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辉身上总是穿着彷佛被天空浸染过的蓝色T恤,无论在哪里都很醒目。在室内是如此,就连在室外,他身上的蓝色也比天空还要来得更加鲜艳,一眼就能看见。
我把身体缩得小小的,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下子戴上眼镜、一下子又拿下来。大概是因为昨晚戴着眼镜睡着的关係,镜框有点歪掉了,只要轻轻低下头,眼镜就会滑下来。
「孝子,你干嘛不改戴隐形眼镜?高中毕业后如果还戴眼镜又留黑髮,就永远无法摆脱乖宝宝的形象喔。」
我身旁的尚辉也抱着膝盖坐着。我想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娇小些,于是更用力地压住膝盖。身材不算高大的尚辉穿着过大的T恤,锁骨的阴影清晰可儿。那凹陷的部分像是用手指按压过似地留下了阴影。在那单薄的身体之中,竟然充满了骨骼和内脏。
黑色的音响传出声音。尚辉说反正小小的直接放口袋就好,除了那台音响还有MP3播放器、钱包和手机,他通常只带这几样东西就晃出门了。
而我呢,总是要仔细确认过包包里的东西才敢放心出门。
「……好久没爬那个楼梯了。」
呼。看见我调整呼吸的模样,尚辉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孝子真老实啊。」虽然只是开玩笑,但却意外地说中了。
楼上传来学生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往东栋的顶楼抱膝而坐。爱胡闹的尚辉有时会突然站起来,这时我总会大叫:「会被看到啦!」然后抓住他的牛仔裤;此时,尚辉就会说:「孝子你真的很老实耶!」然后露出放心的笑容。尚辉突然站起来的举动,简直就像是要测试我有多老实一样。而没办法那么做的我为了梢微减轻心中的罪恶感,只好更用力地压紧膝盖。
在尚辉带我来之前,连东栋有顶楼这件事我都不知道。基本上学生是禁止进入东栋的,加上又有不好的谣言,所以我根本不会想靠近这里。
不过,尚辉似乎觉得无所谓。今天他也毫不迟疑地爬上楼梯,朝通往顶楼的门的右下方踢了四下左右。似乎只要踢那个位置,门就会开了。「没差啦,眨正这里也没人在用。」尚辉笑着说。但在早上的校园里,他的踢门声听起来特别响亮,所以我总是担心地四处张望。
在顶楼的时候比平常更接近天空,我经常觉得有点冷。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有种自由的感觉。如果听到我那么说,尚辉也许会笑我「你也才不过来了两次」,所以我没说出口。
脱下黑白相间的制服已经一年多的尚辉,一定拥有比我更多的自由吧,所以他现在应该不会有跟我一样的感觉。
我边调整歪掉的眼镜,边瞥了一眼身旁的尚辉。随着音响传出的R&B音乐,他轻轻地摇晃肩膀打拍子。是弱拍(down)。我记得很久以前他说过跳嗜哈是用弱拍来打拍子,不过除了嘻哈之外,我知道的舞蹈种类只有霹雳舞(Breaking)而已。其他舞蹈应该也像嘻哈一样有各自的拍子吧。
过大的T恤、裤管用橡皮筋绑住的宽鬆牛仔裤、略长的褐色头髮,以及NEW ERA的棒球帽,都相当适合他。
适合尚辉的东西,没有一样适合我。
「你会参加毕业典礼吗?」
说完后我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会啊,我不能参加不是吗。」
尚辉拿下棒球帽,指着自己的头髮。他的表情彷佛那就是他原本的发色似的。而不可思议的是,那头被风吹动的褐色头髮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他是那种被退学的坏学生。这个颜色最适合尚辉了,这样很好。
尚辉的褐色头髮被棒球帽压扁了。
远远地,楼下传来女生们的笑声。再过不到三十分钟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但待在这里,感觉毕业典礼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我边说「典礼快开始啰」边啪地阖上手机,此时尚辉突然起身对着楼下的女生「喂!」地人叫。
「楼下的,準备好大学生了没~」
「等等!拜託你别这样!」
尚辉把身子探出防护栅栏大喊,我缩着身体用力拉住他的牛仔裤。「会被发现啦!笨蛋!」就连这时候我也还是只敢悄悄地出声。裤子要掉了要掉了要掉了啦。尚辉很开心似地蹲下身体。
彷彿用力一拧就会流出天空的蓝色T恤,飒飒地传出音乐声的音响。单薄的胸膛和VANS运动鞋。儘管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我却隐隐觉得从今以后一切都会改变。
「下面那群女的边说『咦?』地往我们这边看耶。」尚辉嘻皮笑脸地盘腿坐下。他把裤头拉得很低,于是裤裆的部分被大腿綳得紧紧的。说什么大学生了没,你很无聊耶。被我这么一念,尚辉拿走我歪掉的眼镜,说:
「孝子,你有跷过课吗?」
因为眼镜被拿走了,即使离得很近我却看不清楚他的脸。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我只能听见尚辉的声音。
突然间,我感到很不安。好像一旦没看清楚尚辉的脸,他就会那样消失了。
「跷课那种事,我没做过。」
眼镜还来,我伸手向他挥了挥。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尚辉又笑了起来。
「果然是孝子。」
一如往常的声音、一如往常的说话方式,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却有点想哭。只不过是没办法看清楚尚辉的轮廓,竟让我如此不安。
无论何时总是在我身边的儿时玩伴。然而,只要待在他的身边,我就感到有点悲伤。我熊法变得像尚辉一样。眼看尚辉的世界变得愈来愈宽广,在他身旁的我却连一步都跨不出去,对于自己的懦弱,我不禁感到悲伤。
尚辉的褐色头髮被风吹乱了。最后一次摸他头髮是什么时候呢?我记得他的头髮摸起来就像猫毛一样,又柔又细。
再过二十分钟,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
◆
简讯传来时,我正在客厅找油性笔。妈妈似乎不太想理我,边準备洗衣服边说「不就在那里吗」,但在我视线範围内的「那里」就是找不到。慌慌张张从电视前经过时,正在打电动的国中生老弟立刻大喊「姊,你挡到我了!」一看到我的脚有点缠到游戏机的电线,他马上又大叫起来。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全班要在教室集合、领取毕业纪念册。这也是最后一次开班会了。这么一来,班上的女生一定会抢着互写留书。毕业纪念册的纸质很光滑,肯定没办法用平常的原子笔来写,必须要用油性笔才能在那崭新的白色页面上留下清楚的笔迹。我想尽量多带几枝,到时候还可以借给班上的女生。
但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油性笔。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收到尚辉传来的简讯。
「明天早上,典礼开始前三十分钟,东栋楼梯建」
大概是传得很急,所以最后一个字打错了。「建」,学校都要拆了是要建什么建。尚辉就是这么粗枝大叶,简讯打错字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本人对这种事也完全卞在乎就是了。
不过,真的好久好久没收到尚辉的简讯了。应该有一年了吧?没有任何錶情符号也没有句号,就只是把要说的话直接打出来而已。「知道了。不过,你好歹也写句好久不见什么的吧?」我叫传了简讯过去。尚辉没有再回传讯息。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听见洗衣机哗啦啦的水声时,我已经不想再继续找油性笔了。真讨厌自己干嘛那么一板一眼。没笔的话,到时候再大声地问「谁有带笔吗?」就好啦。然后再说「抱歉抱歉,借我一下下——」像其他女生那样就好啦。
但,我就是做不到。我总是很在意一些琐事,总是仔细地观察周遭,留意着应该避开的障碍物,像尚辉这样突然传简讯给久未连络的朋友这种事,我也做不到。因为,要是对方换了手机号码却没告诉我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失去了传简讯的勇气。
我就是这个样子。没办法迟到,就连忘记带东西、考试不及格、跷课这些事我也都做不到。不是不愿意那样做,是做不到。
所以,当尚辉从高中休学时,我心里不禁想着,我们果然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啊。这并不是领悟,而是确认。因为很久很久以莳我就这么想了。
因为家住得近,我和尚辉从幼稚园开始就玩在一起。小时候只要彼此的父母交情不错,孩子也会变成好朋友。当妈妈们在餐厅吃饭聊天时,我们会到外面去找四叶幸运草,找到了就尝尝味道;或是把四轮溜冰鞋绑上绳子,在附近走来走去,玩着假装在遛狗的游戏。这些有趣的事都是尚辉想出来的点子,而我总是跟在他身后说着那样很危险啦、那么做太过分了之类的话,扮演着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角色。
我讨厌星期一一和星期四。因为星期二要学钢琴,而星期四要补英语会话。尚辉则非常喜欢星期三。每个星期三,他学跳舞的舞蹈教室就会把最大的练习宁开放给所有学生。我不讨厌念书,所以成绩还算好;尚辉不喜欢念书,成绩却也不错。我很喜欢听尚辉兴高采烈地说他学跳舞的事,却很少讲自己玄学钢琴和英语会话的事,因为我觉得这两件事讲起来都比不上尚辉去学跳舞的事有趣。
尚辉不像其他男生会刻意去欺负女生、把女生弄哭。当班上的男生女生为了文化祭或合唱比赛快要吵起来的时候,感觉上似乎总是尚辉若无其事地平息了纷争。他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我总是被男生的冷嘲热讽弄哭,像我这样的女生却和尚辉是好明反,让班上很多同学都觉得很意外。
我们的爸妈是明友。每当有人问起我和尚辉的关係,我纬是这么回答。
上了国中之后,有些男生会顶撞老师,或是和像流氓的学长混在一起、刻意搞叛逆。只有尚辉还是老样子。而且,也只有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帅气、耀眼。不只是我,每个女生大概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一股优越感当中。尚辉和我可是从幼稚园就一~直玩在一起的青梅竹马喔。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心里总是这么想。
除此之外,尚辉会如此特别还有一个理由。当时我还不是很清楚,但听说上了国中没多久,尚辉就被签进某间艺人经纪公司。对于小小的乡下公立国中的学生来说,有了「经纪公司」这四个字加持,简直像是头上顶着特殊的光环。「我今天有工作。」尚辉偶尔会为了这样的理由早退。也因此在还是少年少女的我们心目中,尚辉真的是非常特别的人。
经纪公司。工作。说出这些话然后走出校门的尚辉,他的背影看起来真是帅呆了,但同时我也感到有些害怕。
彷佛走出了那个校门,尚辉就不会再回到这个乡下的小学校似的。我心里总有这种感觉。
尚辉总是把一件蓝色T恤放在包包里。「这是我的练习服。」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比他身体大很多的T恤摺好,然后走出教室。我喜欢在他身旁看着他那时开心的侧脸。
虽然不觉得学钢琴和英语会话是快乐的事,但我也无法开口说不想学。所以我开始去上英语这个科目以外的补习班,也加入了管乐社接触不同的乐器,国中时还担任过学生会的副会长。至于尚辉,他始终坚持着舞蹈这条路。他总是很开心地告诉我跟跳舞有关的事,听到好听的歌时,就把一边的耳机借给我一起分享。
坦白说,当我知道我们进了同一所高中时,我觉得很惊讶。因为我一直认为尚辉上国中之后肯定都没在念书。「我是不爱念书啦,但不代表我不会念书啊,应该吧。」没想到考上了。这么说着的尚辉,听起来似乎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当时的他就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改变。
可是,我有预感有些事变了。现在的尚辉如果找到了四叶幸运草,或许还是会毫不犹疑地放进嘴里;如果手边有溜冰鞋,或许还是会绑上绳子玩假装溜狗的游戏。但,我脑中的某个角落始终有个想法悄悄地起伏着:尚辉一定会离开我,去某个很远的地方,一定会这样,一定。
◆
「孝子,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尚辉坐在我身旁,拿着超商卖的起司蛋糕条咬下一口。碎掉的起司蛋糕屑落在白色的水泥地上。
「……我要念这里的国立大学。前期考试我考上了,而且通车也算方便。」
我边说边重新戴好尚辉还给我的眼镜。喏。尚辉朝我递了个起司蛋糕条,我摇摇头。
「什么系啊?」
「教育学系……以后我想当英文老师。」
像是国中老师。我补上这句后,尚辉又说了一次「果然是孝子啊」,然后舔了舔嘴巴周围。像孝子这样的英文老师感觉很厉害耶,尚辉说着,把剩下的起司蛋糕一口气塞进嘴里。「你是在笑我吗?」「才不是哩!」他的表情顿时鬆懈下来,转身躺在地上。
他的T恤下襬在地上摊开,彷佛整个人变成了一片天空。
「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厉害。你从不给别人添麻烦,总是脚踏实地。我没有的,孝子都有。」
例如高中毕业啊。尚辉的口气像在开玩笑,但我笑不出来。
我继续抱着膝盖,看向大字形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的尚辉。他那从宽鬆袖口露出来的纤细手臂,血管清楚地浮现在上头。像这样子看着尚辉,感觉他好像圆规的针脚似的。以尚辉生活的场所为圆心,将这个小镇画成美丽的圆。
「喂,你还记得高一的文化祭吗?」
哦~。尚辉含糊地回答,手里按着MP3切换音乐。
「你是在说那次,你完~全记不住怎么跳舞的那次高一的文化祭,对吧?」
你很烦耶,我不悦地嘟起嘴。孝子的内裤要露出来啰。听到他说这种无聊话,我气得用鞋尖使劲踢他的头。
「那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吧。那也是我第一次来这个顶楼。这么说来,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已经那么久啦,尚辉敷衍地回应。我心想,这家伙真的记得吗?但我知道他一定记得。如果听到当时文化祭表演的那首歌,尚辉绝对可以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差错地跳完。
「我记得那时候你是班代,班会时大家讨论了很久,可是一直无法决定到底要表演什么。」
是啊,我回道。「阳子超凶的。」「阳子!对吼,那个恰北北的猫眼女!」尚辉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天什么都没决定好就散会了……当时,我真的觉得很无力,甚至还想过明天不想去上学了。」
是喔~。尚辉稍微调高了MP3的音量。我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很可爱。聊起当时的事,似乎让他觉得有点害羞。
「结果隔天早上,你把全班同学的舞蹈动作、队形和站位都想好了对吧。还选了首很棒的歌……于是大家都变得很有干劲。我当时心想,那之前拚了命地讨论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后来,就连练习也是尚辉你一手包办。」
「是有过那么一回事啦。」尚辉将双手交霞在脑袋后面,有些爱理不理的一一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他闭上了眼睛。
楼下开始变得闹哄哄的。大概是毕业典礼快开始了。
我把右脚袜子的黏袜胶剥下来。
「那时我完全记不住舞蹈动作。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好丢脸喔,为什么只有我跟不上呢?」
我很逊对吧?我这么问尚辉。那还用说啊。他回得很乾脆。然后停顿了一会儿,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说:
「不过,我们一起在这里练习后,你不就学会了吗?」
虽然只瞥了一眼,但我觉得尚辉似乎笑得很温柔。嗯。我说。尚辉朝我招招手,说:「来躺我旁边。」
我立刻就想:这样裙子的褶线会变皱耶。考虑这些琐事的自己真是讨厌,于是我马上过去躺了下来。冰冰的水泥地躺起来很舒服。「头会不会痛?」尚辉说着,拿了一条毛巾给我。谢谢。说完,我缓缓张开双眼。阳光好刺眼。虽然刺眼,眼睛却也慢慢地适应了。风吹过眼前,大腿附近感到一阵凉意。
天空好美。
我想,在尚辉眼中一定更美。
「……那时候我心里想,如果带孝子来这里,说不定你就能学会了。」
耳边传来尚辉的声音。有些羞涩、何些稚气、有些游移不定,他的声音中似乎有着这些我也有过的心情;为了不要听漏那样的声音,我专心地侧耳倾听。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因为,这里是我练舞的秘密基地。」
咦?我望向尚辉。被风吹散的黑髮,在椭圆形镜片的视线内飘来飘去。
「不必去经纪公司练习的时候,我常常到这里练舞。只有我一个人跳不好的时候,我会去其他练习生绝不会去的地方拚命练习。在这里练舞,原本不会跳的动作都练得起来,真的很神奇喔。就算跳到很晚也不会有人来,可以尽情地跳舞,这地方真的很棒。」
真的吗?我惊讶地说。真的吗?尚辉模仿我的语调又说了一次。
「所以那时候我想,如果带你来这里也许你就能学会了。这里让人觉得很舒服,对吧?」
被禁止进入实在太可惜了。尚辉惋惜地眯起眼睛,望着天空。阳光依然十分刺眼,他举起手搁在眉间好挡住光线。
放学后我们到这里练习文化祭要表演的舞。那天,尚辉的确也穿着这件蓝色T恤。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要带我去东栋,但那里是老师说禁止进入的地方,我怎么可以去?而且,据说东栋有鬼,身为班代的我如果被发现跑到那里去,会不会连累到全班同学?假使我们跑到顶楼练习的事被知道了,会不会被禁演呢?我脑子里不断地东想西想。
但最后,我还是跟着尚辉去了。当我想像在顶楼跳舞的自己,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激动。也许会有什么改变。这个预感促使我迈出了步伐。
因为大家都不想做,于是我+动举手说要做的班代。一紧张就立刻痛起来的肚子。不管怎么练习都没什么进步的钢琴。听到阳子或班上其他女生的一句话,内心马上就会受伤。也许我是想从那些事获得解脱吧。
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其实那么做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当时的我却深信不疑。
跑上东栋内那道窄窄的楼梯时,我始终望着尚辉的背影。心脏简直像要爆炸了似的。每踏上一阶,感觉就像用力扔掉了一个原本装在口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尚辉熟练地踢开门。眼前是广阔的夕阳,我觉得自己好像能就这样冲进那片景色之中。当时的心情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
我躺着踢掉乐福鞋。渗入袜了的汗水接触到空气后,立刻变得冰冷。
準备文化祭的期间刚好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水泥地被晒得滚烫,稍微一摸就热得受不了。像是解放全身般跳着舞的尚辉,他的身影在朦胧的热气中轻轻飘动。
裙子应该再改短一点。应该去染头髮。乾脆说我不想学钢琴了。这些冒险的念头逐一在心中浮现。抱持着这样的心情,感觉此刻眼前的尚辉彷彿幻影。就像绝对无法碰触的海市蜃楼一样,就这么轻飘飘地消失了。
打开手机,逆光的萤幕暗暗地亮了起来。距离毕业典礼开始还剩十分钟。
「这个地方,我只有跟孝子你说过唷!」
说完后,尚辉用力地伸了伸懒腰。是喔。我也跟着伸了个懒腰,手脚的前端彷佛渐渐融入天空。
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上来这个顶楼,尚辉却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他一个人,穿着蓝色T恤、带着MP3和音响就来了。
此刻我看到的天空,隔着眼镜被裁切成椭圆形。在尚辉眼中应该不是这样吧。
「……那次上台前我们提出很多无理的要求,让学生会伤透了脑筋。」
「啊~有吗?不过,正式表演的时候真的很开心,这我还记得。虽然大家都超~紧张的。」
大概是我编的舞步太难了吧,尚辉幸灾乐祸地笑着,但我认真地点点头。真的超难跳,虽然明明知道现在抱怨也没什么意义,伹我还是很想吐一吐苦水。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表演结束后,班上的同学兴奋得七嘴八舌:决定跳舞真是太好了!我那里不小心跳错了啦!台下的观众都好嗨喔!而我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虚脱了,动也不能动。
该怎么说明当时的心情呢?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
「对了,尚辉。你知道大家都说东栋有鬼吗?」
有鬼?尚辉又在学我说话了。我坐起上半身,继续说:
「对啊。听说到了晚上鬼就会出现。有人在学校留到很晚时听到奇怪的声音,还看到晃动的人影……」
说到这儿,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