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厚重的云层覆盖住闪烁星光以及静谧月光的夜空下。
一名少女站立着。那无言的背影看来今人非常不忍──就像如果不立刻紧紧地抱住她,她就会马上就会掉下去一样。
她站在医院顶楼上铁丝网的另一侧。至于到底打算要做什么,只要是看见这场面的人,都应该可以简单地推测出来。
身为她的恋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的白崎雪里就更不用说了。
「你在做什么……羽织……?」
雪里非常谨慎地叫着少女的名字。她可以自豪的说,这是自己第一次打从心底爱着这名少女。雪里第一次用害怕的表情,用颤抖的声音叫着那个名字。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叫我呢,雪里……?为什么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声音在发抖呢?」
当然会觉得恐怖。因为雪里现在就快要失去了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这种状况下.不觉得恐怖是不可能的。可是羽织却会错意了。
「有这么……恐怖吗……我已经……脏成那样了吗……?」
「不、不是的,羽织,我是──:」
雪里的话停住了。因为她看见羽织回过头来,脸颊上流着无数眼泪的表情。
「我已经不行了……被雪里用那样的表情对待……我……我活不下去了……」
「不是,不是的,羽织,我根本不可能会拒绝你的,不是吗?」
为了要阻止彷彿立刻要跳入空中的恋人,雪里拚命地喊叫。
「真的……你真的这么想吗?」
一度垂下的脸抬了起来,羽织用哭肿的眼睛诚挚地看着雪里。
「那就快点紧紧地抱住我啊……用力地紧抱住我……像平常那样地吻我啊……这种铁丝网,就连我都爬得过来了……对有在打垒球的雪里来说,应该很轻鬆吧?」
不快点爬过去,紧紧地抱住它的身体的话──这样下去真的会失去她。可是雪里没有办法做到──她知道,在那里的是自己爱得无法自拔──可说是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存在也不为过的少女。
明明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却僵硬地没有办法移动呢……?
「快点过来啊……用双手紧紧抱住我……用那雪白的手指拭去我的眼泪……在我的耳边说着『我爱你』……快点,快点过来这边啊!」
羽织发出沉痛的喊叫。即使如此,雪里还是无法让身体动起来。
「你看吧……」
羽织无力地笑了。就像是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放弃了一样。
「不管嘴上说得再好听,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吧……?在雪里心中的某处……一定是认为我很……」
羽织因为哽咽而停下了接下来的话语。雪里一点都不想听,强烈地盼望她就这样永远地停止说话。可是流逝的时间立刻就挥散羽织喉咙的痉挛,将声音赋予了她。
用那过于悲凄的声音,道出在心中残酷地迴响的话语
「认为我……很骯髒吧……」
「我才……!」
不会那么觉得,但这句话没有说完。
用言语来形容,虽然只会让人觉得是陈腔滥调,但羽织真的是雪里心爱的少女。而就在那个少女被风扇动着,好像马上就会倒下似地独自一个人哭泣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过去紧紧地抱着她?
为什么,不过去擦拭她的眼泪?
为什么,不过去亲吻她的嘴唇?
难道就因为就像她说的一样──自己心中的某处认为羽织很骯髒的缘故吗?
「不要,放在心上……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嘛……」
被自己的情人所拒绝,雪里的内心早已被撕裂得粉碎。羽织却是尽全力摆出一副强打起精神的笑脸说道:
「真的……我好爱雪里。就连现在也想要越过这个铁网,紧紧地抱住你……但是……这样一来,就连雪里也会被弄髒……」
脸上维持着笑容,她向后退了一步。只要再一步,再往后退一步的话羽织就会从这世上消失。
「等──!」
「永别了──」
羽织主动跳入虚空之中。雪里终于飞步向前。
就跟名字一样,羽织像羽毛般地被风吹得摇摇摆摆,朝着下方坠落。但是和羽毛不一样的是,看起来像是慢慢地落下只是雪里的错觉,以及在遥远的下方咕嚓地──传来令耳朵不愉快的微弱声音。
雪里像是用跳似地从床上起来之后,就立刻冲进厕所,猛烈地咳着。她将胃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可是,除了胃液以外什么都没有。雪里最后一次进食,是在数小时前喝下的一勺营养果冻而已。像那样少量的东西,应该老早就已经被消化掉了。雪里沖了水并走出厕所,在洗手台清洗着嘴巴。
「────」
看着自己映照在洗手台镜子上的脸,那是一张非常糟糕的脸。简直就像恐怖电影里的殭尸一样,眼睛和脸颊的边缘都凹陷了下去。曾被她说漂亮的那头黑髮,现在也是膨乱不堪。
「────!」
她握起拳头捶着墙壁,死命地压抑住涌上来的呕吐感。
(为什么只要想到羽织的事就──!)
脑中只要浮现出羽织的笑脸,就会涌现呕吐感的自己实在不可原谅:那个时候,没能阻止羽织自杀的自己实在不可原谅。
雪里不断地、不停地敲打着墙壁,拳头开始红肿并渗出血来。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停止捶打墙壁。直到墙壁被血染得鲜红时,雪里才突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地愚蠢,让滴着鲜血的右手,无力地向下垂着走回房间。
这是一间上下铺放置在角落的房间,桌子也放了两张。
这里是鹰野女子学院的宿舍。当然,一个人不可能分配到一间房间,从日常用品就可以推测出来,这是间双人房。
那么为何,应该住着的另一位房客却没有在这里呢?
因为她自杀了。从她被送进的医院顶楼上往下跳。
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藤田羽织,和白崎雪里是一对恋人。两人过去的确是互相深爱着。虽然说,她们彼此都知道这是被某个地方的神明所禁止的恋情。但是雪里和羽织一起笑着说,要是神明就在眼前的话,她们想这么告诉他:
『明明有着应该去爱的人,如果不去爱的话那才是有罪的。』
可是雪里在最后的那一刻,却没有办法爱着她。
羽织打算替雪里庆祝生日,所以一直秘密地进行準备。然后到了雪里生日当天的傍晚──羽织拿着预约订购的蛋糕和在车站前百货公司买到的生日礼物,正準备要回去的时候──被暴徒们袭击了。
当然包含着性侵害的意思。
雪里担心着过了宿舍门禁时间,却还没有回来的羽织。也不管事迹败露会受到禁足处分,就偷跑出宿舍,到夜晚的城镇里寻找羽织。
虽然羽织隐瞒着没说,但是雪里知道她为了替自己庆祝生日而进行準备的这件事,所以试着去找她为了张罗自己的生日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蛋糕店、百货公司、就连自己爱用的那家运动用品店也都找过了,但是仍然不见她的身影。
不停地找,不停地找──就算差不多快到了宿舍管理员要巡房的时间,雪里也没有选择回去,继续寻找着羽织的身影。
能够找到她,真的就像是奇蹟一样。当时为什么会想要走进张贴着召募承租人和广告传单的建筑物里,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原因。只能说可能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住的缘故。
那是一栋面对着冷清街道的建筑物,锁似乎已经损坏,镶着玻璃的门微微敞开着。进入到内部,拆装作业用之类的工具被随处放置,尘埃累积到让整面地板都沾着白灰。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让人觉得是男人留下的大脚印非常明显地印在上面。从鞋子的痕迹判断,大约是四个人左右,而足迹一直延伸到里面的楼梯。
雪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阶一阶地,每次将脚抬起,心脏的跳动也就跟着变快。
来到了二楼,足迹朝向没有窗户的墙壁继续延伸。雪里因周围瀰漫的怪味而皱着眉,但她还是沿着足迹前进──最后发现了像模特儿人偶一样被丢弃的羽织。
「────!」
雪里爬上羽织之前睡的上铺,将她习经盖过的床单紧紧地抱着。像是要闻着那残留的香味一样,紧紧地把床单贴在鼻子上,包覆着最爱的人的那纯白色的布面被眼泪浸湿──原本应该要紧紧地抱住的她明明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是今人如此依恋?
雪里下了床,打开放在自己桌上的小小音乐盒。这是在葬礼结束之后,从羽织的双亲处拿到的东西──那是掉落在事发现场附近的,她送给雪里的生日礼物。宛如玻璃般地通透,坚硬又美丽的乐音,在房内奏起了悲伤的旋律。
这是雪里最喜欢的歌手唱的爱情叙事曲。曲名叫做『fet-me-not』,在英语中代表『勿忘草』。而那小小的紫青色花朵所传达的花语是『勿忘我』──这就是羽织留给雪里最后的礼物。
不会忘记。不可能会忘记。怎么可能会忘了自己最爱的少女──。
可是她却没能保护少女,在最后无法爱着她。雪里在未来的日子就这样背负着对她的忏悔活下去。而且她每个晚上一边听着这首曲子,一边发着毒誓。
绝对不能原谅让羽织遭受那种不幸的男人们。我一定要把他们杀了──。
《既然这样,你想不想拥有能达到目的的力量?》
在不知发第几次誓的夜晚里,她听见了那个声音。平淡而没有抑扬顿挫,小而低沉──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影子一样的声音。
也许是雪里的精神已经脱离现实,她对突然听到的这个声音没有感到惊讶,而让对话继续下去。
「我要。你会把它给我吗?」
《喔……是个冷静的女孩嘛。看来相当有胆识。》
脑内响起的声音愉快地笑了。带着焦躁语气的雪里再次问道:
「那你是要给?还是不给?」
《真是急性子──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给你相称的力量。》
只不过是有条件的,像影子般的声音说道。那条件对雪里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代价,反而还是自己会主动想要去做的事情,于是她答应了那个条件。
「可以啊。如果给我力量的话,我会很乐意成为你的棋子。」
《好。那么就给你力量──》
黑雾笼罩着整个室内,接着侵入到雪里的体内。对那样的触感,她并不会觉得噁心发冷。因为她知道,至今从没想过的力量将在自己的体内扎根,她只是感到兴奋而不会感到恐惧──直到雾全部进入到雪里体内。
《我已经给了你符合你所期望之杀人的力量,接下来只要去完成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
她的脑部开始自行地解读在体内扎根的力量。这的确是对于制裁将羽织逼到自杀的男人们,最适合不过的力量。不由地,雪里的嘴角浮现了笑容。
「谢谢──我马上就来试试这个力量。」
她转身说道。由于得到了力量,已经可以感觉得出来声音的主人身在何处。声音的主人就在房间的中央。
《不需要道谢。不要忘了我的要求。》
「我知道。」
语毕,便将睡衣换成外出服装,从房间的窗户溜出到深夜的街道上。
地点是过了深夜二点,在郊外的一处酒吧。
里面充斥着酒精和香烟味。每桌坐着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邋里邋遢地坐着不停地喧闹。
在那里出现了格格不入的少女。
短髮,纯白的衬衫外搭黄色连帽的外套,穿着牛仔裙──就打扮来说,是与这里非常不相称的少女,年纪大约是在十八、十九岁左右。当这一身打扮过于格格不入的少女进入酒吧的瞬间,就成为周遭众人冷嘲热讽的对象。
「喂,大姐。你穿得这么老土到这里来要干嘛?」
在门口附近喝着酒的男子打量似地看着少女,并带着戏弄的语气问道。而在周围和男子一起喝酒的友人则像是嘲弄她一样她笑着。可是少女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对男子视若无睹地来回看着店内。不久之后她像是发现要找的人似地朝向里面的桌子迈步前进。
「喂,给我等等。竟然不理我?老子我好心地跟你说话欸!」
男子站了起来,同少女追了过去。即使如此她还是无视男子的存在,继续朝里面走。
「喂──!」
男子用力地抓住少女的肩膀。少女像是这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男子的存在而停下脚步。
「嘿嘿,反正你也是来找男人的吧?不用客气啦,老子我──」
露出猥亵笑容的男子突然停止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少女回过头来的那个眼神──就算是门外汉也能清楚了解,那是闪烁着异样杀意的眼神。
「────!」
他的本能发出警报。告诉他不可以再和这个女的扯上任何的关係──内心涌上的恐怖使得男子无意识地将手从少女的肩膀上放开。少女背对着男子再次迈步向前。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的男子,祈祷着不要再遇到她。
她是个死神。和自己夹克后面设计的图案不一样,是个真正的死神。要是再见到的话,自己肯定会没命──男子打从心底深切地祈祷着不要再遇到她。
白崎雪里恨不得想当场杀了刚刚那个叫住自己的愚蠢男人。但是这样的话,拥有这种能力就没有任何意义。依照和那个声音的约定,迟早会到杀他的时候,在那之前就先放过他
现在要将那三个人杀死──应该说非得让他们去死不可。
雪里把在身后还獃獃地看着她的男人从脑中删除不再思考,继续前往里面的桌子。
那一桌有三个男人,一旁服侍着像是搭讪钓来的几个女人,喝了酒后就毫无紧张感地笑着。桌上摆着调酒用的冰块和水,以及数瓶威士忌的酒瓶,空的酒瓶已经不被感兴趣地倒在桌子上。
(就是这些家伙……把羽织……!)
来这里的途中,雪里先绕到了绝不想再踏入第二次的案发现场,将那个场所遗留下的感觉连接起来,追溯回纪录里所看到的男人们,和他们的脸是一致的。
「────!」
雪里用力地咬着牙忍耐。在内心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如果直接把他们杀了就没有意义。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和这些家伙的感觉连接起来然后离开──如此而已。
那三个男人,惊讶地看着靠近过来的雪里。
「你谁啊?」
「没什么,好像认错人了。实在很抱歉。」
雪里在瞬间和那三人的眼神交会后,立刻就回头从入口走了出去。和室内的浑浊空气不同,外头吹拂着清凉的风,雪里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雪里在眼神交会的瞬间就已经掌握住那些家伙的感觉,接下来只要等他们自己去送死就可以了。
「羽织……」
仰望着夜空,她喃喃地念着已失去的心爱少女的名字。
(男人这种东西,如果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就好了。这样的话你就会是保持着纯白的,没有污秽的少女了──)
雪里瞪视着在夜晚的街道上,擦肩而过的男人们的背影。男人们像是很快乐地笑着,一点都不了解走夜路这件事对女人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你们现在就尽情地笑吧!那三个人死了之后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