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九郎很喜欢早晨的教室。
真九郎通过几乎不见人影的鞋柜和走廊,悠閑地进入一个宁静的空间,为了品尝充满新鲜空气的清新感,真九郎总是一大早先到学校,不过就算他和参加社团晨间活动的学生一起走进校门,却也不是第一个抵达教室的人,每当真九郎打开教室的门,一定会有一名女学生坐在位子上而不打开电灯。
今天早上也一样,她是第一个抵达星领学园的一年一班教室的学生,她坐在位子上却不开灯,寂静又阴暗的教室里只有她的手指敲打笔记型电脑的声音四处回蕩。
真九郎打开电灯,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后,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早安。」
也不知道这名女学生是否听见,她仍然紧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指尖持续不断敲打键盘,她的眼镜上反射出萤幕的光芒,让人有种强调她对真九郎毫无兴趣的感觉。
看到她一如往常的冷漠态度,真九郎无奈地露出苦笑,走过来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她这时才终于停下手并且抬起头。
「干么?」
她那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睛以接近瞪视的方式看着真九郎,她并非正在生气,只是单纯的重度近视而已,不管对方是谁她都是用这种眼神。真九郎认识她已经超过十年以上,所以早就习以为常,如果是初次见面的人,或许会以为自己惹到她而有些不安吧!
她的名字叫村上银子,和真九郎从幼稚园到高中都念同一班,也就是青梅竹马。
真九郎把装满甜麵包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递给银子,这是上学途中在路上买的,里面的甜麵包正是银子喜欢吃的东西,她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收下,从里面取出一个自己爱吃的红豆麵包并且顺手撕破包装袋。
「有话快说。」
「我想报告昨天的委託。」
真九郎向银子陈述昨天那件跟蹤狂的结果,毕竟是从她手上接到的委託,于情于理都应该要知会一声,此时银子又把视线转回萤幕上,不过似乎还是继续聆听真九郎的谈话。笔记型电脑并不是学校的配备,而是银子的私人物品,虽然校规没有特别禁止,但是仍然超过能携带的私人物品的範围,以前不少老师都曾经加以告诫,可是银子完全充耳不闻,最后学校也只好默许,虽然双方私底下好像做过条件交换,但是真九郎不太了解详情。像她这样的人在班上自然会被视为怪人,找她聊天也完全没有反应,根本就是和别人格格不入的异类,当「她是个只要有空,就会独自埋头在电脑前面的阴沉女生」的风声传开后,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肯和她接触,于是她渐渐地被孤立。
大家都不想与怪人扯上关係,一扯上就绝对没好事的类似例子在世界上屡见不鲜。
不过在身为青梅竹马的真九郎眼中,他认为世上很少有像村上银子这么正经的人。
「你是笨蛋吗?」
等真九郎一说完,银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做事怎么都做一半,真是没用。」
银子看来对真九郎只收半价的举动颇为不满。
「该付的钱就要付,该拿的钱就要拿,这才叫专业吧!」
「可是」
「女人说话,男人别插嘴!」
被银子如此怒喝,真九郎只好乖乖闭嘴。
她对自己从幼稚园起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这是真九郎的一大弱点。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被人知道就会感到丢脸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呈现出来的关係吗?
真九郎的脑袋里一边如此想着,一边静静地聆听银子的说教。
「你把酬劳降价,就是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信心的证据。不管过程怎样,完成委託就应该收取该得的酬劳,像你这种随便自动降价的业都会让人无法信任。」
真九郎也认为她说得对,所以完全无法反驳,就算是平常的小争论,他也几乎从来没赢过,无论是知识或思绪的灵巧度,一直都是银子佔上风。
银子盯着真九郎,拿起第二个红豆麵包张口咬下,甜麵包是银子最喜爱的食物,所以她每次都会大快朵颐一番,不过却是班上最瘦的人。她对自己很没看头的身材似乎有些悲观,所以最近食量又比以前稍微增加,可惜还是长不出肉,也许她天生就是这种吃不胖的体质。
「话说回来,你去做纠纷调解人根本就是错的。」
「又讲到这边」
真九郎对此颇有微词,不过被银子一瞪便立刻闭上嘴巴,在他决定进这一行时,银子就坚持反对到底,似乎到现在还对不听劝告的真九郎忿忿不平。
银子好像也骂够了,便再度把视线转回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上。她的嘴里咬着红豆麵包,手指却像跳舞般在键盘上跃动,打键盘时手指明明如此灵巧,却对运动一窃不通,真九郎认为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
「银子,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呢?」
「委託的工作吗?」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有关九凤院的资料,不管真伪,能查的都查。」
既然红香不肯说出详情,就有必要自己进行调查了。
银子停下打键盘的动作,一脸讶异地看向真九郎。
「九凤院?」
银子似乎很难把大财阀九凤院和真九郎联想在一起。
真九郎简单地说明现在的情况,为了预防万一,他只提到自己有可能会接到保护九凤院的人的委託,虽然他信任银子,不过面对一个专业的情报商,还是保守点比较好。
村上银子既是女高中生也是情报商,而且还是第二代。她的祖父村上银次在战前战后的混乱期以及高度经济成长期时,就是在地下世界暗中活跃的一流情报商,而他的人脉则全部让孙女银子继承,至于她为什么不是第三代而是第二代,原因在于理应继承的银子父亲与拉麵店的独生女儿结婚的关係。
「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听完说明的银子好像完全不相信。
「为什么?」
「这种事情应该是近卫队的工作吧?」
根据银子所说,虽然政府并不承认,但是九凤院财阀独自拥有一个称为近卫队的组织,专门负责九凤院一族的安全,近卫队甚至得以配备枪械,战斗能力仅次于自卫队。
「真的有那种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
居然能够拥有私人军队,世界首屈一指的大财团果然不同凡响。
真九郎一边感叹,同时也一边思索。
银子的情报从来没有出错过,因此近卫队大概真的存在,那么委託外人保护紫这位九凤院家族成员的确有些不对劲,这个举动太不自然了。
「这件工作是听谁讲的?」
「红香小姐。」
「哦就是她。」
银子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禁皱起眉头,并且露出满脸不悦的表情,她对红香没有好感,似乎因为情报商这个职业而得知许多关于红香的各种传闻。在业界一旦成名,难免招惹各方怨恨,恶评也会接踵而来,「好事少人知,坏事传千里」这点地下世界和演艺界也是大同小异。
银子从塑胶袋中取出纸盒装牛奶,喝了一口后说道:
「你和那种人来往不会有好结果。」
「真的吗?」
「运气好是在牢里监禁到死;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被射杀、被烧死、被宰来吃、被分尸或是在拷问时发疯」
「每个都很惨。」
「总之,不要理这份委託,一定要回绝。通常没有人会接下这种可疑的工作,不过你这个笨蛋就很难说了,记得先想清楚才行动,知道吗?」
看来不能讲已经接下这份委託了。
果然是一大失策
真九郎一边敷衍地向银子点点头,一边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昨晚后来真是一团乱。
根据紫所说,因为红香说特地穿洋装比较容易交涉成功,点眼药水装哭也是红香的指示,据说是在真九郎走进厨房时趁机偷偷滴在眼睛里的,另外,听到真九郎答应后脸上浮现的惊讶表情,其实是怀着「这家伙真是单纯」的意思,而后来垂下头则是为了忍住笑意。
当紫嘟嚷抱怨穿那套洋装会让肩膀很酸的同时,真九郎在一旁抱头烦恼,苦恼自己完全跌入红香的陷阱,然而现在又不能反悔,真九郎只好先对满肚子不满的紫说明六坪大的雅房,紫才终于理解,不过
「老百姓真能吃苦,居然能住在这么窄的地方」
紫却露出一副受到文化冲击的模样,真九郎总算实际体会到,留这种小孩住下来根本是不智之举,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真九郎只好对室友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我叫红真九郎,以后请多指教罗,小紫。」
「别叫我小紫,好噁心。」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反应。
紫将双手在胸前交叉,并且摆起架子说道:
「我的名字是九凤院紫,丑话说在前面,不要因为我是小孩就小看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九凤院的人,和一般死老百姓不同,明白吗?」
如果不点头的话,对话就不能继续进行,真九郎只好点点头。
紫满足地看着真九郎的举动,又继续说下去:
「虽然我才七岁,可是我已经把平假名和片假名全部背完了,汉字也学过一点嗯,我知道,你一定很怀疑我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懂那么多吧?没关係,我证明给你看。」
紫说完话就伸出手掌,真九郎则是看着她的手掌,最后紫不耐烦地把伸出的手上下晃动,真九郎才明白她要纸笔,真九郎便递给她便条纸和铅笔,紫就用出乎意料的流畅动作写下几个字。
「怎样?我没骗你吧!」
紫挺起胸膛露出洋洋得意的模样,纸上写着「九凤院紫」四个大字,虽然「九凤院」这几个字有些错误,但是真九郎假装没看见,仍然轻轻地拍手。
紫则是露出满意的神情,似乎是练习许久的成果。
真九郎心想:她果然是小孩子。
「嗯那个」
真九郎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她,不过这时紫说: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本来以为紫会要求尊称她「大小姐」,所以让真九郎感到有点出乎意料,然而紫却高傲地点了点头。
「不必那么感动,因为我是心胸宽大的人。」
「喔是」
「我对下级阶层的人都一视同仁,虽然你只是佣人,我也一样会善待你的。」
「谢谢」
「好了,真九郎,我累了,快準备吧!」
意思是要我準备床铺吗?
真九郎想到往后的日子,就不免有些心情沉重,不过还是照她的意思去做,由于房里没有客人用的棉被,真九郎只好从壁橱搬出自己的被褥并且在榻榻米上铺好,接着回头看往紫的方向,紫的样子立刻让他目瞪口呆。刚才听到旅行箱旁边传来衣物磨擦的声音,本来以为她在更换睡衣,没想到紫竟然全身赤裸。
「嗯?那是什么呆脸?」
紫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张大嘴巴无法说话的真九郎。真九郎只好深吸一口气,仔细询问紫原因之后,才知道这是她平常在家里的就寝习惯,她带来的旅行箱中只装有外出服和内衣裤,没有半件睡衣。
其实裸睡也不是特别怪异的行为,世上很多人都有这种习惯。即使如此,紫光明正大地脱个精光的举动还是很让人吃惊,简直就是不知羞耻为何物,态度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加堂而皇之。
幸好真九郎喜欢的是肉体和精神上都发育成熟的女性,对于连胸部都还没发育的紫只感觉到纯粹的健康美而已,其余的就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倒也不必担心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摆。
「睡地板啊?」
紫除了睡床以外,似乎从未在别的地方睡过,因此显然又接受一次文化冲击的洗礼,不过她只傲慢地丢下一句「好吧,算了」,然后掩着嘴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后,立刻钻进棉被里,接着她叫真九郎把灯关掉,没多久就开始发出细细的鼾声。
真九郎很佩服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在陌生的房间以及初次见面的人面前竟然不会怕生,这份胆识比起自己小时候根本有如天壤之别,真九郎一边想着以前只要妈妈或姊姊不在身边就无法入眠的往事,一边缓缓闭上双眼。紫似乎因为太过疲倦,直到隔天早上仍在梦乡中,于是真九郎以不吵醒她的动作悄悄走出房间,并且出发前往学校。
话说回来,她睡得还真熟
会累成那样,恐怕是在来五月雨庄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似乎真的有些内幕。
当真九郎思考这个问题时,银子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教。
「对不讲理的暴力就用更不讲理的暴力反击,这就是柔泽红香的做法。和她那种人来往,你绝对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你一定要和她尽量保持距离,因为你很笨,一定马上就会被她利用。」
「利用我这种菜鸟有什么好处」
「笨蛋也有笨蛋的用途。我会帮你找九凤院的资料,可是你真的要多注意一点,因为你真的是个笨蛋。」
「嗯,我会注意。」
「还有,你」
银子好像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在看见其他学生走进教室后,就闭口不再多谈而重新埋头在电脑里,虽然真九郎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不过银子认为最好别让班上同学看到两人太亲近的举动,以免增加彼此的麻烦。
于是真九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管怎么样,先过完今天再说。
回去之后,有不少问题必须向紫问个明白。
一想到自己得到方向,心情就舒坦不少。
也可以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真九郎打一个大呵欠,转换心情準备迎接早上的第一堂课。
真九郎回到家里后,只看见紫摆出不爽的臭脸。
「快解释清楚。」
紫一直睡到中午,睁开眼后却发现房里没有任何人影,偏偏她对附近的环境又不熟,副不得已只好啃着真九郎事先準备的麵包,并且在公寓里东晃西晃。本来以为她是因为无聊而生气,但是她的怒气却朝向真九郎不在的原因。
「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跑出去?」
「因为我是学生,所以要去学校」
关于没办法随时陪在她身边这点,交付委託的红香也早就知情,不过只要有五月雨庄,这个对护卫是致命伤的问题就得以解决,只要待在这里就代表绝对安全,就算真九郎在外面遭到不测,紫只要留在这里,就能够保障性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