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已经活着。
回过神来,已经是小学生。
回过神来,已经是初中生。
回过神来——
「御仁原,这道题你来做做看。」
那是数学老师有些焦躁的声音。一直在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御仁原明日华,终于恢複自我,将视线转向黑板。
写在黑板上的白色算式特别清晰,不过明日华意识还很模糊,没能看清楚。
「不知道。」
明日华低下头低声回答,头髮稀少的四十岁左右的数学老师哼地说道。
「哈~?连想都不想就说不知道?发獃看天什么的,你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干劲啊,喂!」
『干劲什么的根本没有』,明日华在心中嘀咕道。
刚才看向窗外时被打断的思绪,又瞬间复活了。
回过神来,已经是高二学生。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日复一日地,在这种既无趣又平凡的地方,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说你啊,既然不想学习的话,就别来了,嗯?又不是拜託你让你来的,不想学就不要来了,明白了么?」
数学老师气势汹汹地,以彷彿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人物般的态度,对明日华大骂道。
明日华也不辩驳,只是沉默着垂着头,心中却恶狠狠地骂道。
你又是怎样?
像你这样自高自大、甚至还骂人的,就很伟大么?
教师什么的,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高中毕业、进入大学、考取教师执照、然后到学校赴任——不就是只了解学校里的人生的一群人么!
(那有什么好了不起……!)
数学老师皱起眉头,想要继续骂,刚张开口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回去要好好複习,好好複习。」
令人讨厌的数学老师一走出教室,教室里的气氛便缓和了下来。
「真是灾难呢,明日华同学。」
邻座的女生来安慰他,不过明日华却无视她离开了座位。背后传来『那家伙算什么啊』地不满声。
今天是星期五。距离放学还有三节课。一想到这里,明日华就更觉得绝望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
翌日,星期六,是让人盼了又盼的周末。
是不用上学的日子。
是得到解放的日子。
不仅仅是身体,就连心灵都得到自由的日子。
「你要去哪里?」
明日华做好外出準备,正在玄关绑鞋带,传来母亲尖锐的声音。
「我上街去,去看看电影。」
「我说你啊,已经是高二学生了吧?明年就要高考了,就稍微多花点时间学习吧。」
「学习了能怎么样?」
「要上大学的话,不学习可不行呢。」
「然后,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
「哈啊?」
「上了大学就能保证获得幸福么?」
丢出这么一句话,明日华转动门把。
「我说你啊!回来!你说不去上大学,那你要做什么!喂!等一下!」
连看都不看大声吵嚷的母亲,明日华走出家门。
已经是春天了。樱花虽基本飘尽,不过仍气候温暖、和风徐徐。
白云飘蕩。
『真讨厌』,明日华想。
(就彷彿不知道我心情郁闷似的清爽蓝天真讨厌。白云真讨厌。)
『啊啊,又是这样』,他也知道自己情绪暴躁。
明明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饿死,自己却在富饶和平的先进国家的中流家庭中出生,享受每天接受教育的恩惠。从理性角度来说,明日华知道这确实是享受恩惠。
(但是……)
明日华肯定道『但是我并不幸福』。
这种无聊是怎么回事?
这种倦怠感是怎么回事?
日复一日,只是糊里糊涂地过去。
学校就是监狱。教师们都是看守。根本没有自由。很空虚。一点儿也不充实。烦躁。
(上了大学,那又能怎么样呢?)
继续过四年这样的生活?
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
明日华走向银行的ATM。
插入银行卡,按下余额显示按钮,显示出的余额为四十三万五千六百二十五日元。
按下取款按钮,想要取出二万日元,却又迟疑了。
(如果取二万日元,就和平时的我一样了。)
于是返回前一画面,在输入的数字后多加一个零,取出了二十万日元。
将钞票放进皮革钱包。那种厚实的膨胀,让明日华感觉到它似乎在散发着强烈的力量。
猛地用力,强行将钱包折起来,收到夹克衫的胸口口袋中。二十张福泽谕吉(注:一万日元纸币上的人物,被称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常被用来指代一万日元纸币)的厚度加倍之后,明日华越来越感觉到其力量增强,心情也变得亢奋。
「外公,我就试试看我能达到什么程度吧。」
明日华低声说着,走出银行。
不知为何,明日华感觉到有人盯上了自己怀中的财物。于是快步前往车站,乘上电车,向着邻镇出发——
仅仅是在电车中摇晃,心情就越来越兴奋了。『冷静、冷静』明日华对自己说道。
胜负需要的是冷静。兴奋是不好的。
电车停靠到站。车门开启。快步下车。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从内心深处升起的火热感觉。步伐在不停地加速。
虽然仅仅隔了一条河,但是邻镇车站前的繁华却那么夸张,这里有着明日华所居住的安静的住宅街所没有的,一切。
向着繁华街走去。
乘电车到达明日华就读的私立高中需要一小时。这所学校以非常严格的校规和管教手段强硬而闻名,指导学生的教师们为了进行课外辅导,有时也会出现在街上,不过这条街就没问题。
(今天去哪一家雀庄……?)
『初学者也能尽情游玩 风速1-1-3』
『重视礼仪 就算一人也请放鬆进来 ①-①-③』
明日华扫过很多家雀庄的招牌。
所谓1-1-3,就是指每千点一百日元,顺位马为一千日元•三千日元。如果剩余一万点而且是末位,算上顺位马将输掉五千日元。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麻将中会加入三张赤牌(※3),每张赤牌、里宝牌(※11)或每次一发都会附带一个彩头。然后,每个彩头通常是五百日元。因此,末位一般会输掉六、七千日元。(注:日麻中计算失点/失分通常以三万点为标準,一万点的末位失点二万=两千日元,算上末位惩罚一共五千日元)
一局东南战通常是将近一小时,但是就能输掉这么多,如果一直输,三万日元马上就不见了。对于高中生来说,这是点率相当高的赌博。
顺带一提,本来在日本,除了赛马、赛车等官方经营的博彩之外,赌博是被禁止的。但实际上,柏青哥店和雀庄等私营赌场随处可见,连警察都默许其存在,这也是实情。
更不必说的是,未满二十岁……就和吸烟(※4)、饮酒一样,未成年人也是禁止赌博的。
(自从偷偷利用周末时间进出这样的店,已经过了一年了么……)
明日华轻轻感慨道。
通常这样的雀庄是不允许高中生等人进入的。不过明日华身高很高,表情成熟而冷静。所以以「我是大学生」这样的谎言而得以打麻将。
如果让校方知道了的话?
到那时,无论是受到休学或退学的处分,都不会去抱怨。
(要是父亲和母亲知道我频繁进出这样的店,恐怕会昏倒吧……但是,我不打麻将就会受不了。)
是外祖父教会了明日华打麻将。
在战后的动乱时期,外祖父是以麻将为生的真正赌徒。对于身为第一个外孙的明日华喜爱有加,手把手、高高兴兴地教会了他打麻将。丢掉一九字牌就能做成断么九的役,仅用万子或者筒子等同种类的数字牌就能做成名为清一色的高翻役,诸如此类的基本规则自不必说,就连偷换牌之类的出老千技巧,也就是各种黑技巧(※18),也都热心地教给了他。
同时,外祖父把自己可称为英勇事迹的各种修罗场,有时有趣有时诡异有时又严肃地向明日华讲述。
明日华幼小的心中一直尊敬着外祖父。
虽然外祖父已经去世很久了,但是自从他走了之后,他在明日花心目中的形象却越来越高大。
无聊的每天在持续着,明日华会想到『我也想度过那样波澜万丈的人生』,某种意义上也许是必然。
(接下来,关于今天的胜负……)
明日华在一家名为『富士』的雀庄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明日华已经成为常客的雀庄之一。
看着右手手指。
『就算能早一秒打牌也好啊』,指尖已经发痒了。
赌博中不分长幼。在家里,双亲是比孩子更高位的存在。在学校,教师是比学生更高位的存在。但是,在赌场上这些都没有任何关係。仅仅是,强者获胜。优胜者赢钱。败北者输钱。这对于明日华来说,是种妙不可言的愉悦。
已经,烦透了。
顾虑着父母,进行不情愿的学习,取得适当的成绩。为了不和教师发生冲突,装成好孩子。考虑班级同学的力量对比,适当地进行交友——对于这种世故的日常生活,已经,烦透了。
管它违法还是什么的,总之只有在这里,明日华才是真正的明日华。
败北会输钱,是痛心。违反法律,是错误。暴露之后被退学,会痛苦。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但是。
痛心也好。
错误也好。
痛苦也好。
在与世故的阻碍无缘的世界里,挥动自己的尖牙利爪来战斗,对于明日华来说非常舒畅。
将近一年时间里,明日华转战在这条街上的各普通雀庄,渐渐地建立了自信。虽然每次不多,但确实在获胜,最初只有十万日元左右的存款涨到了四十万日元。
从没有想过攒钱买东西。
只是这么想。
攒起钱之后想打更高点率的麻将。
想要看看自己有多高水平,战斗到直到碰壁。
明日华从夹克衫上轻轻按着胸口口袋。
(没错。我今天就是为此才取了二十万日元。)
明日华静静地,离开了熟悉的『富士』的门前。
今天要进行胜负。
要进行更高点率的胜负。
要进行更令人兴奋的胜负。
(我的实力,能不能对玩高点率的那些人行得通,我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