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成静音模式的智能手机在枕头旁边嗡嗡震动,总睁开眼睛。
抓住已经横放着的手机,看看屏幕。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屏幕上显示一尺八寸雫的名字。
「搞什么啊,这么晚打来?」边碎念边搓揉睡眼,接通电话。
「喂,我是月见里。」
『抱歉这么晚联络你。你可以冷静听我说吗?虽然雫自己也不能冷静。』
雫的声音微微颤抖,传达出不寻常的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
『小镜被人刺杀了。现在被送到警察医院急救,正在动手术。』
「──被刺杀?镜小姐她!?」
总踹飞棉被,撑起身体。
『太大声的话可能会被志仓小姐听到,还请注意。为了避免让她不安,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小镜的事比较好。舍监雪人先生由玄哉先生联络。届时就说小镜出紧急任务暂时不在,好瞒过志仓文小姐。还请好好跟雪人先生兜好说法。』
总一只手按住嘴巴。不知何时呼吸变得急促。文的房间在隔壁。声音大一点的话有可能会被听到。
「明、明白了。不过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有听说镜小姐在当酒店小姐吧。她工作的店家附近有一个新兴起的黑道事务所,被人袭击而全灭。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镜小姐似乎遇到犯人。』
「──被牵连了吗。要是被那么多人包围,根本就逃不掉……」
『歹徒人数现阶段还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三十二名黑道成员全都是被利刃给砍死的。兇器没有留在现场,歹徒使用日本刀的可能性很高。』
「──日本刀……咲小姐遇到的可疑人物,不也是带日本刀吗……」
『现阶段还不知道这次的事件与可疑人物之间是否有关连。这起事件已经由搜查本部开始调查,视状况而定,特少对也有可能要帮忙搜查。』
「特少对?是因为镜小姐也是被害人吗?」
『理由还不能说明。只是有这个可能性。考虑到之后有可会突然呼叫你,所以现在才先跟你说。』
「明白了。我会牢牢记住,以免到时慌了手脚。」
『总P很快就进入状况,帮了大忙。有什么想问的吗?例如雫的三围。或者第一次穿胸罩是在几岁。』
跟镜的性骚扰比起来,雫开的玩笑可爱多了。儘管如此总还是害羞了。
因为总有妹妹,所以对于第一次穿胸罩这种说法有深刻感受。
「不、不用了。发问就先保留到下次。不说这了,镜小姐她严重到要紧急手术,没问题吧!」
『嘘〜,你又大声起来咯。』
总用一只手掩住嘴角和手机。
「……对不起。」
『最要紧的病情方面,肝脏受伤大量失血,所以很危险。手术再快,到结束前大概都要花几个小时,现在只能祈祷她平安无事。雫是不相信神的存在,不过像这种时候还真希望祂在。被等同于杀人魔的兇手杀死,这种死法就算对平时的言行举止问题多多的小镜来说,也太不走运了。不幸中的大幸,是被刺的地方是肝脏。」
总知道腹部被刺的时候,肝脏受伤导致大量失血的话,休剋死亡的可能性会很高。所以实在无法觉得很幸运。
「那不是很严重的伤势吗!」
『是很严重没错,但如果刺到的是腹部右方有伤痕的地方,状况会变得更糟。所以我才会说刺中肝脏是不幸中的大幸。』
镜的右下腹部有道应该是手术疤痕的伤疤。由于镜经常敞开大衣前方,里头又都只穿着可以说是内衣裤的衣物,所以就算讨厌也会看到那伤疤。
「那道伤痕我也是很在意啦,不过……」
『里头是小镜接受移植的肾脏。她原本的肾脏早就失去机能,所以小镜只能靠移植的肾脏活下来。』
「……肾脏…移植?」
『这件事跟小镜成为J的原委有关。想知道的话,雫就跟你说咯。因为小镜也说过,如果总P想知道的话就跟你说。』
那是Juvenile综合徵发作的内情。亦即,镜所体验到的绝望。
知道这点,可以说是践踏镜所受的心伤。
如果是不久前的总,不会想要知道这种事。但现在不同了。
知晓让咲的〈不可触〉觉醒的绝望后,他领悟到接受某个人,只靠了解表面是不够的。必须要有连同受伤的部分一起包容、接受的觉悟。
镜表示她谁都不信。总想知道她这么说的理由。
「我想知道,请告诉我。如果那样能稍微了解镜小姐的话。」
『明白了。常言道不幸有三,接踵而来的悲剧就是小镜的不幸。』
雫刻意用不带感情的口吻,淡淡地开始讲述。
『小镜生来肾脏就很差,在十岁之前只能靠洗肾来生存。以机械将血液清洗乾净的人工透析,不但要每个礼拜做三天,每次都要耗上半天以上的时间,还要花费可观的医药费。虽然洗肾可用保险给付,但那金额依旧很庞大。
如果是一般的双薪家庭,那还是可以设法筹措到的金额,但小镜十一岁的时候,双亲因为遇到无差别杀人的杀人魔而亡故。之后小镜就和小两岁的弟弟在许多亲戚家来来去去。理由方面,总P能了解吧?』
总咬唇。怎么可能不了解。总也失去双亲,被众多亲戚拒于门外。因昏迷不醒而持续住院的妹妹心所带来的庞大医药费,很明显是其中一个理由。
要是阿姨九十九恋没有收留他们的话,总根本无法想像现在的自己在做什么。
「……我懂。对我们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我真的很感谢阿姨──课长。」
『不但在亲戚之间打转,还要听亲戚口吐各种谎言。在进中学之后,小镜就变得完全不相信人。不过,就像总P和妹妹被课长收留一样,小镜和弟弟也被远亲、经济宽裕的老夫妻收留。那对老夫妻年纪大到一只脚都踩进棺材了,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人太好。』
「人太好?那怎么会是坏事呢……」
『因为是老好人,所以老夫妻对小镜做的事都没有丝毫恶意。即使那对小镜来说是绝对无法原谅的谎言。』
无法原谅的谎言。这句话沉重地压在总心上。
「是什么事呢?」
『小镜一直在等肾脏的捐赠者出现。我想总P应该也听说过,肾脏移植是很常见的器官移植,但并不是任何人的肾脏都可以。若是移植了不适合的肾脏,马上就会发生排斥而白费。有血缘关係的人捐赠的肾脏可以提高移植成功的概率,但小镜的情况是双亲亡故,而可能是适合人选的亲戚又全都拒绝提供肾脏。』
「肾脏有两个吧。竟然都没有大人愿意捐赠一个给还有将来的小孩吗。」
『确实有两个,但假使捐赠一个后,剩下的肾脏因为生病导致机能不全的话,就得跟小镜一样持续接受洗肾治疗。没有大人愿意为小镜负担这样的风险,仅此而已。』
「可是,镜小姐最后有接受肾脏移植吧?」
『是的。那正是镜小姐的绝望理由。镜小姐十四岁的时候,老夫妻骗她说有陌生人捐赠肾脏,因此她就移植了弟弟的肾脏。』
「请等一下。您不是说弟弟小她两岁吗?还是孩童的他可以捐肾吗?」
『详情我不清楚,但我想法律没有禁止。不过,基于身体发育和伦理方面的问题,几乎没有进行由未成年捐赠的器官移植手术。而且,弟弟连要被动手术都不知道,如果是正派医师的话会拒绝动那种手术吧。』
「擅自取走肾脏的手术吗。叫人无法接受……」
『却是事实。老夫妻希望在他们死后小镜能够好好活下去。他们只考虑这个,于是就欺骗了小镜和弟弟,让姐弟俩接受手术。所幸手术成功了,但接下来,先是老先生过世,没多久就换老太太。两人都是因为年老体衰而死。而之后留下的,就只有莫大的遗产和高额的负债。』
「遗产和负债?遗产我懂,但负债是?」
『动手术的不是正派的医生。他要求夸张的手术费用。雫也认为从遗产里头支付即可,但小镜却不肯。她僱用律师,利用遗书将遗产几乎都冻结起来,然后拿一部分的遗产做抵押,用贷款来支付手术费。小镜会同时当特少对之犬又当酒店小姐,就是为了还贷款。她其实固执又认真,而且为人很笨拙。』
说到这雫停下来。在短暂的沉默后说。
『因为笨拙又认真,所以对于曾经相信的老夫妻欺骗她一事感到绝望。如果只有欺骗她的话,小镜不至于会变成J吧……可是,即使没有恶意,老夫妻连她弟弟也骗,还让他身心都受到无法消失的创伤。所以小镜再也不相信任何人。或许是内心某处相信人的部分坏掉了。』
「──我懂……」
『小镜说过,面对这个不管是谁开口都只会发出谎言臭味的世界,又会再度感到绝望。正因为知道是谎言,所以受到更深的苦恼。因此,总P,至少请你绝对不要在小镜面前说谎。』
「明白了。我绝对不会对镜小姐说谎。还有我很在意一件事,可以问吗?」
『只要雫答得出来的话。』
「镜小姐的弟弟,现在怎么了?」
『好像还住在老夫妻留下来的屋子里。还通过处理遗产的律师僱用了女佣。』
「镜小姐都没回去那个家了吗?」
『夺去他肾脏的我哪还有脸去见他。小镜曾这么说。似乎偶尔才会发电子邮件,但详情我不清楚。弟弟的事是小镜的私人事务,我认为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
「对不起。问了多余的事。」
『不会不会。小镜有说这方面的事也能说给你听,所以没关係的。小镜似乎蛮欣赏总P呢。』
「欣赏我?」
『她说因为是小咲欣赏的男人,一定和到处都有的废物不一样吧。还说很期待和你一起工作。』
「……总、总觉得听了很害臊呢。」
『哼。雫感觉到总P在害羞咯。不可以哟,能让总P害羞的就只有雫。绝对不可以劈腿。』
「就算您用那种拒绝毒品的口气这么说……。是说这跟劈腿啥的没有关係吧。」
『那就让它有关係吧,在小镜还没超前以前,雫随时都会在这个昏暗的房间等你。让人等太久的话雫可是会哭的哦。』
是开玩笑还是讲真的?还是一样猜不出雫话中的真心。总不禁苦笑。
「我会儘快去露个脸的。」
『好,等你哦。知道小镜进一步的状况后会再联络你。虽然很辛苦,不过要麻烦你一个人当志仓文小姐的保镖了。』
「啊。」事到如今总才注意到。严重到要紧急手术的镜,当然好一阵子都没法回来执行任务,但因为对这件事太过震惊,所以都没想到。
突然就变成一个人执行任务。总不觉紧张起来。
「知道了!我会加油!」
总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敬礼。雫难得笑了。
『太精神抖擞的话会出错,请偶尔想想雫的胸部的触感,放轻鬆再加油吧。那雫先挂电话了。』
通话中断。总深深叹气。
「唉。总而言之,现在先祈祷镜小姐平安无事吧。傍晚才在想谁要信神这种玩意,一遇到这种事却又只能向神祈祷……好冷!」
总把手机摆在枕边,重新拉起棉被。
镜的手术平安结束的通知,是在黎明时分打来的。在那之前了无困意的总都缩在棉被里。
──要是刺杀镜小姐的,就是咲小姐在找的人的话……咲小姐不会有事吧?
使用日本刀杀害三十二名黑道分子的兇手。其技术高超连总也能明了,但不觉得咲小姐会输。他深信咲一定会赢。
要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咲会不会杀掉对方。
『我只有徒手杀人很拿手而已。』
到了现在,才感受到某天咲所说的话的重量。
咲讨厌杀人吗?还是自己讨厌看到杀人的咲?
总不知道。
†
她在刺了镜之后,从运作中的监视摄像头的死角移动到下一个死角。途中躲在阴影处取回预先藏起来的大提琴盒,换穿事先放进里头的替换衣物。然后将换下来的衣服和日本刀收进盒子,走到大马路上招计程车。
换掉面具,改用口罩和眼镜隐藏长相。「最近流感很盛行呢。」计程车司机似乎没有察觉到那是变装。由于染血的衣物都放进可以密封起来的塑料袋里,所以不用担心车子里头会有血腥味。
计程车跑了约四十分钟。案发现场早就在採证了吧。到了高楼公寓并立、港区的高级住宅区一角,她下了计程车。
JUDAS给予她这名上级干部的住处,就在这公寓里头。既然都说自己可以使用无法想像房租价码的高级公寓了,那也没理由拒绝。
回到公寓,进入寝室把行李放在地上,她这才拿起手机。由于儘快离开犯案现场是优先事项,所以还没告诉委託她的〈封印者〉任务已完成。还没卸下变装的她按下拨打键。
响了很长的拨打音之后,对方才接电话。
『好慢才打来哦。害得我都睡着了。』
〈封印者〉的声音有点困意,却又带着轻佻。她淡然报告。
「指定的三十二人,全都死了。」
『嘿〜干得好,你没受伤吧?』
「没。」
不管黑道成员有几人,对她来说,都跟砍稻草堆没啥两样。
『早上的新闻和话题节目一定会热烈讨论吧。让我很期待呢。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刺杀镜是意料之外的事。该不该报告呢?她稍微想了一下。不先说一声的话,之后可能会有问题。所以决定如实告知。
「解决完目标后,遇到并刺杀一名目击者。预定之外的事就只有这件。」
『目击者?杀了吗?』
「因为以逃走为优先,所以没有确认生死。治疗没慢的话可能捡回一条命,慢的话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