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 Yousei-Raws
翻译: Angie
校对: 圈儿
房间里一片寂静。两名男子皆不发一语,纹丝不动,彷彿空气被冻住了一般。
「……」
二人之一是尤奇佐纳·哈姆罗。他持有被称为「腐坏波动」的魔法权利,虽是抱病之身,但却已确定会就任下任代理馆长。另外一人是摩卡尼亚·弗鲁路。他能够无限制地创造出肉食蚂蚁,被誉为最强的武装司书。
一九二三年十月八日,上午十一点。适逢邦特拉图书馆一月一度的休馆日。这天,尤奇佐纳造访了位于第五封印迷宫的摩卡尼亚的房间。
房间里,玩偶还有给小孩子玩的玩具丢得满地是。尤奇佐纳背靠入口的门板,环抱双臂,低垂着头。总像影子般伴他身旁的尤莉,此刻却不在。
尤奇佐纳本就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属于言辞简洁、不喜閑谈的类型。但即便如此,这沉默也有些异常。毕竟,自他踏入这房间起,一整个小时内都不曾开口说过话。
尤奇佐纳望向摩卡尼亚。他正背对尤奇佐纳、面朝房间中央的小桌子而坐。桌上有两杯咖啡。一小时前泡好的咖啡,此刻已凉透,表面上浮着一层奶膜。
摩卡尼亚也绝不是能说会道的类型。他本是擅于社交之人,但却以某次事件为界线,开始了封闭心灵的日子。可儘管如此,面对一年不见的友人连个招呼也不打,果然还是不大寻常。
尤奇佐纳连坐都不坐;摩卡尼亚也未请他入座。两个人各自低着头,任凭时间流逝。
摩卡尼亚与尤奇佐纳,两人过去曾是朋友、搭档、对手。
两位天才同在四年前升任为正规武装司书。同时出现两位代理馆长级别的战士可并不多见,在同年升为代理馆长的哈缪丝怕是邦特拉图书馆史上,坐拥最丰厚人力资源的代理馆长了吧。
还是见习生的时候,二人的实力便已鹤立鸡群。佛特纳之后的下任代理馆长会是哈缪丝或是马特阿拉斯特,再下任则会是摩卡尼亚或尤奇佐纳。这已被当作任谁都无法质疑的既定方针,众口交传。但不论是谁,都会补上一句:要说到底是谁的话,恐怕会是摩卡尼亚继任吧。
尤奇佐纳的实力也无可挑剔,但不论是战斗力、头脑还是声望,摩卡尼亚都位居其上。
尤奇佐纳并不是没有过竞争意识。他也有一般程度的、想要位居顶点的慾望。但凌驾于此的,是与摩卡尼亚的深厚友谊、同伴关係。
在同年代的伙伴们看来,严于律己亦严于律人的尤奇佐纳很难接近。能毫无顾忌地跟他搭话的,只有他的妹妹尤莉,还有摩卡尼亚。
摩卡尼亚则是被所有同代的伙伴们仰慕着。他虽有着出众的才能,却绝不会骄傲自大,总是关心他人,甚至被人说他因太过好好先生而白玉微瑕——跟被人敬而远之的尤奇佐纳形成了鲜明对比。
摩卡尼亚也并非完美无缺。不知为何,他总略显纤弱。此外,他也有些优柔寡断、胆小怯懦。而尤奇佐纳则跟此类迷惘完全无缘,故摩卡尼亚常找他坦言烦恼。
摩卡尼亚的温柔帮助着过于严格的尤奇佐纳,尤奇佐纳的刚强支持着过于纤细的摩卡尼亚。两人形成了互补的理想关係。自己需要摩卡尼亚,而摩卡尼亚也需要自己——每想至此,尤奇佐纳总略感高兴。
尤奇佐纳青春时代的回忆中,总伴随着摩卡尼亚的身影。
馆下街的咖啡馆*中,摩卡尼亚、尤奇佐纳和尤莉常一直交谈到关门,话题涉及彼此、将来、政治还有艺术。虽不曾拍着肩膀放声同笑,却也是段无比幸福的时光。
(*译注:原文为カフェテリア,自助餐厅,食堂;但参考下文和语境,应为カフェ咖啡馆。)
邦伯会不时参与其中,摩卡尼亚的朋友们曾加入过,尤莉带亲近的女孩来过,哈缪丝、马特阿拉斯特、伊蕾伊雅、毕札克也有份,沃肯等年轻学生也曾因仰慕两位天才而搭过话。
成为代理馆长,承担起世界的命运——尤奇佐纳还没强到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此重任一肩挑。但他觉得,只要跟摩卡尼亚一起,便无所畏惧。
摩卡尼亚的左膀右臂——这是自己本应扮演的角色。
一九二三年的十月八日,畅谈到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已成往事。两人连视线都不曾相交,沉默不语。
「……」
摩卡尼亚忽然起身,尤奇佐纳抬起头来,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摩卡尼亚取过盆来,把咖啡杯放了进去。然后拿到洗碗池边,将咖啡倒掉。再洗凈杯子,烧开水,研磨咖啡豆。尤奇佐纳又低下了头。
重新泡好两杯咖啡后,摩卡尼亚回到了原先的位子上,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然后在对面的咖啡中加入了三勺**砂糖和大量牛奶。
(**译注:原文为「杯」,考虑到日常习惯,改用「勺」。下同。)
摩卡尼亚回过头来,看着尤奇佐纳,用眼神示意他:至少坐一坐吧。尤奇佐纳则完全无视了他。
沉默再次降临。咖啡中冒出的热气逐渐稀薄,最终消失。
当第二杯咖啡也冷掉时,尤奇佐纳转身背对摩卡尼亚,握住了门把手。
「要回了?」
「嗯。」
这就是,两人最初的对话。
摩卡尼亚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以某事件为契机,被彻底打乱了。那便是昆因贝克斯帝国与武装司书的战争。
昆因贝克斯不断进行侵略战争,世界各国对此的谴责愈发激烈。受到世间舆论的推动,哈缪丝决定对昆因贝克斯展开全面战争。被派遣出战的,是时称六强的精锐:哈缪丝、马特阿拉斯特、伊蕾伊雅、邦伯、摩卡尼亚和尤奇佐纳,共计六人(算上尤莉的话就是七人)。哈缪丝打算藉此夸耀夸耀武装司书的震慑力。
单就这一方针而言,尤奇佐纳并无异议,只是觉得没必要送摩卡尼亚上战场。摩卡尼亚本就有些不妙:他害怕杀人、讨厌战斗。
尤奇佐纳不祥的预感,以最坏的形式成为了现实。
摩卡尼亚无法控制那过于强大的力量,引发了大屠杀。死者中亦有平民。被罪恶感席捲的摩卡尼亚疯掉了,拒绝了自己的才华、能力、武装司书的使命,把自己关在迷宫深处。
尤奇佐纳曾试图说服他。摩卡尼亚的确犯下了重罪,但此罪孽应藉由完成自身使命、守护世界和平的行动来偿还——尤奇佐纳彻夜如此诉说着。但摩卡尼亚毫不让步:我的罪过无法赎清;我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我对自己周围的一切绝望了。
两人不知谈了多久。双方的论点始终是两条平行线,摩卡尼亚的心分毫不动。尤奇佐纳最终放弃了,离开了。
摩卡尼亚已无法恢複成原来的他——负罪感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缩在地底、一味追忆着过去的幸福时光的男人,一个拒绝现在的自己、一味沉溺于幻想之中的男人。
尤奇佐纳自此与摩卡尼亚绝交。
既然摩卡尼亚变成了这般模样,武装司书的未来就全压在了尤奇佐纳肩上,身为未来的武装司书之首,他必须要守护世界秩序。
完成使命成了尤奇佐纳的一切。使命总是要优先于友情。
对着推开门的尤奇佐纳,摩卡尼亚说道:
「你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为什么要回去?」
「……我要办的事已经没有了。消失了。」
不知怎的,尤奇佐纳知道摩卡尼亚在他身后耸了耸肩。
「尤奇佐纳还是一如既往。自我中心这点还是改改比较好。」
「多谢忠告。」
尤奇佐纳正要出门,又被走近的摩卡尼亚拽着后领拉了回来。
「先别回去。」
摩卡尼亚坐回椅子上,尤奇佐纳则抱着双臂靠在门上。摩卡尼亚拿冷掉的咖啡润了润唇。
「……是代理馆长的指示吗?」
尤奇佐纳摇了摇头。
「是我的独断。也没跟马特阿拉斯特或是伊蕾伊雅商量过。」
「尤莉还有邦伯呢?」
「一无所知。」
「你以前不是常说应避免独断专行吗。」
「那也得分时间和场合。」
原本面无表情的摩卡尼亚第一次笑了。那是个无力的、精疲力竭的笑容。
「……代理馆长的话会亲自上阵,或是派马特阿拉斯特来吧。既然是你来了,就意味着是你的独断吧。」
摩卡尼亚抬起头,定睛直视尤奇佐纳。他的嘴边泛着笑容,眼神中却染上了绝望与悲伤的色彩。
「……你是,来杀我的吧。」
尤奇佐纳静静地、却又乾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他自数月前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掉摩卡尼亚·弗鲁路。尤莉会伤心吧,而伊蕾伊雅跟马特阿拉斯特会发火,哈缪丝则不知会做何反应。但不论会招致何等处罚、哪怕会丢掉下任代理馆长的位子,他也要杀掉摩卡尼亚。
两人会陷入激战吧。搞不好会毁掉半座迷宫。因此,只能挑邦特拉图书馆的休馆日下手。
「事到如今了,为何?」
尤奇佐纳答道:
「近来,我不断收到世间不太平的报告,虽无明确证据,但必然有人在地下策划什么阴谋。
「大概是某个强大而残忍的人物,盯上了邦特拉图书馆。」
「是吗。虽不知是谁,还真让人头疼啊。」
摩卡尼亚事不关己的说法,让尤奇佐纳略感焦躁。
「在开战前必须先严加戒备。所以,我来杀你了。」
「……我什么也不会做,也不打算跟任何人战斗。」
尤奇佐纳摇了摇头。这说法不值一谈。当摩卡尼亚不明确说出「跟大家一起战斗」时,他就不再是友方了。
「你已不是武装司书的战力。往好里说是不确定要素,说白点就是危险分子,而且是毁灭邦特拉图书馆的危险分子。」
「不,我只是想呆在这儿。」
「这已与你的意志无关。你的存在本身就很危险。」
「我……」
摩卡尼亚要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不,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的确如此吧。」
「……今天我来这儿,更加确信如此了。毫无疑问,你会给邦特拉图书馆招来灾难。搞不好,你或许会毁掉邦特拉图书馆。
「你非死不可。绝对。」
摩卡尼亚又喝了一口咖啡。
「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既然你都这么想了,为何不杀我?」
这次,轮到尤奇佐纳哑口无言了。
并非因为打起来他会输给摩卡尼亚。二人的实力没有决定性的差距,发展成持久战的话,尤奇佐纳会全无胜算,但接近摩卡尼亚、先下手为强的话,肯定是尤奇佐纳佔上风。
「明明现在开战你就会赢,但你为何不下手?难不成,你还会徇私情吗。」
尤奇佐纳自摩卡尼亚身上移开了目光。
「真不巧,还就是那个『难不成』。」
摩卡尼亚会吃惊吧。尤奇佐纳常说,有必要的话,武装司书就该对谁都下得了杀手。他甚至责备过做不到这点的摩卡尼亚。
然而此刻,尤奇佐纳却无法杀掉摩卡尼亚。不论如何都无法杀掉他。
摩卡尼亚突然站起身来。
「……到玩耍的时间了。」
他拿起屋里的玩偶,摆在桌子上,然后摆弄起玩偶,开始了孤身一人的过家家。尤奇佐纳目不转睛地盯着曾被他认为是对手的男人此刻的惨状。
「长颈鹿和小牛去找狮子老师。长颈鹿问,老师,为什么月亮一会儿圆一会儿弯呀?小牛说,肯定是因为月亮一共有十五个吧。狮子老师……」
这样玩了十分钟,摩卡尼亚停下了摆弄玩偶的手。
「尤奇佐纳。」
「……怎么了。」
摩卡尼亚环视了一圈房间。
「我也会不时地恢複自我。这状况怎么想都不像话;我在这种地方干什么;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不能总原地踏步——我不时会这么想。
「但是,睡上一晚,醒来就会把这些抛之脑后。」
摩卡尼亚亮出了自己的手腕,上面有数道浅浅的伤痕。
「我也想过要自杀,试了好几次,最后落到这样。」
「……住手。我才不想看这玩意。」
尤奇佐纳扭头不去看那些伤痕。
「你来的时候,我立刻知道了你的目的。虽然很害怕,但同时也鬆了一口气,以为一切可以就这么结束了。我不想死,但也觉得被你杀死也是没办法的。」
「够了。住口,摩卡尼亚。」
「为什么不杀死我?你不是尤奇佐纳·哈姆罗吗,不是最冷酷的武装司书吗?」
「……别说了。我做不到!」
尤奇佐纳一拳打在了墙上。因为腐坏波动的力量,墙壁的一部分崩塌了。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迟疑。压根不曾想,事到如今了自己还会下不了杀手。我还打算把你当反面典型,努力去做到儘可能地冷酷无情来着。
「这下我也没资格笑话你了。我也不过是个软弱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做不到,尤奇佐纳·哈姆罗!」
摩卡尼亚站起来,抓住了尤奇佐纳的领口,尤奇佐纳一挥拳,摩卡尼亚应声倒地。倘若那一拳发动了腐坏波动的力量,摩卡尼亚会当场死亡吧。但他只是微微划破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