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US0030
1
倾斜的夕阳把西方的天际染成一片朱红。比邻而立的高楼落在地面的影子,也拉得越来越长。大树走在人烟较少的路上,意兴阑珊地胡思乱想。
今天班上又死了一个同学,好像是自杀。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原因。从现场的状况看来应该是自杀,不过听说没留下遗书。
大树感到大腿旁传来震动,随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是通知守灵和告别式日期的简讯。几天之前,他也收过同样的简讯,只是时间和地点不同而已。
「唉——明天就要期末考了说。」
大树不耐烦的关上手机,忍不住嘀咕。
大家怎么动不动就选择死亡呢?大树有种感觉,最近学校里面好像瀰漫着这样的风气。
包括今天在内,这个月已经死了两个人。算来是今年的第五个。大树从来没遇过短时间内就死了这么多学生的一年。
「总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麻烦……」
虽然和那个死掉的学生并不是好朋友,不过毕竟是同班,所以不去参加葬礼也说不过去。一想到这个,大树就感到烦躁。换个立场想,如果今天死掉的人是大树,他并不会期待一个平常很少交谈的同学来参加他的丧礼,不是吗?自杀的那个同学,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不过,就算再麻烦,大树还是决定去参加葬礼。他可不想因为缺席,而遭到老师和同学的特别关注。
大树这个人,比较像那种不起眼的人。身高刚好一七〇公分,体型既不胖也不瘦。论长相谈不上帅气,不过也不算丑。以前常有人说,他长了一张惹人疼爱的脸,儘管如此,光是看外表,还是很难判断他是属于哪一类型的人。
但奇怪的是,不知怎么地,大树从小到大常常被人欺负。
一直等到上初中的年纪,他才找到原因。
问题就出在,他这个人太懂得掌握要领。别人花很多功夫才达成的事情,他很快就能找到快捷方式。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
若要说大树有什么特殊才能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个了。倒也不是说他做事比一般人漂亮,而是别人花很多时间做的事,他一下子就能驾轻就熟,效率绝佳。不管是什么工作,他都能比别人快一步掌握到「密技」。
至少在旁人眼中是这样的。其实,大树付出的努力比别人看到的还要多,只可惜周遭的人从没看在眼里。
总之,只要大树稍微出一点锋头,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就会变强。还有人曾经公然对他施以暴力。但是不强出头,又让人觉得他懦弱没胆,令人厌恶。
他学到的结论,就是尽量不要引人注意。
从小学到上初中不久后的那段经验,让大树有了这样的体认。从那时候开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多做几个步骤」才把事情完成。
就拿明天开始的期末考来说吧。
就算不拿最高分,但是,在考前如果都没做準备,就拿到不错的分数,也同样会引起同学的侧目。为了不要引人注意、拿到平均的及格分数,大树至少得做个差不多程度的準备才行。
只要了解老师的个性和偏好,猜题并不是那么困难。不过,要掌握出题的範围可就不容易了。就因为这样,昨天晚上大树一直熬夜到半夜两点多才睡觉。
白天上课时,还可以勉强打起精神撑过去,可是一放学,强烈的睡意就猛然来袭,怎么赶也赶不走。
大树张着嘴,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不小睡一下,待会儿一定撑不住……」
说老实话,大树也不懂,为何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可。不过,就是因为平常太混了,所以想要在考试中拿到差不多程度的成绩——这点很重要——就不得不加把劲才行。
说起来,大树会放弃从初中开始玩的足球,原因也是因为怕惹来麻烦。
一直以来,足球都是大树非常热衷的运动。他喜欢想一些奇招来打败对方,当计画真的奏效时,那种成就感实在是无可比拟。
可是,大树表现越出色,学长们对他也就越眼红。在他们看来,大树的精湛表现是剽窃他人的辛苦所得来的。但事实上,要不是大树,别说拿分了,他们连进攻机会到了眼前都不懂得把握。很多时候还真是多亏了大树临机应变,才没有被对手得分。不过,别人总是看不到自己的错误,只想挑大树的毛病。
大树察觉到学长们的敌意,决定改变自己的踢球方式,不过,想要改变长时间养成的习惯,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每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站在所谓的「吃香的位置」了。
最后。大树还是决定退出足球社团。因为踢球的时候顾忌这个那个的,实在太耗神了。
这个经验也让他深刻体会到,原来作假是那么辛苦的事。
大树烦躁地搔搔头,叹了一口气。
「唉——为什么连踢个球都这么麻烦……」
如果每天都要过着这种没有希望、又麻烦的日子,还不如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跳下去算了。
今天那个同学,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死亡的吧。
想到这里,大树不由得摇头苦笑。
「不过我还不想死……因为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大树垂着头,喃喃自语地说。就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
他猛然抬头,那是尖叫的声音,而且不是普通的叫声。大树反射性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发现声音就来自他的头上。
有个小孩弔挂在公寓的阳台上,另一个小孩采出身体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吃力地想把人拉起,可是光靠他一个人根本使不上劲。公寓是在六楼……不、是七楼。就算现在赶过去,也一定来不及吧。
「救命啊!快打110!小孩有危险!」
一名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子正好路过。大树眼角余光瞄到那名男子慌张的拿出手机拨打,他自己则是往挂着小孩的那个阳台正下方沖了过去。
抓着阳台栏杆的那个孩子大概是力气用尽了,整个人像在空中溜滑梯似地坠落下来。大树咬着嘴唇,发出低声的吶喊,奋不顾身地朝着加速坠落的小孩正下方沖了过去。
这一瞬间,大树突然回过神来。
「等等?我在做什么啊——!」
他不知道这栋公寓的七楼究竟有多高,不过,以一层楼三公尺来算的话,少说也有二十公尺。从二十公尺高的地方坠落下来的速度……呃,大概是秒速二十公尺。假设那个小孩的体重有三十公斤,而坠落的秒速是二十公尺的话——冲撞的力道大约是时速七十公里……
这是大树冲上去接住坠楼的小孩前,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大脑里快速闪过的数宇,而最后浮现的,是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的汽车撞击实验的画面。
可以肯定的是,大树的身体绝对比不过汽车的车头那么坚硬。
小孩坠落的冲击力比预料中的要轻些。瘦小的身躯掉在大树伸出去接他的手腕上后,又高高的弹起,接着滚落到地面。虽然没有造成大树的手骨折断,但坠落的能量几乎全压在大树身上,大树的骨骼被迫在弹性範围内做了最大限度的弯曲。
大树所承受的冲击,就像是被一根小孩子尺寸的树榦狠狠地重击胸口一样。他来不及自我防备,整个身体往后倾倒。更糟的是,当他的头部以时速三十公里的速度倒向地面时,撞上了水泥分隔岛的边缘。
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带有曲面的水泥块边缘,就是造成大树头盖骨破碎的兇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不得了啦!」
那些像是哀号又像是怒吼的声音,听起来彷彿是从远处传来的。大树想把模糊的眼神转回来,却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站立在一旁。
在这个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冲击瞬间,大树的视线慢慢地陷入黑暗之中。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死亡竟然会来得这么突然。
2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死亡还真是个奇妙的体验。首先是身体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受了致命的伤害,但不可思议的是,大树的意识却非常地清晰。曾经陷入一片漆黑的视野,也在瞬间恢複了光明。
「咦……?」
大树最后看到的景象,应该是傍晚飘着橘红色云彩的天空。那个地方距离大树居住的社区并不远才对。
那么,现在的情况呢?他眼前看到的是某个房间的天花板。而且,不管是灯具的造型、还是墙上贴的壁纸,都不曾出现在大树记忆当中。
大树撑起身体,扫视着房间内部的陈设。
那是一个单调至极的空间,几乎看不到一件像是家具的摆设,墙上贴的则是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壁纸。不过。周围倒是挤了不少人。
「啊、又有人来了。」
大树才刚坐起来,就听到有人在说话,一时之间他还弄不清楚,这句话其实是针对他说的。
「早……这里是……嗄?」
虽然大树从没想像过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不过,眼前的景象还真是令他大感意外。因为跟现实差太多了吗?不,就因为太普通了,所以更令他感到怪异。从阳台看去,可以看得到东京铁塔。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不过铁塔顶端还残留着些许红色的反光。
「那是……东京铁塔吧?」
「是啊。」
回答他的是身边一个正低头望着他,留着一头半长发的女孩。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这是那女孩留给大树的第一印象。因为她看大树的眼神就是那么的冷峻。如果她不是这副表情的话,其实看得出来,她是个五官非常清秀漂亮的女孩。那头微微褪色的栗子黄的髮丝,让她看起来成熟许多。以外型来说,是大树喜欢的那一种。大树以前曾在涩谷看过正在出外景的蕾佳。虽然两人长得不是那么像,不过眼前这个女孩跟蕾佳相比,美貌一点也不逊色。
「请……请问……?」
女孩的视线从吞吞吐吐的大树身上移开,短短地叹了口气说:
「唉,这也难怪。」
「嗄……难怪?」
「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感到一头雾水,这是理所当然的。」
大树无法理解对方话中的含意,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知道什么吗?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不是应该死了吗?除非我的脑袋不正常……」
「应该算是正常吧,我想。而且你的确死过一次。」
女孩做了简短的回答后,不再理会越问越混乱的大树,而是转头看着房间里的其他人。
「你们想知道原因吗?」
那是不容许任何人反驳的口吻,也可以说话中带着魄力。
「我想,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们最好冷静下来听我说。」
「搞什么鬼!」
一名极度慌张不安、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年轻人,焦躁地瞪着那个女孩。
「我已经没时间了!为什么还要听你这种人说话?」
「既然这样,那你就等死好了。」
女孩子毫不留情面地回了他这么一句。年轻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忿忿地瞪着她。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那些话,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才不管有没有头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很快就会死。我保证。」
「请、请问……?」
大树插嘴进来。
「刚才你说,我『死过一次』对吧?既然我死过一次,那我现在是不是复活了?」
现场所有的人先是看着大树,然后又抱着亟欲知道答案的眼神看着女孩。毫无疑问地,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和大树有着同样的疑问。
此时,房间的深处突然传来嘲弄的笑声。
「明里,别白费唇舌啦。反正你解释得再多,他们也活不了多久的。」
大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有一颗直径超过一公尺以上的黑色大球,看起来非常诡异。
黑球的后面坐着几个男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像是黑色潜水衣材质的衣服。刚才的嘲讽,应该就是来自其中一人。
那是一个外表邋遢的男子。留着一头长及肩膀、掺杂着缕缕白丝的乱髮,显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整理过了。一嘴杂乱的鬍鬚也是灰灰脏髒的,从鬍鬚间露出来的牙齿不但齿缝很宽,牙板看起来也又脏又黄。
他在和明里说话的时候,态度不逊地耸起肩膀。脸上还露出猥亵的笑容,眼神不带半点善意。那是一种会让人联想到爬虫类的、令人厌恶的眼神。
「请你少管閑事好吗?我可没有期待你和你那几个朋友会救我们。」
「随便你,不过你们最好小心点,不要扯我后腿。」
那个叫明里的女孩没有理会男子的嘲讽,转回头看着大树。
「关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YES。而且,在场所有人的情况都跟你一样。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她用一种像是带有怒气的口吻简短地说,然后瞪着那些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她的人。
「啊,放心吧,我也跟你们一样。不过先别管这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我的指示去做,不然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又要丢掉了。」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
戴着镜片超厚的眼镜、看起来像公司上班族的男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明里回以锐利的视线,然后指着房间里的那颗黑球。
「那玩意儿马上就会发出音乐,而且还会提供装备,我们必须穿上它们。最糟的情况就是只提供『战斗服』。」
「战斗服……?」
大树楞楞地凝视着那颗黑得发亮的球体,嘴里喃喃的重複着。就在此时——
黑球好像在附和他的话似地开始发出怪响,还伴随着强烈的鼓声和吉他声。不到半晌,一个突兀的声音开始唱歌,听起来像是一首蹩脚的重摇滚乐。奇怪的是,大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旋律。
「咦……?这旋律难道是……收音机体操……?」
明里不发一语地耸了耸肩。
旋律的确很熟悉,而且是经过非常大胆改编过的「收音机体操之歌」。因为黑球唱得怪腔怪调,所以大树也不很确定是不是有按照原本的歌词在唱。
歌曲还在进行当中,漆黑的球体表面突然浮现会发光的文字。宇迹扭曲又拙劣,还夹杂着几个英文字,感觉非常诡异。
你们的life已经missing。Because,NewLife展开了。要怎么Use是你们的Free。就是这个Logic。
「……这是什么啊?」
大树低声念着。站在他背后的明里给了一个简短的回答:
「你看得懂意思吧?」
「好像挺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