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车站前的书店里打发时间,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乘上了前往医院的公车。
我在医院前的车站下了车。
虽然定好是在正门的玄关集合,但是彻也却早已在门前等着我。
「真慢啊。」
彻也一脸不悦的说道。
我看了一眼手錶.
「不是还有五分钟么?」
「我可是十五分钟之前就开始在这等了。」
真是个只考虑自己的家伙。
从前庭就足以看得出来这所医院的规模有多么巨大。我和彻也并肩朝着正门玄关的方向走了过去。
「录像带没有忘记吧?」
「带倒是带了,就是担心有没有放映机,」
「向医院借一个就好了。你负责来操作这个东西,我对机械不是很擅长。」
因为是周日,所以患者接待室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们朝着住院部的深处走去,穿过如同迷宫一般的走廊,进入到充满着潮湿的空气的旧楼。
在路上,遇到了一群年轻的护士。彻也好像认识这些人一样,「哦」的一声打了个招呼,护士们朝着他报以了笑脸示意。在人群之中也有护士哧哧的笑着,看来彻也连在医院里都很有人气。
乘坐着发出令人不太舒服的声音的老旧电梯,来到了三楼,迎面而来的就是不远处的护士站。
护士们一起看向了这边,然后都露出了笑容。大部分的护士都是很年轻的,只有其中的一个人,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显得很稳重踏实。她胸前的铭牌上写着「和泉」二字,看起来是一位很有礼貌又端庄的女性。
「比赛,赢了吗?」
和泉小姐问道。
「那是当然。」
彻也回答道。
「七比零,零封了对面,夺三振率①是十四。」
「击球的情况呢?」
「三打数②三安打,两次全垒打,六打点③。」
「很了不起啊!」
「对方也只是区级的水平,这种结果是必然的。下周的比赛可就没有这么轻鬆了。」
「对手很强吗?」
「是优胜候补队伍。」
「虽然这样,你也是有信心能赢的吧?」
「百分之一百会输的,所以才把昨天的比赛录了像。」
「录像带,有带过来了呢。」
「嗯,我不太擅长应付机器,所以带了个这方面比较强的人过来,录像的也是这家伙。」
这样说着,彻也朝着我的方向转了过来。
和泉小姐也看向了我。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我带你们去备用品仓库吧。」
说着,和泉小姐走到了前面,带着我们朝着仓库走去。在路上,和泉小姐回过头来,对着我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北泽…北泽良一。」
「和羽根木君是同学?」
「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是是同一个年级的。」
「和直美酱也认识吗?」
「直…美?」
正在我支支吾吾的时候,彻也从一旁插了进来:
「这家伙的话,什么也不知道。」
用着十分冰冷的语气,他这样说道。
【译注:①②③ 夺三振率,打数,打点,皆为棒球成绩统计用术语。】
医院里面有着一种独特的气味。
进入到这栋建筑的一瞬间,扑鼻而来的消毒水的刺激气味…并不仅仅只有这些。擦身而过的患者,护士,和前来探病的人的表情,动作,压低到接近听不见的谈话声——所有的这一切,令人觉得难以呼吸脊背发凉。
医院的味道,或者,可以说成是死亡的味道。
我对于被称为医院的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了解。
小时候哮喘很严重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来医院做过多少次的检查,但是只是在门诊的诊室而已。
来到医院深处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
建筑物充斥的斑驳的岁月痕迹,而且在这附近,一般的诊查患者是不会有机会驻足的,空气也与外面的门诊室不同,沉闷潮湿的空气笼罩着这个地方。
和泉护士打开备用品仓库的一瞬间,一股彷彿能够刺痛皮肤的湿气扑面而来。不,不对,实际上仓库里面的湿度是不可能高的吧。保管重要的备用品的仓库必然会有空调和换气装置。只是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了莫名的沉重的空气。
在这个略显拥挤的屋子里,各种各样的机器挤在了一起,看不出具体用途都是什么。大概是诸如人工心脏,生命维持装置,还有拯救濒死患者的抢救机器之类的吧。装有许许多多仪錶的大型仪器里面,露出了许许多多的透明软管;电泵和变压器堆在房间的角落;好像什么生物的尸体一样的複杂器械;还有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多次的,用来将患者的心跳放大并且加以观察的仪器。在这些机器之中,与整个气氛完全不同,放映机就这样突兀的躺在那里。
将稍显笨重的老式放映机放在手推车里,我们经过护士站朝着另一侧的病房走了过去。由于楼体已经有些老旧,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颠簸着,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
长长的走廊的另一侧,有着一排与这一侧同样大小的门。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呢。在不知何时的梦境中,在同样的走廊上,一直向前走去,总觉得有过这样的经验。呼吸不由得变得困难了起来,走廊的前面,到底有着什么呢。
彻也在其中一扇门的前面停了下来,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连回答都没有等就急匆匆的打开了门:
「哟——!」
彻也这样说道。站在半开的门前的彻也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见屋子的里面。
「录像带,我拿过来了哦!」
对着彻也的声音,屋子里面传出了回答:
「有好好的拍下来吗?」
是女孩子的声音。
「我也还没有看,我把拍录像带的家伙带过来了,要是放不出来的话正好找他算账。喂,进来吧。」
彻也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道。
我推着手推车进了屋子。
比想像中要宽敞的房间里,孤零零的放着一张床。
透过镶在墙上的黑边框窗子,阳光温暖地洒落了进来。
从病床上铺着的白色被子中,露出了一张女孩子的脸。她用一双大眼睛看向了我的方向。眼神很强硬,甚至让我觉得微微有些不礼貌。她仿若充满着好奇心一般的,直直的盯着我的脸看。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露出的脸到脖子的根部,都如同透明一般的苍白。
什么都不惧怕的表情,以及熠熠生辉的双眼,都与彻也有着几分相似。
我陷入了沉默。连这个时候至少应该先打个招呼这种最基础的事都没有想到,我的脑海陷入了一片空白。
女孩子的眼神里盈溢出一抹笑意。
「小彻,介绍一下啊。」
女孩子突然之间看向彻也这样说道。口吻显得十分的亲近。
彻也一脸不情愿的看向了我。
「你这家伙,自我介绍什么的自己来做啊。」
我连忙的说道:
「北泽……我叫北泽良一。」
「我呢,叫做直美,上原直美。」
原来这个人不是彻也的妹妹啊,我这样想道。就在这时,我察觉到自己竟然如同祈祷着一般希望她是彻也的妹妹。
直美接着说道:
「小彻和我,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
「在那之前就认识了吧。」
彻也突然插嘴。
「哎?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呢?」
直美看向了彻也的脸,如果不是兄妹的话,这两个人的关係也太过融洽了吧。从两人的视线交汇之中,我感受到了微妙的亲近感。
「要把电视打开吗?」
我稍微提高了音量说道。给他们播放录像带是我来这里的任务。总而言之,先把拜託的任务做完比较好。
「哦哦,拜託了。」
床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台彩色的便携电视机。按下开关,调整好对比度与色调,把录像带播放机中的数据线拉了出来连接好,又重新调整好信号线。因为是旧式的播放器,有些按钮的作用我也不是很清楚,调整好花费了一段时间。彻也和直美,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着我调试着。
準备好之后,直美从床上直起身体来,彻也则在一旁支撑着她。
我开始回倒录像带。
随着杂乱无章的噪音电波的消失,画面变得雪白一片。之后朦朦胧胧的,观众席逐渐浮现在画面之上。
「哦?这是什么啊?」
彻也突然大声地问道。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放出来吗?」
「因为是开头部分,所以故意调节成曝光模式拍摄的。」
我这样解释道。
彻也好像并没有听懂我的解释。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别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小彻,先安安静静的看下去吧。」
直美彷彿责备着一般说道。
摄像机的画面缓缓的移动,棒球场出现在屏幕上。我将音量调大了一些,观众席上传来的欢呼吶喊声也清晰可闻。
「啊,这不是我么。」
彻也彷彿一脸满足的小声嘀咕着。
站在球场上做着投手练习的彻也的身姿出现在了画面的正中央。我瞄了一眼直美的方向。直美如同小孩子一般,用一副认真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画面。
我转身望向窗外。
病房是在三楼。由于旁边紧挨着别的建筑物,所以採光并不是很好。虽然这样说,但是从建筑物的狭缝之间,湛蓝的天空依然能够看见。直美应该就像这样,每天都在眺望着这一片天空的吧。
我又将视线回归到画面。第一局上半场的进攻已经接近了尾声。对手的第三棒击球手击出了一记高空球,捕手的船桥失去了平衡,球眼看着就要落向了地面——
「啊,不好!」
直美喊道。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面迴响着。
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我开始这样想到。
第一局下半场的比赛开始了。
两人出局,第三棒的东山通过一记内垒的安打成功出垒。然后,彻也的击球,直直的越过了左翼手的头顶。
「太好了!」
直美喜悦的声音迴响在病房中。
说实话,我变得有些羡慕起彻也了起来。虽然在球场上看球的时候还没有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比赛继续进行着,彻也再一次走进了击球手席,而跑者站在了一垒处。
「吶,这次是全垒打吗?」
直美这样问道。
「好好看着吧。」
彻也微微有些语气生硬的说道。第二棒果真打出了一记全垒打,而他却连庆祝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默默的低着头,绕着场地跑了一圈。这一点也是真有彻也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