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谁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樱花树下埋藏着尸体。
以生物学来说,花即为树木的生殖器。
樱花以它的魅力迷醉、吸引、并诱杀人们,所以才能开出艳桃色、如此美丽的花。
时节已至花谢,再也没有人靠近。
经历过无数次的骤雨与强劲的春风,整排的樱花树几乎只剩下骨架。
貌似红灯笼的夕阳像要安慰人似的,挂在肋骨般的枝干空隙当中。
——樱花树下的尸体,想必也已经化为枯骨了。
「埋下尸体时绽放出花朵,再一同化为骨头是吗……樱花树还真像一种高级的墓碑呢。」
一位男子正信步走在枯萎的樱花树道路上。
这里是东京都台东区,靠近日暮里车站的一处墓园。
黑色或灰色的墓石也像樱花树一样,排列着往远处延伸。
他每年都在入春后、樱花落尽之时来访此墓园。
手里拿着百合花束及水桶。覆着忧郁影子的端正五官,时常被误以为比实际年龄要大,孤独的背影背负着夕阳。
可能因为时候晚了,也因为是平日,参拜的客人并不多。
他心想着要在天黑前完事,少年般的细腿加快了速度。
半路过上清扫樱花瓣的老僧。是管理此墓园的住持。
「啊啊……」
注意到男子的住持,停下扫帚缓缓地吐出话语。
「您好……」他轻轻点头打了声招呼。
「今年也辛苦了。这样讲起来,又到了这个时期呢……」
「您还记得我呀?」他静静地回答。
「是啊,因为彼岸会(注1)之后参拜的人不多呀。今年是第几年了?去年好像也向你问了一样的问题……」
「第十二年了。」
「啊啊……那么久了啊。」
深深感慨的住持瞇起双眼。
是啊,他简短地回答。
真是了不起呀,住持边微笑,边向他着庄肃地合起掌。
——没这回事。他带点困扰地随意回答:「因为会堆积很多樱花花瓣,我只是来打扫而已。」
「我也是儘力在扫呢。怎么扫也扫不完,前阵子赏花客留下的垃圾,真令我大伤脑筋。这时期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原来如此。他应付地响应,冷漠地推高眼镜。
住持似乎没注意到,愉快地微笑着:
「先祖和夫人想必会很开心的——男屋先生。」
「……嗯。」
退缩般地回话后,男子——也就是男屋秀彦,再次默默地迈开脚步。
整理成棋盘分布的墓园,有如京都的街道般,不熟悉的话很容易迷路。
但是男屋的脚步毫不犹豫,顺畅地走到定位。
眼前是个极为普通的墓。与大多数的墓相去不远。最上方的竿石是利落切成四角形的花岗岩,下方的上台石(注2)有莲花状的装饰,前方左右边各有一个花瓶,中央有个水钵,凹槽彷佛将石头切开般,亦备有放置线香的香炉。
墓上刻着「男屋家之墓」。依石头的风化状况看来,虽然并非崭新的墓,但也非年代久远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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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彼岸会..一年两次,每年春分、秋分为中日,加上前后三日的七天为期。其中有祭祖、参拜、并诵经的仪式。
※注2..日本的「三段墓」的三块石头分别叫作竿石,上台石、下台石。而竿石的地下是上台石又名天石,再下面则是下台石,又名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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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屋默默地开始清扫。
割除墓石周围的杂草,将四处散乱的红褐色樱花瓣一起用扫帚集合起来,拍去墓石上的砂粒,将旧线香换下。带来的百合花亦替代至花瓶中,这是她所喜爱的花。
他接着用海绵吸取满桶的水,轻柔地洗凈墓石。
面无表情、熟练进行作业的样子,令人无法联想到平时的精力充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突然老了几岁。
他十几年的孤独从他的脸、背影以及一举一动皆能窥见。
清扫完毕后,男屋重新凝视着墓石上的照片。
从以前至今都没有改变。
自她死后,十二年来都一样。
「可是我啊,都已经这么老了呢。」
他嘴角牵起自嘲似的微笑。
——沙地一声,傍晚的凉风拂过墓园,吹乱他的髮丝。
男屋推高眼镜,下意识地回过头。
远方排列着已化为骸骨的樱花树。
樱花树下埋着尸体——究竟是谁说了这样的话呢?
那个世界想必不需要墓地吧?
男屋十分羡慕。
他羡慕的,是埋在那儿的尸体——虽然死了,却能在春季使有价值的花灿烂绽放的尸体。
「我一定……」
他再度望向墓石。
「会找到给妳看。」
男屋从怀里取出一张有洞的照片。
照片中有三位女性。中央是表情带着些微不满的三岁女孩,两侧各站一人,其中一人脸部穿洞,无法辨识五官与表情。最后一位年约二十岁后半,长发。有着修长身型的美人。对着镜头璨笑如花。
男屋原本狡猞的眼神,在望向这名女性时,却展现出十几岁少年的纯真。
「再等一下,咲夜。」
他呼唤着已死的爱人。
「我一定会找到杀害妳的兇手。」
男屋将手指放至照片上的洞。并对那位看不见容貌的女性说:
「——逃到哪都没用的。」
他的声音彷佛来自于古老的井底。
「我要利用选拔赛把妳逼到穷途末路。」
指头带着决心般,他使劲将照片撕毁丢弃。
碎纸片宛如樱花瓣般随风飞舞。
「……我要让妳亲自偿还杀害咲夜的罪。」
少年般的纯真眼神再也不复见。
他的眼底燃起深红色的复仇之刀。
「可洛亚,我势必亲手除掉妳。」
◆◆◆
「——吓!」
正读着杂誌的翔,突然感觉到非比寻常的东西,怱地抬起头来。
背后像有电流传过,肌肉紧绷。脖子与鼻头开始冒出讨厌的冷汗。
时间已过了下课时间,学生们骚动着陆续离开教室,準备前往社团或回家。
翔依旧张着嘴一脸獃滞的模样。
「翔?你、你怎么了…!?一脸预感大事不妙的样子……」
翔不寻常的样子令手持书包的哈密瓜惊讶地问。
翔缓缓地抬头看她,吞了口口水,僵硬的唇瓣痉挛似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道:
「不得了了……」
「什么……到底怎么了。」
「我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
翔的眼神这时缓缓地聚焦。
「小狗(ワソコ)跟大便(ウソコ),用片假名写起来超像的啊!」
「你、你说什么——!?」
嘎——!咻咻咻咻!!
「你是要说这个!?你这个大笨翔——!!」
使出网纹哈密瓜的清凉饮料魔法,哈密瓜激动地说。
「好痛啊啊啊啊啊!喂妳这家伙!不是说不要拿兇器打我吗!再说可以在学校便出清凉饮料魔法吗?」
「无聊!超级无聊!还以为是啥事!什么「——吓!」啊!害我白白担心了嘛!」
「吵死了!要做出怎样的反应是我的自由吧!」
「你为什么如此低俗啊!?真是难以置信!」
「哪有办法!杂誌看到一半突然想到的啊!」
A4大小的杂誌摊开于桌面,全彩印刷出许多种类的狗。是由爱犬者发行、爱犬者编写、为了爱犬者而发行翔最喜欢的杂誌「专属我的狗」。
「干嘛看那种杂誌啊!那不是男生会看的东西吧!」
「谁说的!因为喜欢狗所以看也没关係吧!」
「与其说读杂誌,你更希望女孩子看到说「好可爱唷—」对吧!?」
「呜!哪哪哪哪哪可能啊!我才不想听到那种话哩!我才不想听到那种话哩!」
「明明就结巴了。」
「闭嘴啦!喂,奈染弥!该回家了!」
愤于无理取闹的哈密瓜,翔呼喊着青梅竹马的名字,却让哈密瓜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奈染弥又不在这里。」
「啊!」
对哦,这么说来,升上二年级换班后便与奈染弥分开了。
自小学三年级持续同班到高一,实在很难习惯她不在身边。
仔细想想,与一票猪朋狗友相处的时间,还远不及与奈染弥相处的时间要长。跟她在一起也比较开心,因此至今没有特别意识到在一起的时光。
如今不在了,才开始在意起来。
「……遗憾吗?」
「啥?」
遗憾什么?翔一边阖上杂誌,抬头问哈密瓜。
「没什么。」哈密瓜手指边玩着头髮,看着远处冷淡地说。
不知为何,她这模样令翔生起反驳之意。
「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呀。」
「是吗?」
「……嗯。」
「是哦——」
哈密瓜冷着脸完全没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