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约有二十天的时间都没有站到冰上。
别说是运动,我几乎连动都没动,只是关在房间里过着在床铺与摇椅间往返的日子。进食的分量也微乎其微,摄取的热量也远不及所需的最低限度。
「用不着担心,我让你接受的训练并没有那么不中用。」
面对我担心这段完全的空白,玛雅倒是轻易地就甩开我的忧虑。
花式滑冰是一项细腻的运动,一般来说,只要离开冰上数日,就得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找回感觉。
然而,其中也有例外。
每个人的天分不同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过去的练习量。
「你所做的练习累积了不少本钱,二十天程度的空白应该还有办法挽回」
「若是那样就好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我增重,你不会想拖着和海天使(注1P242)一样的身体上场吧?」
这二十天来,我的体重减轻不少,连带我肌肤的光泽及身体弹性也是失色许多。
滑行时抓不到冰刀感觉,肢体动作欠缺力道——体重过度减轻,甚至比练习的空窗期所带来的影响还严重。
就这个竞技的性质来说,变瘦的要求十分常见,然而变胖的要求可就很稀少了。就连我吃得太多也是会变胖的,除了平日的锻炼之外,匀称的身体曲线也是必须搭配严格的节制才得以造就。
而那样的禁慾世界对我来说……
在不久之前,还是理所当然的场所。
——事情回到昨天。
找回到滑冰中心后,立刻打了通国际电话
通话对象是日本的滑冰联盟。
「我是樱野鹤纱……」
光是要这样报上名字都需要不少勇气。
更不用说对象就是这个人了。
【喔,是樱野小姐吗……】
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那的确是三代总教练的声音,却是不见平日嘲讽气息的罕见语气。
「呃,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这么说应该会造成很大的困扰,但是……」
由于我超乎必要地添加多余的开场白,导致我说到这里就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暂且保留我透过玛雅表明的辞退之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三代教练;换句话说,我的这个决定应该正是对方所等待的结果。
所以——
「请让我参加下礼拜的比赛。」
我表明了来意。
我不但从那件事之后就一直拒绝所有联络,现在还在快开赛前提出这种要求,我明白这是多么厚脸皮的行为,我也知道这样做很可耻。就算如此,我仍将话筒犹如要嵌入体内般地紧抱着,用尽全心全意地提出请求。
结果,对方果然无法立刻给我回答,每一秒的空白都毫无节制地膨胀,让我倍感煎熬。
难道时限已经过了?
还是对方已经放弃我
「你这次可真慢呢。」
「……对不起。」
我诚心地道歉,同时也大大鬆了一口气。
因为就三代总教练的反应来看,至少我明白现在还不算太迟。
下礼拜?什么比赛?如果是大胃王比赛的话,你不徵求我的允许也没关係——她之所以没那么说,是因为现在的我是个稍微戏弄就有可能崩溃的弱者。
「所以你总算有动力了吗?」
「是的。」
为了萨沙跟孩子们和玛雅。
我能採取的手段只有一个。
一年一度的世界锦标赛将于下礼拜开赛——我要在这项赛事中出赛。
为了展现态度、为了参赛而参赛。
……依状况发展而定,有可能会变成那样,但是就算那样也好。
对现在的我来说,重要的是再次站上那个舞台,重要的是在名为比赛的条件之中,在全场观众面前,再度站上冰面。
那是我对自己所要求的最基本责任。
小丑的使命——
「话说回来,真想不到之前会完全联络不上你呢。」
「……对不起,」
我只能不断道歉。
大概连三代总教练也未曾经历过那种程度的地狱,但是我所陷入的局面,全都是因为我自己的决定所导致的结果,我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就算我跟奇夫勒教练确认,她也都始终要我再等一下。」
「——咦?」
「连最后通牒都不知下过多少次了。」
……我重新握紧听筒。
「那个……关于您刚才说的……」
我为求慎重,先做了这样的开场白。
「我应该是拜託玛雅,请她向联盟转达我要辞去代表资格……」
「我可从没听说过那种事呢。」
我很快就明白足怎么一回事了。
总之,我被玛雅漂亮地摆了一道。
「看样子,我似乎是哪里弄错了。」
「我想也是。」
我失去生气、跌入谷底、不知所措、灰心丧志……事实上,我也说了丧气话。
最重要的是,明明连我自己都感到绝望,她却似乎仍然没有放弃我。
我不知道她那么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玛雅自己,不过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对她也唯有感谢。
当然,我对于容忍我如此任性的三代总教练也一样。
……不过,这么说就有点现实了。
「给您添麻烦了。」
「可不是吗?你自己在那边也好好努力吧。」
「好的,那就这样……」
我放下听筒时才注意到一件事,我用的是木屋的电话。
因为手机可能会显得太轻……以慎重的程度来看。
动蕩的本季——我在奥运赌上成败,结果失去了一切。
就算演变至此,仍有极少数人没有弃我而去,为了那些人……
樱野鹤纱要重新站起。
地点就在欧洲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我要在世界锦标赛的舞台上——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身体些微放鬆,立刻就招来玛雅毫不留情的斥责。
「在表演中盘就累成那样,还能看吗?」
……感觉比先前更加难受。
与其说难受的是训练内容,倒不如说是花式滑冰本身。随着音乐舞动、跳跃、旋转——这一切都让我难受。
光是穿上练习服装就让我喘不过气,甚至全身冒出冷汗:就算开始滑冰,心跳也会在身体疲惫之前就剧烈跳动,恶梦还会瞬间冷不防地浮现。要是在即将起跳前被恶梦侵袭,我也只能选择中止那个动作。
和萨沙比赛时没有问题,但是一旦换成练习,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不用说比赛用曲的其中之一,是曾让我跌入地狱的仙履奇缘长曲。
考虑我的状况,更换用曲应该是最适当的选项。如果没有时间编组新的用曲,也有重用去年用曲这个方法,但是……
唯有这次,我必须要表演相同的内容才有意义。
那个仙履奇缘用曲,是我本季为了击败莉雅、赢得金牌,而倾注全力磨练而成的自信杰作。就算那个用曲在奥运中被击溃得面目全非,然而要是换掉那个用曲,那我就变成真正的骗子了。
况且,我倾注全力的长曲,我自然也不愿就那么让它结束——
「那算什么!滑得那么难看!」
感觉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找回,再加上历经近似绝食的饮食生活后,就连身体都不听使唤。然而,玛雅所谓『练习的本钱』,却也不是是单纯的激励。因为我那经历二十天空白且消瘦的身体,还有不错的活动力。
女子单人是排在大会最后,这里与奥地利并没有太多的时差,如果儘可能练习到最后一刻,连同今天在内,到出发当天还有八天时间。
有这些时间,就足够找回感觉了——玛雅如此断言。
……老实说,这大概也是极限了吧。
因为我还无法承受,因为无论我如何坚定意志、修饰表面,内心仍旧处于遍体鳞伤的状态——
「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
在展开这场苦行之前,我做出了某个决定。
而且要不是有那个决定,我是不可能重启训练的。
即将到来的世界锦标赛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滑冰赛季的最终战。
「你应该还站得起来吧!?」
「唔!」
「把你吃奶的力量都给我用出来!」
同时也是我现役身份的最后一场赛事——
玛雅告诉我,有专家预测这次世锦赛会是凯朵·亚凯迪米夺冠,并且也有不少人同意这个论调。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某种玩笑,却有着充分的根据。
奥运年的世界锦标赛,在日程上与奥运只有不到一个月的间隔。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奥运留下充分成果而得到巨大满足感的选手,通常会有辞退参赛资格的倾向。
以这次的女子项目来说,大概就是莉雅·嘉奈特,还有在感动气氛下夺得银牌的多敏妮·米勒应该也是吧。
另外,还有在奥运前便被预测,将在地主国加拿大展现出最后、最顶尖的荣耀,虽然没能夺得奖牌,却以完美状态让支持者陷入疯狂的史黛西·兰格洛普;以及实现跨越十二年的愿望于奥运出赛,并展现出相当水準的至藤响子,这两人也被认为已经达到极度满足。
至于使用止痛药在奥运出战的加百列·派比·波佐,无论是在主办单位或滑冰迷之间,应该都为其可能迫于伤势而放弃参赛的结果,已经做好了心理準备。
至于剩下的樱野鹤纱,则有可能无法从精神打击中重新振作。
于是才会有人认为,除去奥运最终组后的最强选手——凯朵·亚凯迪米将会夺得冠军。
但是光就大会参赛名单来看,奥运最终组的选手除了多敏妮克之外,其余所有人通通都到齐了。
当然,莉雅也是。
——因为奥运胜利而失去干劲?那孩子可没有那种和常人一般的心理素质。她一定会扳着面孔参赛的,一定——
事实就如同玛雅所说。
换个角度想,这或许是幸运的结果。如果要证明我自己,并将曾经属于我的东西儘可能挽回的话,莉雅是否参赛确实事关重大。因为我可以和将我彻底击溃的本人再度对抗,并在这次留下结果;如果将此视为机会的话,那我确实没有理由悲观。
另外还有一件大家早已知道的事,那就是莉雅将从下个赛季起转到男子项目参赛。因此这场世界锦标赛,是让我能和她较量、如假包换的最后机会——
然而,如果一定要问我的真心话。
「啊哈哈……」
只是表面也无所谓,但是如果不笑个几声,我根本无法去想这件事。
彻底在那场奥运被否定,全身尝尽恐惧、被迫了解无底的痛苦与空虚的深度之后,现在我所感受到的战慄更胜从前。
我好怕——打从心底害怕,我害怕她的一切……
在我重启练习之后,手机仍维持关机状态。但是,自从滑冰联盟正式发表我将参赛的消息之后,我也解除自己拒绝接听木屋电话的状态。
——拜託你,好歹也该接我的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