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芙雷米而言死亡一点都没什么好犹豫的,她甚至在决定自杀的那一瞬间感到安心。
已经不需要再活下去了,一想到这里她就有如放下肩上的重担。从半年前失去一切的那一天起,生命对她来说有如重担。
芙雷米再度回想起过去。
当时她完全不记得与泰格狃战斗的经过,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地走在荒野之中,身上只剩下用尽弹药的枪和收进衣服内的护身符。
还记得自己在这种恍神状态中,仍然不断喃喃自语着:「饶不了你们,看我杀光你们………」这些话。
以前芙雷米身旁总会有一只负责帮她维持人类外貌的变形凶魔跟着,也不时会有潜伏在人类世界中的凶魔会来支援,现在牠们都不在了。
人类一看到芙雷米额上长着角便高喊「怪物!」打了过来,以致她在逃离凶魔追杀后又得逃离人类身边。
还是去死吧,芙雷米不只一次浮现这个念头。不只没了归身之所,更失去活着的理由,那还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曾经想故意死在人类们袭向她的刀剑下,也曾经想用炸弹将藏有自身命核的头部整个炸碎,但是芙雷米每次都在千钧一髮之际改变主意活了下来。
每当她想放弃活下去时,脑海中总会浮现泰格狃的脸孔,看到牠正嘲笑自己。
「虽然让芙雷米逃跑相当棘手,不过好险她轻易就自杀了,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她觉得泰格狃一定会这样说。
一边徘徊在人类世界,芙雷米一边思考着泰格狃的事,为什么牠要让家人们假装爱着她呢?
只要不曾被假装爱过,自己根本不会如此痛苦。要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她早就毫不犹豫地寻死了。然而,泰格狃却在教会芙雷米爱情后再背叛她。
想到这里总算恍然大悟。
泰格狃看到失去爱情而痛苦的芙雷米时明显十分愉悦,那么牠一定是为了享受这种乐趣才命令家人们假装爱着她。
不能原谅,非得让泰格狃以及帮助牠的那些凶魔们尝到报应才行,要让牠们尝尝对凶魔来说最痛苦的事──魔神败北的滋味才行。不先完成这件事,她就算死了也无法瞑目。
芙雷米为了潜进人类世界折断自己额上的角,并趁着夜黑风高时混进武器店等地方盗取铅块製造枪弹后又想办法弄到其他行头,静静等待复仇的时机成熟。最后,她决定加入六花来讨伐泰格狃。
虽然不太完整,芙雷米好歹也维持着人类少女的外貌,因为她知道在人类世界中,少女比较容易受到好的待遇及博取同情。即使不时有觊觎金钱或美色的恶人纠缠,都被她赤手空拳打发走了。
原本芙雷米以为身为六花杀手的她早受到全世界的追捕,不过不知为何却没看到任何悬赏她的告示,追兵的数量也是少之又少。
潜伏于人类世界没有想像中来得困难,不过前提是身为凶魔这件事没有曝光。
芙雷米于是将自己身为凶魔证明的角痕用布缠卷藏了起来,也用眼带遮起那双显眼的异色瞳。即使做到这种程度,还是发生过额上的布不小心掉落,真面目因此曝光的情况。
每当这个时候,人们先是因恐惧落荒而逃,随及就会马上呼朋引伴拿起武器开始攻击芙雷米。
要是双方交战的话自己一定会致人于死,就算手下留情也可能对造成他们一生无法治好的伤痛。因此每次有人类攻击芙雷米,她都只能选择逃跑。
芙雷米毕竟受过长时间的训练,也从神得到足以与其他六花候补者抗衡的强大神力,所以不会因为一般民众的攻击受伤,真正痛的……是内心。
自从被泰格狃抛弃之后,芙雷米下定决心不再杀任何人。她不像凶魔那样毫无理由憎恨人类,也不会想吃人类,根本没有与他们交战的理由。
即使芙雷米对这些人类们说了一次又一次希望他们放过自己,还尝试对他们说明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甚至也曾经直接放下武器摆出投降姿势,但是人类们丝毫不相信她的话,依然没有停止攻击。
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她是凶魔。
芙雷米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身为人类与凶魔混种的她根本没有任何归身之所。
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如果当时就选择自杀死去,早就能完成对泰格狃的复仇了。
大约在魔神甦醒前十日左右,因为不断逃亡而疲惫不堪的芙雷米远离城市躲进人烟稀少的森林中。当时有人发现了她并亲切地对她搭话,原来是一对住在附近山区的猎人老夫妇。
对于渴求着安全场所以及温暖被窝的芙雷米,老夫妇热情地款待她。
芙雷米开始觉得这两个人值得信任,能让自己在魔神甦醒和六花勇者现身之前好好休息一番。受到盛情招待的芙雷米甚至萌生为了他们,务必得去与魔神一战的念头。
某天晚上芙雷米终于对老夫妇说了自己的背景,不只拿下眼带、把角痕露给他们看,还将自己过去发生的事一五一时地讲给两人听。芙雷米多次强调一切都是事实,也感受到老夫妇相信了她讲的话。
但是隔天早上,芙雷米感觉她的早餐与平时的味道不太一样,发现原来里头混入了用来放在驱逐野兽陷阱内的毒药。
芙雷米一言不发站起身收拾行李,打算离开老夫妇住的山中小屋,心中没有任何悲伤或愤怒之情,有的只是对自己的愚昧感到无奈的心情。
脸上写满恐惧的老夫妇眼睁睁看着芙雷米离去。
那时芙雷米心中浮现了与家人们说的最后一席话。那些过去曾爱着的家人异口同声咒骂她,描述假装爱她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不管是过去对待家人或是现在对待老夫妇,芙雷米心中从未怀有敌意。总是一心一意地想保护他们,也想为他们尽自己最大的心力。
但是这样的态度丝毫没有用,儘管芙雷米什么都不做待在原地,人类与凶魔都会憎恨她。
自己是一个没人爱的怪物,永远无法被他人接受的怪物。
就算曾被假装爱过,也得不到真正的爱。就算主动去爱上他人,这些爱意也永远不会被接受,芙雷米总算刻骨铭心地体会到这个事实。
人与凶魔之间生下的孩子,芙雷米咒骂起自己的身世。
芙雷米想寻死,要是死了的话该有多么轻鬆啊。但是每当此时,脑海中的泰格狃总会妨碍她的决心。
看来只要泰格狃还活在世上,只要一天不完成复仇,芙雷米就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而当自己身上浮现出六花纹章时,芙雷米还以为看错了,她根本想不透自己被选上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芙雷米才想起,当时在杀了〈冰〉之圣者艾思芮后与追兵交手的途中,逃进为了对〈命运〉之神展现力量的竞技场中,并在里面解决掉追兵一事。
之后想想才发现原来连这件事也是泰格狃计画中的一部分,目的是要引诱芙雷米回到魔哭领与六花会合。
那个时候即使觉得自己命运多舛,却丝毫没有考虑到泰格狃诡计的芙雷米就这样朝魔哭领迈进。
时间回到现在,芙雷米正把枪对準亚德雷。总算能安心地死去了,只要将眼前最后一个障碍──亚德雷排除掉的话。
枪口对準了腹部中心,全身中最难闪避,同时也是被击中极可能丧命的部位。
亚德雷理解到要是自己真的打算出手阻止,芙雷米十之八九会开枪杀了他。
为什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寻死?亚德雷丝毫无法理解这一点。
「妳要开枪就儘管开吧。不管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妳寻短。」
「……是吗?」
正当亚德雷打算朝芙雷米扑过去时,一旁却有样东西抓住了他的肩膀,是韩斯的手。那近乎碎骨的握力,根本无法想像是从一个纤细的身体使出来的。
「这家伙有我压着,妳就安心上路吧。」
「谢了。」
当芙雷米将原本对準亚德雷的枪口移向自己的太阳穴时,没想到却有另一人代替亚德雷跳出来阻止了她,原来是萝萝妮亚挺身站到芙雷米面前并且握住她的双手。
「请妳等一下,不能……寻死啊。」
萝萝妮亚双手不停颤抖,同时用尽吃奶的力气压着芙雷米的手。
「萝萝妮亚,妳冷静想想,只要我活着六花就没有胜算喔。」
说话的芙雷米语气中带有些许愤怒。
「亚德他不是说了吗?不能杀了少女,这一切都是陷阱啊。」
「那全是亚德雷在说谎喔。」
「亚德不是会说谎的人!那个………虽然他的确有说过谎,他绝不会说那种会让大家陷入危机的谎。只是韩斯先生的眼睛无法看到,而摩菈小姐找不出光芒文字的来源而已。」
亚德雷的胸口不禁隐隐作痛,不过当然不能因此露出马脚。
「亚德雷可是个大骗子喔。」
恰姆一边将狗尾草放在嘴边,一边以冷淡的语气说道。
「妳快让开啦,笨牛,得让芙雷米死在这里才行。虽然她很可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情。」
「不要,我才不让。」
萝萝妮亚寸步不动。
「即使亚德雷先生真的看到了光芒文字,也不能证明让芙雷米小姐死真的会招致危险。」
接着发言的是德兹。
「这可能是泰格狃为了不让芙雷米小姐死所留下的假情报也不一定,甚至该说可能性相当高。依泰格狃城府之深,绝不可能会看漏如此重要的线索让我们发现。」
「可、可是。」
萝萝妮亚还是没有放开芙雷米的手,亚德雷也使劲想甩开韩斯的手。明明只用一只手握住,却让亚德雷动都不能动。
「等等,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下一个开口的是葛道夫:
「第七枚纹章是、持花圣者、造出来的东西,杀掉它的、持有者、有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抓着亚德雷肩膀的韩斯回答:
「我认为芙雷米不会是第七人喵,因为要是她真是听从泰格狃命令行事的第七人,根本不会对我们自首自己就是黑之徒花,她刚才说的那些被家人和泰格狃背叛的经历应该全是真的。」
「………这样啊,那就、没事了。」
葛道夫不再出言制止了,他也赞成芙雷米自杀。
「大家是怎么了!杀了芙雷米会有危险啊!只有打倒泰格狃才是我们该做的事不是吗!」
「你可以闭嘴吗,大骗子亚德雷?」
恰姆说道,德兹见状则是叹了口气:
「真是令人不放心呢,我们站在同盟的立场,实在不想看到各位闹内鬨啊。」
「别担心喵,只要芙雷米在这里自杀一切就没事了喵。」
「才怪,我不会让芙雷米死在这里,我们要一同打倒泰格狃啊。」
「………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插手各位做决定,请六花勇者们自己讨论出个结果。」
德兹说完就和娜榭塔妮亚微微离开六花身旁,表示牠们并不打算介入。
「萝萝妮亚,妳快把手、从芙雷米身上放开。」
葛道夫一边说一边走近萝萝妮亚,此时亚德雷下了一个决定,已经不是能选择手段的局面了。
亚德雷将手伸向从他衣服中露出的绳索。韩斯见状立刻将手从亚德雷肩上鬆开,他是害怕衣服中可能藏有催泪瓦斯。
然而亚德雷早就料到这个举动。他所做的并非拉下绳索,而是转身朝韩斯的上腹部踢了过去。
「嘎、哇………」
这是亚德雷用尽全力的一踢,就算强如韩斯,应该也会有好一会儿动弹不得。
亚德雷朝芙雷米沖了过去,同时迅速拿出腰袋中的麻痺针。
现在只剩用蛮力阻止她自杀这个办法了,首先让芙雷米麻痺后制住她,接着必须在韩斯与恰姆出手之前抱着她逃跑才行。
亚德雷还没想好再接下来该怎么做,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亚德雷!」
葛道夫为了阻止亚德雷有所行动,恰姆也将狗尾草塞进嘴里,但是要抓住毫无犹豫的亚德雷,他们两人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得先让芙雷米无法动弹才行,亚德雷于是準备投出麻痺针,目标是她外露的腹部。
没想到下一秒,亚德雷的背部传来一阵冲击让他失去平衡往石地板倒去,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受到了什么攻击。原来是韩斯从背后掷出剑以剑柄部分打中了他。
亚德雷即使跌倒仍顺利投出麻痺针,命中了芙雷米的腹部。
「!」
麻痺针是即效性的,芙雷米一被扎到就马上安静下来,被萝萝妮亚压着的两只手也失去力气。
「亚德雷,住手!」
葛道夫朝倒在地上的亚德雷扑了过去。
而刚才遭到踹飞滚倒在地的韩斯此时站起身来,拔出第二把剑作势要朝芙雷米砍去的瞬间,却被摩菈从后方架住。
「妳做什么喵!」
「冷静!不要起内鬨啊!」
眼看中了麻痺针的芙雷米身体开始像断了线的人偶般瘫软倒地,亚德雷大叫:
「萝萝妮亚!妳抱着芙雷米快逃啊!」
几乎接近同时,韩斯也大叫:
「恰姆!快把芙雷米杀啦!」
用不着韩斯下指示恰姆就已做出行动,从她口中吐出的从魔一齐朝倒地不起的芙雷米袭去。
萝萝妮亚则是听到亚德雷的话有了反应,用手上的鞭子向横一扫逼开从魔们。
「逃啊,萝萝妮亚!快!」
亚德雷说这句话的同时遭到葛道夫压制在地,拚命挣扎后勉强以左手投出腰袋中的烟雾弹。烟雾弹再从魔群中炸开之后,狭窄的迷宫通道内顿时烟雾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