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九郎来到伊吉斯饭店时是早上九点半左右。当他对骑场道了谢走下车后,其他两位同行的人——崩月冥理和九凤院紫也跟着下车,站到他左右两侧。真九郎压根儿没料到紫会跟他一起来。紫理解真九郎是出于无奈才答应这桩相亲,不过她仍主张自己也要跟去,理由是「因为我是真九郎的恋人呀」。被她一脸认真地问「我跟去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吗?」,真九郎倒也想不出能回答她的答案。「让她来也不要紧吧」,就连冥理也这样轻轻鬆鬆就答应下来了,才会造成现今的局面。
今天法泉与散鹤留在崩月家看家,夕乃又去神社打工当巫女。关于这次相亲一事,在冥理的判断之下,一个字都没有泄漏给夕乃知道。
「因为她一定说什么都会阻止你来吧……」
真九郎同意冥理的意见,于是也没对夕乃提起这件事。
穿着西装的真九郎一边抬头望向饭店,一边重新繫紧领带。冥理身着一袭典雅连身洋装配上披肩,紫则一如往常像个小男生一样穿着短裤。天气晴朗,气温为七度,真九郎有点紧张,不过身体状况一切OK。虽然不晓得有什么样的未来在前方等着,不过既然都到这一步,真九郎也只好告诉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于是,真九郎带着冥理与紫走进饭店正门的玄关大厅。
穿过挤满客人的玄关大厅后,三人搭乘电梯来到目的地的楼层。当真九郎问冥理「不知道对方会带几个人来呢?」,得到的是她充满不确定的回答。
「这个……我也不清楚耶。虽然细节我是不知道,不过刚才大厅的那一群客人之中,有个蛮可怕的家伙混在里面喔。」
真不愧是崩月冥理,光凭气息就能查觉这点。真九郎根本一点都没发现。
既然冥理都说「蛮可怕」了,想必是个狠角色不会错。从露西那获得的情报,可以知道对方的部下中有《黑骑士》、《落雷》、《独眼巨人》这三人,今天大概是其中一人陪同前来吧?
「对方应该不会在这里闹事吧……要是局面不太妙,我们也只能还以颜色啦。」
「『还以颜色』吗……」
「真九郎你不用想太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要是不开心想掀桌子走人的话也没关係,我会想办法帮你善后……要是连我都没办法的时候,再把麻烦推给爸爸就好了。」
真九郎心想,难道就没有更和平稳重的解决之道吗?
真九郎一行人在约定地的十七楼——午茶交谊厅出了电梯。这个午茶交谊厅完全不辱高级饭店之名,整个空间既明亮又宽敞,不仅地板上铺满地毯,天花板也是挑高设计。搭配上全沙髮式座椅,来客数约略佔了店里四成左右的座位。
这次的相亲没有一般所谓的「媒人」参加,毕竟根本不会有人想来当地下世界内着名的两大武斗派《崩月》与《歪空》的媒人。没有媒人等同没有人从中协调,过程中必须由双方参加者自行带动气氛。真九郎虽已做好这份觉悟,但对方的底细还是得等见了面才会知道。
为了纡缓逐渐高涨的紧张感,真九郎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往前走。步伐之所以没有想像中来得沉重,或许是因为紫在身旁陪着的缘故吧。
当真九郎告诉附近一名服务生自己的名字后,服务生鞠躬回答「红先生是吗?恭候多时了」,并带着三人前往预约的位置。真九郎一行人跟在服务生身后来到一处靠窗,在整个交谊厅内算得上视野最佳的位置。虽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分,但相亲对象已经坐在位置上了。她穿着一身高雅的和服,搭配梳起的黑髮及薄薄的口红,展现出一种柔和中庸之美。
真九郎见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因为他曾见过座位上那名少女。虽然髮型不同,但右耳那副小小的耳环和记忆中如出一辙。依稀记得上次相见是在年末,名字则叫松原魅空。
魅空看到真九郎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吓了一跳。
「你不是……」
「我记得你是……」
看到双方同样表现出讶异的反应,冥理直接提出心中的疑问:
「难道你们两人认识?」
「算是吧,虽然完全是个偶然……」
真九郎简略地对冥理解释当时的经过。魅空虽然听岩邑称真九郎为「红」,却没料到他就是崩月家的弟子红真九郎。真九郎也是一样,没想到《歪空》家的独生女平时竟会使用「松原」这个假姓。看来即使同样身为里十三家,现今还在活动的《歪空》比起已经退隐江湖的《崩月》得更加小心谨慎吧。
当真九郎与魅空两人恢複平静之后,再度互相自报姓名。
「我叫红真九郎,今天请你多多指教。」
「我是歪空魅空,请多多指教。」
魅空微微点头致意后,视线移向冥理及紫身上。
「这位是崩月冥理小姐……没错吧?我之前有看过你的照片。然后这边这位小妹妹是……」
「我是九凤院紫。」
紫打断魅空的话,自己报上姓名。
接着对有点愣住的魅空堂堂正正宣示:
「我是真九郎的恋人,所以今天才会来到这里。」
这句话听在魅空耳里不知做何解释,只见她顿时说不出话,然而不一会就已冷静下来露出笑容。能迅速转变情绪表示她大脑的处理能力相当优秀,从如此少量的情报就能看出整个状况的端倪。
魅空盯着真九郎的脸,说:
「你身为里十三家,却与表御三家的女儿交好,还真是少见啊……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吃惊呢。」
听到魅空一句「请坐」,真九郎三人在位置上坐了下来。接着真九郎与冥理对附近的服务生点了咖啡、魅空点红茶,紫则点了杯橘子汁。
服务生离开之后,魅空才再度开口:
「首先请容我为这次仓促的请求道歉……由于我这边也有许多行程,只能挑今天与各位见面。」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蛮适合相亲的日子呢。」
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话,冥理如此回应魅空。
「我没什么要说的……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加油吧。」
见冥理说完对自己使了个眼色,真九郎轻咳一声。
银子曾告诉过真九郎,处世之道中有种该如何与第一次见面的人交谈的话术。举凡季节、兴趣、时事新闻、旅行、天气、家族、健康、工作、穿着、饮食、生活起居等,只要从这些主题挑一个,就保证能与对方顺利地交谈。
相较于真九郎还在烦恼该说些什么好,魅空已经主动提出话题:
「红先生,你有什么兴趣吗?」
「兴趣吗……似乎没有。」
「我的兴趣是射击与自由搏击,特技是观察人类,还有不管身在何处都能马上入睡。」
「我的特技……真要提的话大概是做菜吧。」
看到真九郎一脸獃头獃脑的模样,魅空面带微笑这么说:
「不如这样,我先说说关于我的事吧。」
魅空说这次是她第十四次的相亲,似乎只要发现年轻有前途的人,就会提出与对方相亲的请求。至于找上真九郎的原因,则是听闻《崩月》家在睽违数十年后收了一名弟子,而那名弟子又与自己年纪相近,才会尝试提出相亲的请求。之所以不断相亲的原因,是为了在回老家之前找到丈夫。身为独生女的魅空被要求成人之后就得回老家,所以才想趁现在充分享受自由,顺便找找有没有适合当自己丈夫的对象。毕竟要是魅空不主动一点,将来的结婚对象就只能顺从父母之意。
虽然尚未找到看得上眼的异性,但魅空相当中意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怨言。不仅享受着学校生活,也结交了许多朋友,最近则因为无法看完所有预录好的节目感到伤脑筋。理由是她每天会睡上十小时之久,总是无法看到想看的节目。她为了不想跟不上朋友之间的聊天话题,都会边吃早餐边消化那些预录好的节目。
此时,服务生端来四人点的饮料,将它们一一放在桌上。
魅空喝了一口红茶后,说:
「关于我大概就是这些吧……接下来换红先生你啦。」
魅空似乎没有仔细调查真九郎的底细,只知道他是崩月家的弟子,从事纠纷调解人这份工作而已。她当然有办法查到更多,不过想必她是故意不那么做的。因为她说:「在不太了解对方的状况下相遇,我觉得这样比较有趣。」
「纠纷调解人就像便利屋或侦探那样没错吧?你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工作呢?」
「怎么说呢,大概都是些寻人或是保镖的工作吧。」
「那你果然会像电视演的那样,与年轻女性的委託人发展成不寻常的关係吗?」
「这个部分,因为牵涉到工作的关係……」
「你言下之意是,与委託人相恋也是工作的一环吗……红先生你真出乎意料像个大人耶。」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因为工作,所以我不会与委託人发展成那种关係。」
「都没有年轻的女性委託人来找过你吗?」
「倒也不能说没有……」
「还是其实你眼光很高?」
「没这回事……我觉得啦。」
关于自己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女性,真九郎根本没去认真思考过这点。
看到真九郎一副不知如何回话的苦恼神情,魅空掩嘴一笑。
「红先生,感觉你相当游刃有余呢,我相当欣赏你这点。」
「游刃有余?」
「通常,年轻男性在女性面前,都会想表现出男子汉野蛮的性格,让我有点不太能适应。不过从红先生身上看不出这种迹象,你表现得相当有绅士风度。」
「绅士风度吗……」
打从真九郎出生开始身边就有位姐姐陪伴,上幼稚园后认识了银子,小学时认识了红香、夕乃与冥理。上高中后则又遇见环与暗绘,再来就是紫。他的人生之中,可说充满了与年轻女性接触的机会。他这种对女性彬彬有礼的态度,或许正与这个原因有关。
「我只要稍微与人交谈过,就能大概知道对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喔。」
嘴角浮现笑容的魅空就这样直直盯着真九郎的双眼。
「红先生你……与家人感情相当融洽,你应该有个与你岁数相差甚远的姐姐吧?……啊,不过你现在与家人分隔两地,独自居住对吧?虽然害怕寂寞,却也不喜欢太过热闹。交友关係深且窄,没有什么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我有说错吗?」
几乎都猜中了,看来她口中那观察人类的特技所言不假。
看到真九郎露出苦笑,魅空一句「对不起」对他低头道歉。
「这真是失礼了,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还因此常被朋友告诫呢……说我有时讲话都不经大脑。」
「不,没这回事……比起只能将想说的话闷在心里还要好太多了。」
一般来说,人究竟会将脑中话语的几成说出口呢?会让对方听多少自己的内心话呢?虽不知道详细的平均数值,但真九郎知道自己肯定远远低于标準。因为他总是在心中与自己讨论后独自下结论,几乎不开口与人谈论内心的想法。
感觉整体气氛还算和平的真九郎,喝了一口咖啡。
真是位健谈的女孩呀……
与魅空初次相遇时也是如此,真九郎这次又有了同样的感想。谈话时那股稳重的口吻可说与他相当合拍。这么说起来,真九郎想起新年假期那时,冥理曾表示「不想与《歪空》扯上关係」,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一边思考这些事的真九郎将手上的咖啡杯放回桌上时,他注意到身旁的紫低着头,过程中也没说任何一句话。真九郎于是问「你怎么啦?」,紫却回答「……没、没什么,你不用在意」,并慌张地咬起吸管喝果汁。看到这一幕的冥理开口表示「我暂时离开一下喔」,随后站起身来,并问紫「小紫要不要一起来」?真九郎原本以为紫会拒绝,没想到她却乖乖答了一声「好……」,与冥理一同离开真九郎身边。紫离席时,眼神仍一直盯着真九郎看,不过真九郎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因此更无法察觉此时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真九郎与魅空之间的谈天持续了快一小时,内容主要都与魅空有关。例如她在学校的朋友,或是她在文化祭的选美比赛上拔得头筹之类的故事。当冥理与紫回到坐位上时,魅空瞥了墙上的时钟一眼,提议「虽然有点捨不得,但我们今天就聊到这吧?」,今日的相亲就到此告一段落。话虽如此,要离开饭店的只有真九郎等人,因为魅空下午还约了其他人在这个午茶交谊厅碰面。
当真九郎在心中佩服「她还真努力找丈夫呢」的时候,魅空如此说道:
「我没想过会与红先生与这种形式再会……我们之间的机缘真是巧妙呢。」
真九郎虽有点同意她这个说法,但并没有说出口来。不知为何,他觉得命运虽然有好有坏,却也无法明确区分什么才是好或坏的命运。
回程的时候,一行人同样请骑场开九凤院家的车来接送。不过与来的时候不同,紫变得相当沉默寡言。真九郎一问冥理之下,才知道她们刚才离席去屋顶的花园散步时,紫也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不过由于问她话还是有回应,倒也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紫就只是獃獃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或许单纯是有点累了吧?
就在真九郎如此下定论,转转肩膀活动筋骨的时候,冥理对他说:
「真九郎,今日的烕想如何?」
「……我学到了一次宝贵的经验。」
真九郎苦笑着回答,冥理也跟着露出苦笑。
「也是呢,因为真九郎周遭并没有这种类型的人啊……性格和夕乃还有散鹤完全不同,要是你真打算与她交往,我想恐怕会很辛苦喔。」
「辛苦,是吗?」
真九郎对魅空的感觉,与她在地下世界的风评完全相反。她既开朗又健谈,根本感觉不出任何危险性。难道是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环节吗?还是单纯只是那些风评太夸张了呢。
看到真九郎陷入苦思,冥理乐观地回答:
「关于今天相亲的结果,对方会再通知我们吧……到那时之前你就先别伤脑筋啦。」
「……说得也是。」
真九郎点了点头,乖乖听从冥理的建议,不再去想。今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相亲,同时上演了一场奇妙的重逢剧。如此归结就足够了。
真九郎此时伸手将身旁的紫抱到大腿上来。紫显得有点惊讶,却马上露出笑容,放鬆身子任真九郎摆布。真九郎一边搂着紫柔嫩的纤腰,一边思考。总之,这下今年第一个难关已过,算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明天是高中的开学典礼,重新打起精神再出发吧。
看向窗外,天空依然万里无云。
希望今年能有好事发生啊。真九郎不禁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