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US0028-0020
1
「喂,你怎么啦?」
大树失魂落魄地经过教室的走廊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站在后面的是同班的大岛。大树和他的交情虽然还不到麻吉的程度。不过比起其他同学,还算是常玩在一起的朋友吧。当初大树决定退出足球社时,大岛是他唯一能够商量的对象。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大岛那张老实的脸,总是会让人不由得对他放鬆戒心。
「瞧你心事重重的,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该不会是因为考试没準备好吧?」
大树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从大岛脸上别开视线。
「怎么啦?」
大树已经无心烦恼期末考的事了。前一晚才发生那么离奇的事件,而且不知道何时又会被GANTZ召唤到那个房间去——明里并没有告诉他,下一次的任务是什么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专心考试。
事实上,对现在的大树来说,期末考的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他也不在乎谁会注意他考试拿几分、谁会因此找他的麻烦之类的事。因为只要想到GANTZ的战役,这些事情就像芝麻绿豆一样微小到毫无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习惯这种东西也满令人讨厌的。明明已经不在乎考试如何,可是,一想到自己有一半以上的科目会阵亡,心情还是很沮丧。即使成绩已经不再具有意义,但或许正因为有太多烦心的事,所以大树比平常更忧卒。
「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烦心的事……」
大树有一股冲动,想乾脆的把GANTZ的秘密告诉大岛。或许,只要找个人说出这个秘密,分担他的烦恼,说不定心情就会豁然开朗,摆脱现在这种求助无门的无力感了。
对,就像当初找大岛商量退出足球社那时候一样。
此时,大树的大脑里突然传来荒诞怪调的八音盒旋律,他的脑海立即浮现当初在商店街时,那个跑出战斗範围、脑袋因而离奇爆裂的人。这惊心动魄的画面,让大树赶紧打消掉告诉大岛的念头。
好不容易音乐声停歇下来,大树这才鬆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发现有个身影晃过他的视线,他抬头瞄了一眼。
「咦……?」
那张侧脸,大树很肯定曾在哪里见过。
「……明里?」
那个跟明里长得非常相似的女学生,彷佛没有听到大树叫她的声音,连头也不回,继续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怎么了?」
「喔,我觉得刚才那个女孩子,好像在哪里看过。」
从大岛站的角度,刚好看不到那个女学生的脸。看着女学生逐渐走远的背影,大岛懊悔的咂了一下舌:
「可惜,没看到她的脸。」
看到大岛懊恼的表情,大树回报他一抹苦笑,不禁陷入沉思。
冷静想想,明里怎么可能念这问学校呢?学校里有她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他不可能会没见过吧。而且,在那个房间里的女孩,看起来比较成熟。如果是在路上巧遇,或许还有可能,不过在同一间学校里,那可就……对,一定是昨天的事太累,才会让自己产生了这种错觉。
「说得也是……可恶,我一定是眼花了。」
「眼花?什么事?」
大岛纳闷地问。大树故意装出懊恼不已的表情,自嘲的说自己因为考试準备不及,而感到烦恼不安。
「唉唉~~」
最后一科终于考完了。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走出教室,大概是刚从考试的苦海中解脱,大家的脚步也变得轻盈许多,唯独大树还是一样无精打采。他拿起书包,从座位上懒懒地站了起来。
大岛和其他同学邀他一起去逛街,可大树却完全提不起劲。
是啊,大树的立场跟他们不同了。大岛他们就算考试不及格或是遇到挫折,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或是失去未来。可是,现在的大树,却连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都完全没有把握。
老实说,不久之前,大树对于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这件事,感到非常失望。他期许自己能够超越大岛他们,当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是现在完全相反,他只希望自己能当一个普通人,在寿终正寝之前过着平凡的生活,享受平凡的幸福。
可是,这点小小的心愿,对现在的大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妄想。
既然不知道未来,就尽情地享受当下。大树试着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可是每次一想到那件事,就越往坏处钻牛角尖。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踏出下一步的时候,会不会突然被传送离开。
与其担心受怕,不如勇敢面对战斗吧。成天活在死亡的威胁下,何不干脆豁出去拼了。不要烦恼太多,只要想着该怎么样活下去就好了。说不定抱着这样的态度,反而可以摆脱胃痛的折磨呢。
「真的是你耶。」
对方往上跳起将近一公尺高。假使现在身上穿着那件战斗服的话,肯定会把天花板给冲破。
出现在大树面前的,是穿着跟他同样校服的明里。
「咦……?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里瞇起眼睛,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大树。这次她又会跟他说什么呢?大树紧张的连心脏都快要进出来了。
「你该不会穿着战斗服吧?武器呢?」
大树诚惶诚恐地正要打开书包时,被明里阻止了。她摇摇头说:
「不用给我看。只是,你随时带着武器,不怕被同学发现吗?」
大树感到困惑,不过他很坦白地承认,打从回家之后身上就一直穿着那战斗服。
「这样啊……那你的运气不错嘛。」
不知怎么的,大树觉得眼前的明里,和之前有点微妙的不同。之前的那个明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过现在完全没有那种感觉。相反的。她看起来眉头深锁,像有什么烦恼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大树这么说,明里突然抬起头。
「……这里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大树跟着明里来到教室后面的体育社团办公室组合屋。
「你是田径社的吗?」
明里来到一间门口贴着田径社牌子的教室前面停了下来,然后拿出钥匙开门。
「你放心,我是田径社的社长。今天没有社团活动,不会有人来的。」
教室里面光线昏暗不明,虽然有几盏照明设备,可是明里并没有打开。
「你还记得我最后说的话吗?」
「嗄?呃……记得,你说过,不可以泄漏GANTZ的秘密对吧?」
明里慎重的点头。
「我只是想要跟你确认这点而已。因为我看到你把战斗服和武器带出那间房间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我就知道不太对劲。在大树的印象里,明里不像是那种会关心别人死活的女孩。就算大树因为捅了楼子而丢了性命,她也只会嘲笑大树的愚笨,不可能会担心他的安危。
「我也不是故意要带出来,而是当我回过神时,身上就穿着战斗服。下次我会更加注意。」
「嗯,凡事还是小心点好。」
说完,明里陷入了沉默。长时间的静默让大树感到很不自在,他看着在昏暗中低头不语的明里,试探性的问: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明里的反应让他吃了一惊。
她哭了起来。这该不会是错觉吧?那个冷漠的明里竟然在哭?
「没什么事,已经没事了。你出去吧。」
「可是……」
「出去。」
明里的语调带着不容许反抗的坚持。可是大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沙哑而且带着颤抖。
「为什么你要这么关心我?就算我发生什么不测,也不关你的事不是吗?放心吧,如果我不小心泄漏GANTZ的秘密而死,也不会连累你的。」
「……请你不要说这种话。」
一时间,大树还以为自己听到的不是明里的声音。
「不要再说死这句话好吗?」
明里不再掩饰地在大树面前哭了起来。大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楞楞地看着在他面前伤心啜泣的明里。
2
——简直是判若两人。在GANTZ密室里看到的明里,明明是个不管别人死活的冷漠女孩。
大树在心里这么嘀咕着。
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因为害怕而哭泣的普通女孩。
虽然摸不着头绪,可是大树心里还是忍不住想。
——这个女孩,有这么可爱吗?
其实打从第一眼看到明里,大树就觉得这女孩长得非常正点,那张脸刚好是他喜欢的那一型。不过,当时明里给他的感觉是高傲到难以接近,但是现在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树这么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种是自己把她惹哭的罪恶感。
「呜呜……呜呜……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
明里佯装坚强地擦掉眼泪,然后挺直身体。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还是没用,才刚擦掉的眼泪马上又夺眶而出,而且哭得比刚才更伤心。
「一直都是……都是……是啊!我应该……要更……更……呜呜……」
哭了一阵子之后,明里再次挺直腰桿,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心情总算稳定下来了。
「没什么,反正跟你无关,你不用担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明里应该是为了GANTZ的事而哭。大树现在才知道,明里不是他之前所想得那么冷血无情,也没有他印象中那么冷静。
看到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明里,他感到胸口的心跳突然加速,对她涌起无限的怜爱。
「那怎么行呢。我承认,之前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女孩子。可是现在看到你哭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如果不问清楚,那下次我们被传送到那间密室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明里别过脸说:
「随便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吧,这是你说的喔。如果你还要继续逞强,那我就把你在这里嚎啕大哭的事情跟大家说。」
如果大树真的了解明里哭泣的原因,或许就不会用这种态度说话了。不过他毕竟不是神,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多少也是出于半恶作剧的心情,而且内心还因此沾沾自喜。
明里看着大树的脸。好像突然发现到什么似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怎、怎么了?」
明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悲哀地笑了笑说:
「是啊,也许你说得没错。」
明里看着大树,再度变回在GANTZ密室里那个冷漠的少女。脸颊上还没完全乾的泪痕,是她刚才伤心哭泣所留下来的唯一证据。
她用漠不关心的冷淡语气说:
「死了,两个人都死了。」
「两个人都……死了?你说谁?」
「就是之前要我训练他们战斗技巧的那两个人,高良和井村。」
大树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那个秃头大叔和长满青春痘的豆花脸。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你没有看新闻吗?有名高中生因为玩模型枪,结果造成头破血流致死的新闻。」
这么想想,他真的有看过这么一则新闻。不过因为没有贴出照片,所以当下并没有联想到死者可能是GANTZ密室里的人。
「那个高中生就是井村。他好像把手枪秀给他的朋友看,本来想要射猫,结果自己的头却先爆开了。」
明里原本握紧的左手,在自己的脑袋旁边做出张开的手势。
「高良的情况比较令人同情。他为了加强训练,半夜跑出家里,结果被他太太发现。在太太的逼问下,高良决定把GANTZ的秘密说出来,结果就……」
「……什么?」
那是明里亲眼目睹的事情。她和高良原本约好要进行特训,可是高良没有準时赴约,所以她就到他家附近看看,刚好发现高良和他太太正在争吵。
「我听到他跟他太太说,我为了你必须活下去,然后就把枪和战斗服拿给她看,还跟她说GANTZ密室里的事情……」
明里咬着嘴唇,眼睛儘是惊恐的神色,肩膀也不住地颤抖,不过这次她并没有流下眼泪。她闭上眼睛,试着平复激动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再度抬起头,睁开眼睛继续说: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两个。都是因为我说的话,才让他们想要战斗下去的。说我不感到内疚是骗人的,所以刚才我才会稍微失态。」
稍微失态?在大树看来,现在的明里已经快要面临崩溃的边缘了。
过去一定也发生过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吧。大树终于了解,为什么明里在GANTZ密室里会摆出一副高傲冷漠的态度了。在此之前,她究竟经历过多少次像高良这样的死亡事件?她都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一想到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明里一直在勉强自己伪装坚强,大树心里感到非常不舍。
「那么,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谢谢。多亏你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我不会再彷徨了,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呢。」
明里带着「可怕」的眼神说。虽然她的眼睛看着大树,不过感觉却像在凝视远处某个地方。
「——就你一个人?」
听到大树这么说,明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虽然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不过眼神中一闪即逝的惊讶神色,并没有逃过大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