流于私情,即使面对故乡的人,也必须一视同仁。亚德雷不能重蹈摩菈以及葛道夫的覆辙,害伙伴身陷危机。
但话虽如此,亚德雷终究还是……
「抱歉,给我点时间思考。」
说完,亚德雷起身,逃跑似地走进里头的房间,途中与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芙雷米四目相接。
「……芙雷米,我故乡的人们变成这样,妳早就知道了吗?」
「我被泰格狃遗弃当时,还有人类活着。虽然觉得他们迟早会死,但因为怕你失去希望,我之前一直不敢说出口。」
「这样吗……」
亚德雷进到里头的房间,找个角落坐了下来,一个人思考着。
答案照理说早已定案。现在最要紧的,是到〈命运〉神殿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也就是得干掉凶具九号,儘快前往〈命运〉神殿不可。
但难道没有其他路可走吗?有没有什么能够拯救尸兵,同时又能解开黑之徒花真面目的方法?
避开尸兵而前往〈命运〉神殿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们势必得在神殿中跟尸兵交战,但这样根本没办法调查神殿内部,更别说是找出真相了。
那么,要透过其他方法找出黑之徒花真面目吗?这也不可能,因为根本没有其他线索。
要忽略黑之徒花以及命运神殿,直接打倒魔神吗?这也同样不可能。亚德雷知道,〈命运〉神殿是这场仗的分水岭──儘管说不上理由,但他的直觉就是这样认为。
答案显而易见,尸兵非得打倒不可。但亚德雷不禁自问,为何自己迟迟无法下决定,却在这儿浪费时间?自己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吗?
「……妈的!」
亚德雷抬起头,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串文字,于是走过去查看。
「我大概到此为止了。原谅我,雪提拉,原谅我。妳才是对的,我们何其愚蠢。原谅我,雪提拉,原谅我当初杀了妳。」
这眼熟的字迹,原来是从前教亚德雷做乳酪的村长的字。
「……混帐东西……与其在这儿后悔,那就把姐姐……」
亚德雷抱起头。村民果然后悔当初犯下的错,深受当初杀掉姐姐与莱那的罪过所折磨。
「把姐姐……把莱那还给我啊……混帐东西……」
亚德雷一方面想念村民,同时也恨他们,无法原谅他们杀掉自己的姐姐与好友,但如今晓得他们已经忏悔,亚德雷再也恨不下去了。
「混帐……」
亚德雷进了小屋,伙伴间一片沉寂。
摩菈很担心亚德雷。故乡的一切,不是轻易就能割捨的,没人能分担其伤痛,也没人能为他加油打气。那是永远不会痊癒的心伤。
「没什咪的,用不着烦恼,那小子有办法自己振作的。」
但愿如此。听韩斯笑着这么说,摩菈也只能叹气以对。
「既然那小子不在,也开不成作战会议,大家休息去呗。」
「这种时候的领导人可是你啊。」摩菈说了。
「我不是说过了咪,一切交给亚德雷。我到外头站岗去了。」
说完,韩斯走到小屋外头。
这样说也许对不住亚德雷,但现在可不是为尸兵操心的时候。
一旦发现六花接近〈命运〉神殿,泰格狃将会率领全军前往昏厥山地,到时他们就得跟凶魔与尸兵的联军交手。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先歼灭尸兵才行。
不管什么状况,除掉尸兵都在所难免,关于拯救一事,只能要他趁早死心。
「请问,亚德雷先生出过什么事吗?」娜榭塔妮亚向众人问道。
「这妳没必要知道。」芙雷米回答了她。
「这么说太过分了,请不要把我排挤在外。」
娜榭塔妮亚嘟起嘴说。
「妳这是在说笑吗?」
「不是的,芙雷米小姐,我也很担心亚德雷先生。」
娜榭塔妮亚带点生气的口吻说道。芙雷米无法理解,一个四天前才打算杀掉他的人,是抱着什么心态说出这种理直气壮的话。
「他故乡的村民当初被泰格狃带走,如今他想救回村民,情况却不允许……依我推测,大概是这么回事吧。」德兹说。
的确被牠说中了,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原来是这样吗……亚德雷先生想必很难过,但那已经无可挽回了。」
娜榭塔妮亚悲伤地阖起眼。
「我们何不先想想接下来的事呢?凶具九号是个强敌,要迅速且确实打倒,就得先拟定作战计画。」
「娜榭塔妮亚小姐,您这是什么话?」
萝萝妮亚难得面露怒色。自从听了尸兵的事,她就变得十分感情用事。
「抱、抱歉,我有什么话冒犯到您了吗……?」
娜榭塔妮亚显得有些困惑,似乎不懂萝萝妮亚为何动怒。
摩菈也认为,刚刚娜榭塔妮亚的话实在有点讨打的嫌疑。亚德雷由于痛失故乡村民而悲伤,同时正为了该如何救他们而苦恼,此刻要是再商量歼灭尸兵的事,只会更伤他的心。韩斯就是顾虑到这点,才暂时中断讨论的。
「抱歉,萝萝妮亚小姐,我无意惹妳生气。」
娜榭塔妮亚连忙道歉,萝萝妮亚这下没了宣洩对象,只好低头不语。
众人等了好一阵子,但亚德雷依然没从里头的房间出来。
「请问,芙雷米小姐,关于凶具九号,您知道些什么吗?」萝萝妮亚问芙雷米。
「抱歉,我只知道牠能操纵人类作为兵器,对于牠实际拥有的能力并不清楚。」
摩菈这时插了句话。
「萝萝妮亚,妳不是拜凶魔专家艾特洛为师吗?他当时没跟妳说过些什么?」
「没听说过。艾特洛先生毕竟不是无所不知的。」
接着,她转而询问德兹。
「德兹,真的没有解救尸兵的办法吗?」
「萝萝妮亚小姐,这件事劝您还是放弃吧。」娜榭塔妮亚小声对她说。
「为什么?」
「尸兵是不可能拯救的。」
「不见得吧?真要找的话也许能找出什么方法也说不定。」
「机率太低了,而且还会带来困扰。也许在寻找方法的途中,六花跟我们都会遭敌人歼灭。」
「这太、太没道理了,这可是、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
娜榭塔妮亚摇摇头。
「赢得胜利,维护众人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吧?您是不是把事情轻重给混淆了呢,萝萝妮亚小姐?」
「那些都是人命……怎么可以分什么轻重……」
萝萝妮亚嘴唇发颤,拉高音量说道。
「请大家得想想亚德的心情。他一定很想救尸兵!那些都是陪他成长的乡亲!全都是他最重要的人!像这种时候,我们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唔喵,萝萝妮亚妳小声点。」
外头的韩斯斥责了一句。
这时,娜榭塔妮亚的脸色变了。如今望着萝萝妮亚的,是当初乔装成伙伴的她,不曾显露过的冷漠眼神。
「不管我们还是你们,大家都是为世界而战,可不是为亚德雷先生而战。」
「可是这样实在太残忍了!竟然要亚德跟自己最珍惜的故乡亲人战斗……你们难道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吗?」
娜榭塔妮亚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
「的确,我们也很难过,非常非常为他遗憾,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萝萝妮亚瞪着娜榭塔妮亚,双手颤抖。见到她们俩的样子,摩菈连忙起身。因为看出萝萝妮亚生气了。和她共处这么久,摩菈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我们很脆弱,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既然知道尸兵没救了,就该适时割捨。」
「娜榭塔妮亚小姐……您不是想建造、人类与凶魔安居乐业的世界吗?难道就没、没、没想过要救救他们吗?」
以冷酷无比的口吻,娜榭塔妮亚回答:
「不曾想过……至少不是现在。只要能实现野心,我不惜付出任何牺牲,即使那会伤害谁、或是害谁死去,但我不会有所迟疑。」
萝萝妮亚双拳紧握。摩菈从身后握住她的手,但萝萝妮亚一个回身,边喊边抬起另一只手。
「放开我!」
脸颊发出声响,摩菈一时说不出话了。
「啊,对、对不……」
萝萝妮亚打起哆嗦。但摩菈揉着脸颊,轻声细语地说:
「放轻鬆。这一掌我并没放在心上。」
「萝萝妮亚小姐,我确实是你们的敌人,但现在只想着该如何帮助六花。刚刚那番话可是为了妳,以及亚德雷先生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