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的就是以上这些吗? 
嗯,你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这就回答你。 
首先我要说一句。我肯定活不了那么久的。 
你问为什么?只是我那么觉得呀。我只是有那么种毫无根据的预感。可是,这种预感应该一定会成真的。 
可以说是言灵吧。所谓语言,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因为刚才我已经说出口了,所以我的命运一定会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吧。 
语言导出真理呀。不对,或许正相反吧。真理诱发了语言吧。 
将意思反过来思考试试。就会发现,不是现在带来未来。而是未来将当今时代的我们凝聚到一起。 
以前,大阪不是举办过世博会嘛。当时有个艺术家在那里建造了一座非常古怪的塔,他就在书中阐述了这种主旨。(译注:1970年大阪世博会的标誌「太阳之塔」。塔高65米,底部直径20米。塔背、塔身和塔顶分别画有三个太阳的脸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创作人是椹木野衣。) 
他说道,【现在没有的东西永远不会有。如果是将来会有的东西,一定存在于当今】。(译注:这句话好像真是椹木野衣着作中的原话。原书我没找到,就粗略直译了一下,原话太文艺了。) 
你觉得这只是艺术家的一种修辞吗?我看未必。我觉得这里面包含了一条真理。【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必然要发生的事,如果死亡就是结束的话,那么当前这一瞬间里,所有的人在活着的同时都隐含着【死】。死亡并不是存在于未来当中,而是从今世接受了活着的那一瞬间就开始了。我们大家都是生在瞬间的瞬间中,会在瞬间的瞬间中死。活着、死亡。再活着、再死亡。生与死与其说是一种表里一体的东西,不如把它想成是手拉着手呈螺旋状并存着的东西。只要这条锁链还连着,人就会在这世上存在着。也就是活着。然后在锁链断开的那一瞬间,也就会变成世人所说的【死】的状态。 
反过来看的话,不就是说死亦为生嘛。 
只要我们现在还活着,就一定会受到未来结果的左右。我们生存于现在中,同时也一直存在于未来。虽然时间是不可逆的,但却是同一的。当我现在说「不长」的时候,名为未来的现在就被假定了。 
也就是说,这就是命运啊。 
哼哼,这是不是有点像是无名科学家的台词呢?是吧,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哟。 
自从不小心知道了可洛亚这种存在之后,我好像就彻底成了命运论者了吧。因为如非生命体的沉积物般的东西寄宿于罐子里,还会变成人形什么的,以现在的科学技术无法解释啊。 
你不信也没关係。不过,我是一直都相信的。 
我再说一遍。我一定活不了多久了。 
即便真的会变成那种结果,你也愿意吗? 
你愿意陪我一起走完我这所剩无几的人生吗? 
——是嘛。你这么说真让我高兴啊,男屋君。 
好的。既然这样,我就接受你的求婚。 
从今天开始,我东风咲夜就要变成男屋咲夜了。(译注:日本结婚女方随男方姓) 
我们结婚吧。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在我还是初中生的时候,我的面前开出了一条宽广的道路。 
那是人人羡慕的、注定成功的、光荣的成才之路。 
只是,除了这条路以外我别不选择。 
当我猛地从书桌上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到九月份了。 
对于备战中考的我来说,八月份的暑假和我毫无关係。(译注:日本的高中入学考试,为了方便理解我翻译成了中考,但日本是没有中考的)只是在校内学习还是在校外学习这点区别而已。 
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生活。 
我有时候会停住手中忙碌地记笔记的铅笔,转身去思考一些幼稚的事情来消除倦怠。 
世界为什么会这么无聊呢? 
初冬时节呀,夏去秋来呀,人们总爱说着这些枕词(译注:日本古歌文的一种修辞手法),感天伤地的,可是在我看来,无论何时世界都在周而复始。十分乏味而单调的世界延续不断。 
发出光芒的太阳其实只不过是个巨大的洞嘛。从中流露出来的光总是昏暗、空虚的。 
在这位于东京新宿新建成的2LDK公寓楼的一间屋子里,我一如往常坐在书桌前,思考着无聊的事情。(译注:2LDK就是两室一厅带厨房厕所的房型) 
「老师。为什么世界总是这么昏暗啊?」 
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问站在我身后、担任我家庭教师为我讲课的女性。 
「你在说什么呢,男屋君」 
从她说话的氛围我就知道她鄙视般地否定了这个问题。 
「那是当然的啦。因为你本性阴郁嘛。」 
我有些害臊起来,把脸埋进笔记本里。 
她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说你——男屋秀彦身边的世界是昏暗的话,那都要怪你太阴暗了。」 
她站在我身后,头髮长长地垂了下来,那头长发弄得我脸颊痒痒的。我闻到了一股香皂的味道。并非洗髮水呀护髮素之类的那种柑橘类的香味,而是香皂那种朴素的香料的香味。在我这无味乾燥的房间里,唯一飘蕩着的香味就是它了。 
「因为你很无聊,所以世界也就跟着无聊了哟。」 
彷彿反覆叮咛般地,她朝着我的头顶再次把「无聊」这个词说了一遍。她似乎很喜欢这样对我施加精神上的虐待。 
「你不觉得就是这样吗?男屋君。」 
「……我觉得你那理论有些奇怪。」 
「什么?你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我觉得你的理论非常怪癖。」 
「你要顶嘴就认真地对我说话。」 
恐怖的话语声戳着我的脖颈。 
我稍稍迟疑了一会之后,把转椅转过去,正对着我身后的她。 
带着吃人般眼神的瓜子脸女性低头看着我。 
东风咲夜。 
是我为了备战中考而请来的家庭教师。 
大学一年级学生。个子高挑,非常纤瘦,因为她总是穿着牛仔裤配T恤这样的粗糙打扮,所以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显得老一些。整日素麵朝天也一定助长了她的那种形象吧。 
她低头看着我。 
我仰着头拚命反驳着。 
「那老师你就不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吗?」 
「无聊。」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老师你岂不是也很无聊吗?」 
「我不无聊。」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个小鬼,还真傲慢啊。」 
「请不要叫我小鬼。」 
「你就是小鬼吧。因为你刚初三呀。」 
「老师你不也才十九岁嘛。」 
「我已经是大人了。」 
「二十岁以上才算是成年,不过你」(译注:日本成年标誌是20岁) 
「很遗憾啊。从经验上来说我早就是成年人了哟。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她挑衅般地夸口说道。 
「就凭那种事情……」 
「嗯?什么?」 
听她的语气明显是在捉弄我。我平静地说道。 
「……并不能算是成为大人了呀。」 
「你说什么?」 
「只不过是做过那种事,就装大人样,真是滑稽呀。」 
「嗯~?你在说什么吶,你这处男小毛头。」 
她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脸颊。 
「我们还是,学习吧。」 
我这么说道。为了几个月后的中考,现在我必须要好好补习数学。 
「你想,学习?」她说。 
「就是为此我才请老师你来的呀。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请家教——」 
「我无所谓。你想学习的话我就教你,不想学我就不教。」 
她每次都是这样迴避话题的。 
我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那就,学习吧。」 
我重複说道。 
「你真的想学习吗?」 
「是的。」 
「那么」 
她看着我说道。 
「要不要接吻试试?然后我就教你数学。」 
「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我还没说完,她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刚才瞬间当真了对吧?」 
「…………」 
「真笨呀。」 
我沉默不语。 
「你真是个傻孩子。」 
她无聊地吐露着话语。 
「别再带着这种表情问什么『世界很无聊』这种无聊的大人都明白的问题。」 
我生在东京。 
我的家族是自明治维新以来,靠房地产买卖发家致富的大财主。日俄战争之际,为了填补军费缺口,我家还向政府提供了大量捐款,之后还收到了政府的感谢信。 
当地人都对我家肃然起敬,我的家族一直平安延续至今。 
可是,男屋家的人并没有满足于钱财。 
渴望得到紧跟着富裕和名声之后的东西——也就是【权力】。 
听说我的曾祖父和我的祖父都参加过大选。可是不仅没有当选都议会议员,就连国会议员最终也没当上。 
我的父亲似乎也盘算着靠大藏省官僚的工作能走向仕途,可是我家连个大点的后盾都没有,要当选恐怕很难吧。 
这件事我父亲他自己也感觉到了。 
父亲想将族人的悲愿託付给我。 
他盘算着让我从此之后接受彻底的精英教育,考入东京大学法学系,毕业后立刻就把我送到知名政治家手下当秘书。 
说白了我就是在祖祖辈辈人的从政情结下诞生的鬼子。(译注:日语中的鬼子是怪胎、异类的意思,有种说法日本鬼子这个称呼就是从这儿来的。) 
我必须要按照他们的意愿活着。 
就为了这个理由,我才直到现在还在这间公寓楼房间里继续努力学习着。 
我这提线木偶的手在数学练习册上不断地刻着字。 
虽说下午六点了,不过外面恐怕还很亮吧。 
可是我无法去沐浴那些阳光。这间房间没有窗户。严格地来说,窗户有是有,不过用木板钉了起来,封上了。 
父母为了让我集中精神学习,找人封上了窗户。只是原本就空蕩蕩的房间因此变得更煞风景了。 
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甚至连床和沙发都没有——不过不知为什么却有冰箱。房间里只有冰箱、空调、书桌和椅子。 
这是只为学习而设的隔离设施。和禁闭室没什么两样。(译注:禁闭室是古代日本关押犯人、精神病用的简易牢房) 
这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就是静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