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是不可抗力,但带她去新宿,是轻率之举。」
在Breeder House的玄关大厅,听完总说的话,雪人叹气。总端坐在饭桌旁,缩小身子。
「是我的疏忽,非常抱歉。」
「都发生了也没办法。我也认为当下要隐瞒镜受伤是很困难的事……安慰志仓小姐的工作,待会由我处理。」
文窝在房间不出来。总认为这边交给雪人比较好。
「拜託您了。您肯这么做真是帮了大忙,感恩。」
总低头,额头几乎碰到桌子。
「能不能抬起头来呢,这不是只有你的错。是因为咲在那,你也才会靠过去多管閑事吧?」
「嗯,是这么说没错啦。」总抬起头。「放着不管的话,感觉咲小姐会揍警察。」
「哈哈。」雪人发出简短的乾笑声。
「一定会揍下去的。那家伙,一生起气来就看不见周围。所以以前经常因为那样而失败。」
咲的失败。总也记得曾有过这回事。原本要隐瞒自己是警察派来的卧底好执行任务,咲却因为勃然大怒而揭露了自己的身份。
「要是咲小姐殴打警察,本部和辖区之间的关係会恶化吧。」
「本部和辖区啊,又去在意麻烦的地方了呢。我以为特少对之犬中没人会去在意这种事。」
「因为我的父亲是警察。不过他已经死了。」
「……这样啊。我都忘了。不好意思,让你想起难过的事。」
雪人像拜拜一样,朝总双手合十。「没关係啦。」总挥手。雪人放下手,回到原先的话题。
「就算咲殴打辖区的警察,本部和辖区的关係也不会变吧。两边的关係没有好过。顶多会命令咲闭门反省。」
「闭门反省就能解决,真的吗?」
「对啊。因为之前咲也曾殴打警察而被这么处罚。」
原来咲早就打过警察了。总很担心那名警察是否平安无事。
「没、没事吧,那个被打的人。」
「哦〜」雪人露出笑容。「呕吐而已。」
「呕吐而已?舍监先生有看到吗?」
「咲当时还是实习犬。玄哉先生要她注意对我的态度,她就朝玄哉先生骂吵死了闭嘴,然后就揍过去了。我记得很清楚。出了三拳然后被回敬一拳。倒地的人是咲。」
「──一拳就击倒咲小姐……。我以为她很强……」
脑海里浮现玄哉那副被厚实肌肉覆盖的体格,以及脸上的伤疤。
玄哉是咲的哥哥,跟咲一样是四月朔日流的高手。
之前咲曾说过,若她的武技是剃刀,那玄哉的就是斧头。玄哉的强劲,在刚刚的对话中总终于也能够清楚了解,但同时又浮现疑问。
玄哉脸上的伤。强到那种地步的人,为什么会在那么醒目的地方受了重伤呢?如果是某个人造成的,那那个人说不定比玄哉还强。
「请问,玄哉先生脸上有伤。您知道他输的理由吗?」
「玄哉先生还是少年的时候,曾到四月朔日的分家、传承剑术的流派学艺,就是在那边受伤的。听说对手还是个年幼的女孩……」
「女孩子用刀……我实在无法想像。」
「你那才是普通的反应。能够杀人的招术,对一般人来说就跟J能力一样诡异又异常。」
雪人的话根本是在说咲是个诡异又异常的存在。不对。总立刻这么想。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不懂。」
「不懂也好啊。我们虽然是J,但跟咲和玄哉相比,更接近普通人。」
表情变得冷漠的雪人,说得像是事不关己。总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我想知道。我不会说可以理解。但我不想放弃去理解的努力。」
雪人的气息突然转为柔和。那表情在总看来十分温柔。
「你真正经。你那份正经,我不讨厌。你一定是个好人。」
「哪有,我担当不起。」
总面红耳赤低下头。突然被称讚反而莫名害臊。
突然,放在雪人衣服口袋的手机响起。
「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边说边站起来,雪人走向厨房。
在同个时间点,总口袋里头的手机震动。会是谁呢?拿出手机检查。没印象的号码,可是这只智能手机是特少对的配给品。知道电话号码的人极少。总犹豫几秒,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月见里。」
『啊,月见里?我是啄木鸟,知道我吧?』
任职于警察医院的女医生啄木鸟打来的电话。她是Juvenile综合征的研究者,目前负责照顾兼观察总疑似发病的妹妹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挂断电话,拜託你保持通话。可以说明状况的话就算是帮了我大忙。』
「到底要说什么?发生什么事?」
『就是你想知道的。这是为了确认我的推测是否準确。』
就在总歪头的时候,视野角落有什么在晃动。脸反射性地看过去。空间彷彿水面一样摇晃,接着浮现出人影。从半透明的状态,慢慢地降低透明度,但神奇的是却不会产生影子。
身上一丝不挂,全身赤裸闭着眼睛的人影,晃动长长的睫毛,睁开眼睛。然后那声音直接在脑内响起。
(哥哥,终于又见面了!)
「心?你怎么又!?是说,又裸体?」
(啊。)心发现自己的状况。飘在空中的她缩起身子,用双手遮住身体。
(唉哟,反正我们是兄妹。既然是哥哥,给你看到一点也无所谓。想看吗?想看的话就给你看哟?)
心开玩笑。总翻白眼,说不出话来。
『啊,出现了?你先冷静。也要对心说冷静。因为这样下去能力不会维持太久。』
(哥哥,你在跟谁讲电话?心是裸体没错,不过这样子飘在空中好像很糟糕哦?)
总慌慌张张地询问电话另一端的啄木鸟。
「能、能力?我妹妹果然──」
『那件事之后再说。总而言之,先冷静。你也要安抚妹妹让她冷静。』
「知、知道了。听好了,心。不管怎样,你先保持冷静。你身上发生什么事,电话另一头的医生小姐会告诉我们。」
(医生小姐?真的吗?)
在空中浮游的心眨眨眼。她身体的存在感薄弱,透明到可以微微看到身后的墙壁。
『很好很好,原来如此。果然如我推测。电磁波变很弱了。』
「──电磁波?那该不会是?」
『聪明。就是从现在睡着的妹妹头上发出的,Juvenile综合征患者特有的特殊电磁波。这孩子是J。这一点毋庸置疑。』
拜託不是这样。心愿和结果相反。总的眼前变得一片黑。
「──……怎么会。」
(哥哥?你怎么了?)
总惊愕到说不出话,心则是愣住了。
『月见里的J能力名字是〈幽灵〉嘛,这样的话,妹妹的J能力就写作〈浮游灵〉,念做Ectoplasm好了。其实我看不见在你那边的妹妹,所以只能推测。妹妹的能力,好像是让精神脱离身体,飞到喜欢的地方后然后显现。
看上去清晰时实体性就高,脑部发出的电磁波也很强;看上去透明的时候电磁波也跟着弱。这个电磁波,就是J能力强度的表现。强度高的J能力持续不久,月见里你也知道的吧?从这儿的电磁波测量,目前是稳定地落在中间的层级,应该能持续十分钟吧。是说光解释说明就耗掉了差不多的时间。』
啄木鸟的说明几乎没进入总的脑袋。他半傻半愣住。
「我该怎么跟她说。」
『就这样把事实跟她说明,不就好了吗?』
事实只是残酷无情又刻薄,一点都不轻鬆啊。
总想回嘴,但却把到了喉咙的话硬生生吞下。啄木鸟说得没错。她只是传达事实。而且,回想自身的例子,也能大致理解心的状况。
成了Juvenile的人,莫名地会知道自己的J能力使用法。虽然要熟练就必须训练,但如果只是使用,在成为J的瞬间,就可以行使J能力。
单手将通话中的手机贴着脸,总重新开口。
「我说,心。」
(干嘛,哥哥。)
「你,知道自己变成奇怪的超能力者了吗?」
(嗯。)心直爽地点头。总叹气。
「这是一种称为Juvenile综合征的病。我和你都罹患了这种病──因为绝望。」
一个多月前,在隶属于特少对之后听取啄木鸟的说明,即使把这些话跟当时的自己说也不可能会相信吧。总边想,边简单说明。
(绝望?是有说过哥哥也是Juvenile,但哥哥是因为什么而绝望呢?)
半透明的脸蛋担心地凝视总,心飘过空中凑近脸。
「太近了太近了!」
(反正又碰不到,有什么关係。)
「我会害羞啦,总之分开一点。」
(哼──)心不满地离开总。安心吐气后,总再度说明。
「我的绝望哪天再说。现在重要的是你,你似乎没法一直像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哦,对。这我知道。如果完全透明的话就可以待很久。在迪史尼乐园和晴空塔的时候我都有到哥哥旁边,只是你完全没发现。)
「……真的吗?那真是抱歉。」
(那也没办法啊,谁叫我整个人透明。是到刚刚我才知道可以变成半透明。上次在晴空塔,我是第一次知道能把自己整个变清晰。)
「你,是什么时候可以做出这些事的?」
指头抵着下巴,心歪头思索。
(这个嘛,是在哥哥来看我,说要住在只有女生的宿舍之后。)
「那不就是最近吗──是说,原来那时候你有听到我的声音啊。」
(嗯?你来探病的时候我大多都听得见哦。该怎么说呢,最近虽然一直昏沈沈的但还是有意识。只不过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朝着睡着的心说话,原来不是白费力气。心在那种状态下也还是活着。确实感受到这点,总打从心底安心。
「……真的,之后就只剩下醒过来了不是吗。你快点起来啦。」
(如果起得来的话我早就起来啦!哥哥好过分。心都变成这样了还趁机跟女孩子你侬我侬!)
心生气了。明明只是精神体,眼眶却盈满眼泪。
(跟女孩子好起来以后,哥哥一定就不管心的死活,也不会来探病了。心就会在没有人来的房间里头死掉。一这么想就好可怕,好难过,心就──噫呜。)
短暂的一声后,心双手掩面开始痛哭。
(呜噎噎噎噎噎噎噎噎!真、真的、真的好、好可怕啦〜〜我讨厌一个人。一个人好可怜〜〜)
总理解到:心会绝望,是因为自己。
心所体验到的,是疏离感导致的绝望。这也当然。
明明听得见声音,却无法回应。没有可以表达自身意志的方法。在那种状态下,永远只能单方面听人说话,而被丢下之后就只能孤伶伶一个人。
「……所以,你就变得可以幽体脱离了。真的很对不起。我答应你,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
(真的吗!?)心放下手,抬起头。几颗泪珠在空中飞舞,没有实体的水滴像融入空中一样消失。相反的,心的身体急速实体化。
「哥哥,我爱你!」
那声音不是在脑内,而是直接敲击耳膜。接着,心就全身用力冲过来。
好重,好温暖。确切的存在感就在怀里。
「咦?啊?奇怪?」总惊讶得放掉手中的手机。
『刚刚有女孩子的声音!我这边也听得到!月见里,现在是什么状况!脑部电磁波的数值有点过度异常哦!?』
相较于手机传来啄木鸟紧张的声音,心反而是打了一个呵欠。
「……呼噜。」心的身体突然瘫软。于此同时,体重也跟着消失。
身影倏地变淡薄。总只能凝望在怀中逐渐消失的身影。
『啊。数值一口气回稳了!喂,月见里,你有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