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九郎醒来时,时间刚过早上八点。人还在棉被里的他视线瞄向四周,看到书桌、书柜、衣橱等怀念的家具,用他昏昏沉沉的脑袋想了一会,才总算想起此处并非五月雨庄的5号房,而是自己位于崩月家的房间。真九郎从棉被中起身,掀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打了一个大呵欠后,折好棉被,脱下睡衣换上居家服。然后拿着脱下来的睡衣走进浴室,将睡衣丢进洗衣机后,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顿时清醒许多。双手拍拍脸颊振作精神后,真九郎接着往厨房走去,看到的是穿着围裙,正在準备新年料理的冥理、夕乃与散鹤三人忙得不可开交。真九郎于是对她们三人开口道声「恭贺新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真九郎。」
「恭贺新禧新年快乐,真九郎。」
「哥哥,新年快乐。」
崩月家三位女性都面带笑容回应真九郎。当真九郎主动提出自己也来帮忙的提议时,却被夕乃一句「男性请乖乖去客厅等吧」拒绝。冥理和夕乃做起家事来远比真九郎熟练,想必也不需要帮忙才是。
离开厨房来到客厅的真九郎发现法泉已经在里面,他以一副严肃的神情窝在被炉中,看着电视上一个有许多政论家参加的谈话性节目。真九郎跪坐至地板上,恭恭敬敬对着法泉鞠躬,「师傅,恭贺新禧新年快乐」。法泉先是以「噢,新年快乐呀」回应,然后看了看真九郎,脸上浮现笑容。
「瞧你气色不错……好好睡上一觉了对吧。」
「是的,正如您所说。」
昨晚由于和紫讲了蛮长一段时间的电话,到达崩月家时已相当晚,进入被窝更是深夜的事,不过现在无论是脑袋还是身体都格外舒爽。
閑閑没事做的真九郎索性也窝进被炉内,看了看桌上摆着的早报。明明才大年初一,上头却充斥着许多会让人心情变差的报导。例如一名爸爸只因打输电动,就下手杀害年幼女儿的事件;一名染上爱滋的医生将自己的血液混进输血用的血袋中,让其他病人受到感染的事件:一对觉得管教孩子很麻烦的父母,每当孩子哭闹时就让孩子吸食海洛英的事件:一名面临大考重担的中学生为了释放压力,拿着金属球棒到家附近的公园殴打幼童的事件等等。其中也有犯人仍逍遥法外,尚未破案的事件——是一起趁着电影院播放电影时,以疑似锥子的尖锐兇器对着前座观众的头部突刺,造成观众当场毙命的连续杀人事件。现在虽已得知遭到杀害的均为情侣中的男方,警察也努力侦办,至今却仍未找出其他有力的线索。
真九郎轻轻叹了口气,将报纸折好放回桌上。此时,电视上的节目正好有一名现任的部长级内阁义正严词地说:「近来严重犯罪越来越多的原因在于国民心中的价值观扭曲,和国家政治现况没有直接关联」,一旁的政论家们闻言均露出不可置信的讶异神情。真九郎看着看着,倒也无法了解那些人的反应是否正确。
当法泉拿起遥控準备转檯时,从餐厅的方向传来冥理开朗的呼喊声。「爸爸,真九郎,我们準备好了喔~」于是真九郎与法泉同时站起身来往餐厅移动。崩月家的新年生活正式展开。
说到新年的食物,不可不提的当然是御节料理与年糕汤,所以崩月家的餐桌上也不免俗地出现了这两种料理。在这段悠閑的用餐时间中,谈到的话题有学校发生的事,以及法泉在旅行途中的一些趣闻。真九郎吃着久久未尝的崩月家料理,不禁整个人放鬆了下来。毕竟自小在这住了八年,对真九郎而言,要说崩月家的味道就等同故乡的味道也不为过。
当真九郎还在品尝年糕汤里的年糕时,夕乃已经端起自己吃完的碗盘离开餐厅。似乎是因为她等会还得去神社打工当巫女,没有时间慢慢吃了。
「真九郎,我先过去等你了喔。」
「嗯,我随后就到。」
真九郎和夕乃约好,等一下会去她打工的神社做新年参拜。
送夕乃到门口之后,真九郎回到餐臆内。
「爸爸,还有真九郎,你们要再来一碗年糕汤吗?」
「那就再一碗吧。」
「我的也麻烦你了。」
法泉和真九郎如此回答,各自将碗递给冥理。当两人吃完第二碗年糕汤,御节料理也吃得差不多时,话题逐渐转向真九郎的工作。让正在看故事书的散鹤坐在自己腿上后,真九郎开始对法泉及冥理解释纠纷调解人的工作内容。中途也简略提及自己与斩岛切彦、星啮绝奈和恶宇商会相遇的来龙去脉。虽然已经离开这个家,但真九郎好歹算是《崩月》家的一分子,身为弟子的他的确有报告的义务。当然,真九郎也把当时自己的下场一五一十说给两人听。法泉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冥理则是一副兴緻勃勃地聆听,不时还会做出「这样啊」、「是喔」等回应。
「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关于其他里十三家的事呢……」
一手拿着茶壶往真九郎和法泉的茶杯内倒麦茶,冥理回答道:
「《斩岛》虽然有点偏激,但其实他们都是一群单纯又好相处的人喔;《星啮》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精明能干,不如说冷漠比较恰当吧,只要不跟他们发生利益上的纠纷或许就还好……《堕花》已经洗手不干了,而且我有一位认识的朋友在里面,所以他们与我们《崩月》的关係相当不错:然后从爸爸还是当家时,我们与《亚城》就有所往来:《圆堂》是偶尔会帮我们的忙;《虚村》与我们发生了多次对立与争执;《歪空》则是一点都不想扯上关係。大概就这些吧……」
冥理将茶壶放在餐桌上,继续说下去:
「是说真九郎,我有件有点在意的事想问你……可以问吗?」
「是什么事呢?」
「可爱吗?」
「……什么?」
「真九郎你不是遇到了斩岛和星啮家的人,而她们都是女孩子吗?她们长得都很可爱吗?」
「这个嘛……」
斩岛切彦与星啮绝奈。讲句老实话,真九郎从未以这种念头去看那两人。毕竟当时战况激烈,根本没那个閑功夫去想这档事。
「虽然里十三家之间互有千秋,但其实大家出乎意料地合得来呢。我过去也好几次被这些人求婚……」
「这、这样啊……」
看到真九郎不知做出什么反应,冥理露出微笑。
而静静听到现在的法泉,开口对这个话题做出总结:
「总而言之,你就趁你还年轻的时候多看多学吧……再怎么说,你可是我的弟子呀。」
当话题告一段落时,真九郎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发现时间已过了中午。真九郎开口问了法泉与冥理下午的行程,得知法泉要出席围棋俱乐部的新年会,冥理则打算留下来整理家中环境。由于真九郎自己下午也有事要办,在喝光杯中热呼呼的麦茶之后,他便準备依约出门去夕乃打工的神社参拜。
真九郎带着散鹤出门后首先造访的是枫味亭,按了门铃后,不一会走出来应门的,是身上穿着半缠的银子。
「你好啊」,银子先是温柔地对散鹤打招呼,紧接着轻轻瞪了真九郎一眼。
「……什么事?」
「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其实我们接下来要去新年参拜,想问看看银子你要不要一起……」
「为什么?」
「那个、该怎么说呢……其实也没有特别的理由……」
「我不去。」
马上就被拒绝了,问银子理由,得到的答案是「外面太冷,人又多」。
村上银子这个人相当不喜欢外出,打从幼稚园开始她就是个比起在户外玩,更喜欢待在屋内看书的室内派。除了购买电脑零件这种工作必需品会跑到电器衔等地之外,其他时候根本不太想出门。
既然当面遭到拒绝,看来是没办法了。
真九郎只好带着散鹤离开枫味亭,朝神社而去。
两人踏着石砖穿过一座巨大鸟居下方,来到了夕乃打工当巫女的弓元神社。这座神社位于东京都中心搭电车约二十分钟的距离,以缔结缘份的请求相当灵验而着名。除此之外似乎还具有一段很长的历史,不过这部分真九郎就不太清楚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神社内挤满了许多前来参拜的人潮。为了防止与散鹤走散,真九郎紧紧牵着她的手移动。穿过卖章鱼烧、关东煮及糖人的摊贩,到凈手台洗了洗手后,两人来到拜殿。当真九郎照着二拜二拍再一拜的既定礼法投香油钱时,一旁的散鹤也有模有样地跟着做。
虽然一切照着规矩来,但是真九郎并没有向神明许愿。他总是这样,根本没什么好求的。因为要是神明真的有求必应,真九郎老早就许愿让家人复活了。既然办不到的话,那还有什么值得求神的呢?
参拜完的真九郎回到摊贩处,买了一只散鹤看似一直很想要的棉花糖给她,然后带着吃起棉花糖的散鹤继续寻找夕乃的所在地。真九郎一边闪过擦身而过的参拜人潮,一边左顾右盼,最后总算在参拜大殿旁边的社务所贩卖处发现身着巫女服的夕乃。夕乃同时也发现真九郎的身影,面带笑容朝这里跑了过来。
「真九郎!」
一听到夕乃的呼唤,卖场内的十几名巫女一拥而上,将真九郎与散鹤团团包围起来。
「唉呀~这就是传说中的真九郎同学吗?」
「他才高一对吧?长得挺可爱的耶。」
「真九郎同学,你和崩月同学很要好没错吧?」
夕乃代替一脸不知所措的真九郎回答:
「不,我们还不是那种关係……」
「……咦,不是吗?」
「连告白都还没收到……」
「约会或接吻都没做过?」
「没有……」
「可是崩月同学,你和真九郎同学不是两厢情愿吗?」
「是的,没错。」
听到这句话,崩月夕乃以充满自信的笑容点头。
「既然这样,崩月同学怎么不自己主动进攻呢?」
「这怎么行!这可是关係到未来的大事,女性应该遵照礼节等待男性开口才行啊。」
「嗯……真的是那样吗?」
她们在讨论什么呀?
真九郎是有听没有懂。
当真九郎还在烦恼该不该加入话题的时候,一群疑似观光客的外国人朝这里走了过来,看来是想问巫女们能不能照相。夕乃答应下来之后,便与其他同事排排站开来让观光客照相。拍完照后,夕乃开始对这群外国人简单介绍神道。「自古以来,人们认为世间万物中都存在着神……」外国人观光客则靠着同行的口译小姐,专心听着夕乃的讲解。
「哥哥,你不跟姐姐多讲几句话吗?」
「嗯……夕乃姐姐似乎很忙呀。」
真九郎回答散鹤的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越来越多参拜的游客涌入贩卖处,巫女们忙得不可开交。
继续待在这里妨碍她们工作似乎不太好。
于是真九郎託身边的巫女转告夕乃,说他们就先回去了。语毕,真九郎便带着散鹤离开神社,踏上归途。
真九郎与散鹤顺利在日落西山前回到崩月家,夕乃则是在晚间七点后才回来。看到冥理与夕乃两人在厨房準备晚餐,真九郎与散鹤也主动提出要一起帮忙。晚餐预计吃烤年糕,于是四人準备了海苔、酱油、萝蔔丝与黄豆粉,然后把中午吃剩的御节料理一起端上餐桌。前去参加围棋俱乐部新年聚会的法泉还没回来,方才也打电话说会晚点到家,四人只好先行用了晚餐。
当晚餐的碗盘清洗与善后都告一段落后,冥理对着客厅内的真九郎等人这么说:
「今天爸爸会很晚回来,不如我们一起去洗澡如何……我好久没帮真九郎你刷背了呢。」
「这、这实在有点……」
「用不着害羞呀,你还待在这个家的时候,我们不也常一起洗吗?」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
「哎呀,小时候和现在差在哪啦?难道那时还觉得我像个妈妈,现在却变成别人家的阿姨这样吗?」
「不,不是你说的这样……」
「既然你说不是,表示你还把我当妈妈看,没错吧?」
「当然。」
「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啦。」
被她乐观的态度压过去了。
真不愧是崩月家最年长的女性,真九郎根本敌不过她。
脸上浮现笑容的冥理继续说下去:
「小鹤你也想一起洗对不对?」
「嗯,散鹤也要洗!」
「啊……夕乃你就别勉强了,我们几个享受就好。」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妈妈!」
脸涨得通红的夕乃虽出言抗议,但毕竟对手是冥理,效果实在有限。
这下该怎么办呢?正当真九郎烦恼该怎么回话时,走廊响起了电话铃声,距离较近的冥理跑去接起电话。「喂?请问是哪位?」原本以为电话会马上就讲完,结果却讲了快五分钟。从冥理回话的口气听来,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内容。等到冥理讲完电话回到客厅时,真九郎担心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是有点事啦……」
冥理先是支吾其词,但是马上陷入了沉思。直到她想起真九郎等人还在看,脸上才又恢複了笑容。
她将双手合併在胸前,再度打起精神说: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我们还是先去洗澡吧!」
安稳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在崩月家度过的三天一眨眼就过去了。不管是带散鹤去附近的河岸放风筝、陪冥理买东西、和法泉切磋围棋等等,真九郎可说是久违地彻底享受了崩月家温暖的气氛。
然而事情在真九郎即将回五月雨庄的前夕有了变化,当时他正在房内整理行李。
冥理到房间来找他。
「真九郎,方便和你谈谈吗?」
「请进。」
请冥理进房之后,真九郎停下整理行李的工作,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冥理则是正襟危坐地跪坐在地板上,接着开口:
「真九郎,你和夕乃现在进展到哪里了?」
「……哪里?」
「我有点好奇你们两个走到哪一步啦。不过你不用说得太详细喔,你只要稍微提示一下,剩下我会自己想像。」
冥理说完后直直盯着真九郎,但是真九郎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能是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个底了吧。
冥理以有点失望,又有点困扰的表情叹了口气。
「八字都还没一撇吗……那就没理由拒绝人家了呢。」
「理由?」
「其实啊,有人要求要来相亲喔。」
「相亲……是找夕乃姐姐妈?」
「不,人家找的是真九郎你喔。」
「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