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梦了。
***
一个白茫茫的空间。即便定睛凝神,能看清的範围也不过周围数步。
像白色雾霭一般的东西,无穷无尽地延绵开来,望不到边。
「吶……真的要去吗?」
「还用说吗?怎么?难得你觉得我们会输?」
声音分别从我左右传来。一对少年少女就站在我的身边。
站在我右前方的,是身穿某个学校的制服的高中女生;而站在我左前方的,是穿着火群棚学园制服的男学生。我意识到,自己是认得他们的。可为什么,我却看不到他们的五官?他们的五官被抹去了,彷彿无脸的妖怪一样。儘管如此,我还是明白的——少女正担心着少年和我。
「我不觉得。我是不这么想,可心里却老是无法平静下来。」
「难免的,毕竟是最终决战了嘛。会感动激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我们可是志在必得啦。对吧,Kiichi?」
他唤了我的名字。我回以首肯。看来在这个梦里,我的名字叫做Kiichi。
「看见没?我的搭档都这么说了。好了,别担心了。还是说,你信不过搭档想出来的计策吗?很了不得的喔?不愧是年级主席,厉害得不是一点半点。」
「嗯。这个我明白。Kiichi头脑聪明这点我也知道。可是!可是啊,要是出现什么意外——咦?呀!」
少年不慌不忙地将泫然欲泣的少女搂入怀里。
「不许再说了。」
少年的语调中已然不见适才的那份诙谐。少女刚开始还打算抵抗,但马上就乖乖地不动了。
「其实,我们也怕啊。但是,我们不得不去。不,是必须得去。」
「……」
「你这么担心我们,我打心底地感到高兴。所以,相信我们,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回来的。」
少年坚定地作出承诺。但,他声音的深处,却彷彿蕴含着某种虚幻。这是我的杞人忧天吗?守望着眼前的两人,我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喂,搭档。」
突然,少年转向我,并顺势放开了少女。我明白自己被他用来掩饰害羞之情了,不过也懒得抗议了。少女还保持着刚才被紧时的姿势,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潮。……在她的脸颊上,还能看到一线泪丝。
「好,出发时间到了!搭档!」
少年转过身,抬头向上望去。
我追逐着他的视线。只有那个方向没有被白色雾霭遮掩。矗立在那里的,是火群棚学园的大门。
没错,接下来,我们就要穿过这道门,向潜伏在门里边的强敌们发起最后的决战。为了这一刻,至今为止我们已经无数次地对策略进行模拟。
这次的策略无懈可击。经过和他的反覆讨论之后,它已经完备到了能够应对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小问题的地步。
所以,我们不可能会输。不,我们必然获胜。
「啊,差点忘了。呃,喂!」
「诶?什、什么啊?」
「那个啊,要是……赢了的话……那个时候……能不能亲我一下——咕呃!」
少女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书包掷了过去。正中颜面!
「做、做梦吧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初吻可是要留给会珍爱我一生的王子殿下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给你啊。开什么玩笑!」
少女转身背对我们。肩膀微微颤抖着。
「不过,嗯——至少你们能平安地……活着回来的话,说不定还是有一点点希望的……喔?」
少女握紧拳头。握得太紧了,手上的皮肤都变白了。
「……噢!一定要回来的。我答应你。」
「嗯……我等你们。」
少年允诺。少女顿首。
视野冷不防地开始摇晃起来。
空间倏地切换成沉沉的暗色。不对,用漆黑来形容更为恰当。苦重的空气中掺杂着铁鏽的气味,刺激着我的鼻腔。
地板近得出奇。
当然了。我正趴在地上。身体不可思议的沉重、疼痛——以及不听使唤。可是,当我开始理解展现在我眼前的光景的那一刻,身体的所有不适都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壮绝。凄绝。凄惨。以及凌驾这一切的——悲惨。只这一瞥,便令我全盘理解了事实。
理解了,不愿相信的事实。
理解了,我们的败北。
赴战之前所抱的希望已化为绝望。不曾体验过的丧失感充斥了我的内心。
衣服凌乱的金髮少女,从样子来看已经失去了意识。她平常握着的「刀」已不在她手中。
「咿、咿呀啊啊啊啊!」
突然,室内响起了彷彿能震破鼓膜的尖叫声。
「骗、骗人的吧?不要、不要!不要!」
声音的主人是我们的好友,那个少女——一个在上了高中后,仍然抱着要和自己的初吻对象白头到老这种少女情怀的梦想的女孩子。可是,正因为是这样的她,才会成为我们的憧憬、我们的希望。因为她还在等待着我们回去,所以我们就必须胜利——这是我们的愿望,却也成了最后的愿望。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外面等我们的吗?
「什么啊!是你吗?是你乾的吗?喂,回答我啊?为什么……他会……」
少女指着躺倒在地上的金髮少女。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穿着学生服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朝她接近。
糟透了。要是连她也有个万一……
我试图让这沉重的身体动起来,但是却力不从心。
力气分明已经恢複了一点。然而,刚才,在我认识到现状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心如死灰。现在连手指都不听我的使唤,一动不动。
「走开。走开啊!什么啊!杀人兇手!别过来!别过来——!」
少女坐在地上后退着。某样东西握在她手中。
那是……
***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尖利的电子音将我的意识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打捞了上来。睁开眼睛。是我的房间。
看来又是一个梦。算上之前的,这种格外真实的情景已经是第二回梦到了。
不如找个机会去图书馆找本有关解梦的书来调查一下吧。在梦的最后,我瞥见了那名女孩子的面容。感觉很像光姐。
我好不容易地把这个阴郁的梦抛到脑后,进行最近开始的例行往事。
首先是摸摸胸部。理所当然,一马平川。如假包换的男人胸板。然后是摸摸下半身。嗯,还在。很好,今天也是男人。
从那天在病房被七七七袭击之后,像这样每天一醒来就确认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为了我每日的必修课。值得庆幸的是,到今天为止还没出现过「没拔刀就变成女孩子」这种悲剧。不过,倘若穗积医生的诊断无误的话,我总有一天还是会变成那种状态的。目前,穗积医生正以检查结果为根据,针对发生在我身上的异变以及突然变回男儿身的原因进行调查。在结果出来之前,老实说,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话虽如此,整天愁眉苦脸的也无济于事。于是,昨天才出院的我,今天就打算出去买些漫画和CD,加上少量参考书之类的东西。就算经历了アンシー这样的非日常生活,我的本职仍然是高中生。只要超过一周没更新外面的信息,很容易就会被周围的人们落在后面了。此外,老实说,我也亟需转换一下心情。转校之后凈是遇见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打开钱包确认了一下里面,接着踌躇了一会儿后把那本黑色手册塞进口袋。我走出家门。
顺便说一下,自从那天以后,我就没和光羽见过面。她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又没有在交往。再说人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的。
火群棚车站是私家运营的地铁站;而在它前面的,就是火群棚市中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那是一条拱廊(注:arcade,两侧有商店;街道上有拱顶),规模虽小,却聚焦了不少相当不错的店铺。中央还有个像模像样的广场。拱廊就以它为中心,向四个方向延伸开去。
此刻,我正有气无力地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原因是空腹。理由是新发售的游戏。大概因为刚出院,心情放得太松的关係,连计画外的东西也一同买了下来,后果就是我的钱包里连买一个麵包、甚至是一个小点心的钱都没剩下。现在是午后两点。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没喝过,还走个不停。血糖值已经变得低下,外加身心俱疲。说不定我就要惨死在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了……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哎呀?是朋吗?你在这干什么呢?」
一道美妙的声音从天而降。我缓缓抬起脸,眼前站着一名女孩子。她穿着T恤,外面套一件帕克大衣,配上下身的热裤,一副活泼的打扮。曼妙的身材被薄薄的衣物充分凸现了出来。
「光……姐?」
碧眼的少女,拥有一头与洋服十分合称的金髮,却将它随意地披散在脑后。不是别人,正是光姐。因为没穿平时那件洋装的缘故,让我疑惑了一下子,但毕竟像光姐这样的美人我是不可能认错的。不知为何,她心情似乎格外地好,脸上笑眯眯的。
「噢,正是本人!」
「下午好……咦?」
向她点头致意时,我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为什么光姐会以女孩子的模样出现在大街上?
「嗯?啊啊,这条拱廊啊,沿这个方向的纵向部分也属于拔刀空间哩。」
光姐察觉到我的疑问,指向拱廊的一端。
原来如此,这里也是拔刀空间,属于能够拔刀的场所。所以,光姐才能维持女孩子的外表啊。……可是,为什么要特地变成女孩子呢?
「……光姐你拔刀做什么?而且,衣服……换过了对吧?『刀』也是,藏哪了?」
光姐现在穿的是普通女孩子会穿的那种衣服,风格和在学园穿的那种军队风的连衣裙迥异。要是穿着原来那身衣服也就算了,竟然连人家普通女孩子穿的衣服也换上了。就算拔刀后肉体方面完全变成了女生,但穿女装时毕竟还是会有男扮女装的彆扭感。起码我是这样。即便是在拔刀之后,我想我也不会愿意穿女生衣服吧。
「这叫带刀模式。在拔刀状态下,只要心里一个念头,就能让『刀』不可视化啦。战斗服也能同样隐藏起来。呼之即来,挥之则去。方便吧?」
光姐说话的同时,」刀」在她的手中时隐时现。
「另外,女人的外表在很多情况下都十分方便喔。
「你看。」光姐拿出一个塑料袋,上面写着」男子汉的红豆饼!」的字样,一股煎炸食物的香味从里面飘蕩而出。
「只要看準了,找那种看起来色眯眯的店员去买,基本上总能拿到点好处哦。」
光姐嘿嘿笑着,像调皮孩子一样露出炫耀的神色,抹了抹鼻子。店里的人,你们被骗啦!不过,好吧,光姐确实是个大美人,就不追究了。
而且,我面临的问题可比这个要严重得多了——我饿了。设想有一个饿汉,他面前放着一个装着食物的袋子,但却是看得见吃不到,会有什么后果?答案不言自明。
咕~~~~~~~~
我肚里的蛔虫代替我对光姐做出回应。
「什么啊?肚子饿了就说嘛。真拿你拿办法……拿着,分你一个好了。」
光姐一边从袋子里拿出红豆饼,一边在我旁边坐下,然后潇洒叠起苗条的双腿。她的腿洁白光滑,看起来十分柔嫩。我咽了口口水,只是不知道对着红豆饼还是光姐的腿咽的。
「你在看哪里啊!」
盯得太入神了,头上挨了光姐一个爆栗。光姐也是的,毕竟是在拔刀状态下,那威力可非同小可……三个字,超痛的。
「好,接下来去玩那个。」
在拱廊正中央,有个不大不小的游戏中心。于是,我和光姐决定做一些轻量的饭后运动。说穿了就是被游戏勾起了兴緻。主语虽然是「我和光姐」,可却只光姐一个人在玩,身无分文的我只有全程旁观的份。
光姐好像几乎不怎么来过这种场所,兴緻勃勃地一个接一个地挑战下去。玩射杀殭尸体的射击游戏时,她开心得直拍手,」好逼真的立体影像!?好恐怖」;坐进机舱驾驶机器人时,又「真的假的!小时候我就想坐一回试试了」地大呼小叫;玩网路对战的智力竞猜时,则开始抱怨「最近的问题好难啊」,一脸的苦恼。……到底多久没来了啊?
在一旁看着她玩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光姐在游戏方面基本上是个门外汉。不过看她毫不在乎,依然玩得不亦乐乎,这点也就无关紧要了。
「好,下面是那个!」
光姐指着游戏中心中的必备节目——抓娃娃机,里面放着一些布偶当奖品。
「嗯?这个倒是跟从前比起来没什么变化呢。好,朋,看着吧!玩这个我可是相当有自信的!」
金髮少女意气风发地捲起外套的袖子,开始往机器里塞硬币。
随着傻气的电子音响起,俨然已化身为玩偶猎人的光姐双眼冒光。
……然后,差不多十五分钟悄然而逝。
「啊啊,可恶!又没抓到!」
看到机械手在目标布偶的上方无功而过,光姐情不自禁的踹了机箱一脚。我一时还担心会不会响起警报声,幸好结果证明是我多虑了。她脚下好歹还是留情了。光姐投入的硬币数目已经相当可观,却依然一无所获。
「喂,朋。那边那个……你能抓出来吗?」
光姐突然转过身来问我,手指着玻璃框中的某一处。是一个做成猫形的布偶,可身上的配色却做得跟头大熊猫一样。光姐一直想抓却抓不到的就是这只。
「呃,我不知道。再说,我又没钱……」
「我今天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这厮太强,还是我太弱。这回算我的,你试试吧。我敢打赌绝对抓不上来的,那种玩意儿!」
光姐不等我回答就把硬币塞了进去。和缓的旋律声宣告了战斗的开始。我被光姐扯着袖子,身不由已地站到了操作面板前。
我并不擅长玩抓娃娃机。只是在一旁看了这么久,却也多少明白了光姐会一直抓不到的原因。
摁住按钮。首先让机械手横向移动,保持正面的观察视角,让它在预定的位置停住。旁边的光姐不时地发出「哦哦」「不错」「漂亮」之类地感叹。接下来是往前。刚才看光姐玩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台机器的机械手在抓下去时,并不是竖直的,而会微微偏向玩家这一侧。于是,我就操纵机械手移动到比目标要更远一点的位置。「哎呀,那边不行的啊!干什么呢笨蛋。」光姐开始恨铁不成钢了。
然而,机械手发出「嗡嗡」的轻微马达转动声,如我所料地以稍微偏向我这边的角度下降,然后不偏不倚地在熊猫色的猫头上停住,接着开始慢慢收拢。
「喔哦哦哦哦哦!?」
光姐发出惊叹。与此同时,猫的头部整个被收纳进了机械手中,然后开始上升。被吊着脑袋的猫摇摇晃晃地悬挂在半空中。不久,机械手回到了初始位置,熊猫猫也随之落下。机器开始奏起铜管乐。
完美无缺!我暗自得意。
我从机箱下侧的出口取出熊猫猫,举到胸前打量起来。这个布偶一脸的傻相,商品名似乎是叫猫熊猫。
「光姐,我抓到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