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刃之故人

追上古妮娅比奥菲莉娅想像中的还要简单，对于奥菲莉娅来说，它觉醒者般的恶臭在森林中就像一条拴在动物身上的铁链。

「哎呀，哎呀，你实在太慢了哩~」

「呜……」

被逼到崖边，古妮娅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你有太多徒劳的行为，战斗方法也是，既然隐藏着推开我的力量，便该更有效地运用呀，不过……不好意思，因为刚刚和顽强的对手战斗完，仍然很兴奋哩，嘿嘿嘿，我要将所有觉醒者都杀得片甲不留！」

只能这样了。古妮娅压抑住自己的妖气，虽然这是对付觉醒者的不二法门，但是如果奥菲莉娅的妖力如此之强，也应该可以应付一时半刻，然后……

「这是什么？竟然压抑自身的妖气……已经放弃了吗？你实在……太没意思了！！！」

虽然很勉强，但是古妮娅依然能够洞悉奥菲莉娅的动作。

「呀哈~这是什么？难道……你是以妖气的流动来捕捉我的行动？什么呀~有两下子嘛~不过真抱歉~刚才我说了太没意思了~！」

突然产生的不协调，就同古妮娅刚刚踏入戈兰劳时身体向她发出警报的情形一样，她的身体先于意识闪开了奥菲莉娅的攻击範围。

「哎呀，哎呀~直觉蛮不错呢~差不多是时候使用那招了哩。拜託啊~千万，别一招就死掉呀……」

奥菲莉娅妖气的流动告诉古妮娅，她将使用自脚下至右肩的斜斩，然而当奥菲莉娅靠近时，却瞬间变成了由上至下斩向左肩。

明明已经捕捉到了攻击的趋向，却依然抵挡不了，不过片刻，古妮娅已经伤痕纍纍。

刚刚的不协调感。

在剑砍向古妮娅身体的瞬间，她似乎看到奥菲莉娅的大剑弯曲成锯齿状，像蛇一样撕裂开她的身体。

「嘿嘿，加入你的对手并不是我……你该可以去到一个不错的境地。其实我呢，本来是没有如同其他人那样的外号……如黑之亚莉斯娅，幻影之米理娅什么的……因此我平明苦练必杀技，并将之命名，然后让大家知道可以这样称呼我……」奥菲莉娅手中的大剑倏然变得像流水一般，「这个是波纹剑，是否觉得波纹奥菲莉娅是个了不起的名字呢？但很不幸地一直传扬不出去哩……因为见过这招的人，大多已经死掉……」

仔细观察，古妮娅才发现奥菲莉娅的手腕以极快的速度摆动，将剑高速的挥动，并配以非比寻常的手腕变化令剑产生如蛇般的扭动，古妮娅意识到奥菲莉娅的招数她不可能捕捉到。

没有胜算，根本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古妮娅举起大剑，她没有选择，只能……

「哎呦，看来还想战斗呢？难道还有什么胜算？咦？什么？从正面展开突袭？是自暴自弃，还是另有什么方法啊？」直冲向奥菲莉娅的古妮娅在她面前突然消失，「什么呀……真令人失望……」

在古妮娅消失在面前的时候，奥菲莉娅已经判断出她的意图，水波一样的大剑向身后挥去，古妮娅的手臂应声而断。

「啊啊啊啊啊啊————」

「果然……没意思……够了，受死吧！」

大剑自左肩向下撕裂古妮娅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踏在崖边的脚探空，古妮娅翻身跌入深厚狭长的峡谷中。

只能这样了，如果想从奥菲莉娅的视线中逃开。

以坠崖跌落的几秒钟里，古妮娅在心中祈祷，希望悬崖下湍流的河水能使奥菲莉娅相信自己已经葬身于此。

「真难为你了……险些被你骗到呢……」刚刚爬上岸，奥菲莉娅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特别是被斩下右手的一幕，相当精彩，加上那致命一击，让人以为已经分出胜负，很不错的构想哩，回想起来……之所以被我逼到悬崖那种鬼地方，也是你计算过的吧？一开始我就被你玩弄与股掌之上了吗？不过……你不知道吗？身为攻击性战士的我们……是不可能再生身体的哦……」

古妮娅曾经见过迪维被觉醒者撕烂的左臂迅速再生，如果她释放妖气的话，或许不会像迪维一样迅速回覆……但是……

「怎么？」奥菲莉娅看着古妮娅惊讶的神情，「你不知道吗？虽然浪费时间，但是我们是可以将被切断的肢体接回的类型。再生却不可能哩，即便是最上位的攻击性战士花上大量的时间，最多也只能回覆到普通人类的手臂，我想说的是……你觉得这次我会给你机会吗？」

奥菲莉娅手中攥着的正式古妮娅的断臂，手腕轻轻摆动，波纹剑强大的撕裂力就将残肢粉碎成无法拼接的碎片。

「真可惜，你不应该让我斩下惯用的那支手臂哩。」

已经无法再接驳回去，古妮娅飞奔着逃离奥菲莉娅的身边。只是，如果还有一点点机会，古妮娅将妖气集中放在断臂处……

「咦……你有自己仔细听我说嘛？」

「你！」

像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样简单，奥菲莉娅跟着古妮娅身后。

「我说过的吧，我们是没有再生能力的呀，似乎……你在模仿曾经见过的人的再生呢，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是没可能，因为结构不同嘛。在刚成为半人半妖时，就会为了倖存而保护自己，还是斩杀敌人这最基本的想法上做出分解，之后的训练，修行也会有所影响……喂！别跑哩！要仔细听呀！」

要跑，不能停下。古妮娅的视线中只剩下永无止境般的苍郁的林木，每走一步，胸口灼热的疼痛就提醒她身后紧紧跟随的如同死神般的奥菲莉娅。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要杀了那个夺走迪妮莎生命的人，她要复仇，不，然后，她还有一个约定要遵守，去找到拿基，无论什么地点，什么时间，找到他。

「还不放弃吗？似乎是有什么原因令你这么坚持呢……是和那同行的小鬼约定了吗？还是要向夺取自己一切的人复仇？其实基本上都是这些原因啦~因为必须守护的东西，为了要复仇而活下去什么的……真实弱者愚蠢的幻想。」

还有一线希望，古妮娅的左手拾起掉在地上的大剑。

然而只一瞬间，希望就在眼前破灭，奥菲莉娅斩掉了古妮娅的左手。

「这样就再也不能提剑了哩，一天之内，你的四肢全被斩掉过呢。嘿嘿。不过也差不多是完结的时候了，因为你的关係，今天很开心呢~」

要结束了，要结束了，要结束了。

古妮娅阖上眼睛，即使有一百个不甘心，她已经没有抵抗的力量了。奥菲莉娅的剑在头顶上高高举起，当这把蛇一样的大剑落下时，古妮娅的生命就走到尽头。

「谁在那里！？」

奥菲莉娅的身后站着一名像隐者般身着浅灰色长斗篷的人，她的脸埋在阴影中，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常年生活于此的守林人。

「本来是被熟识的气息所吸引而来的，可是两位都不认识……」

「吓？！你是什么人呢？感觉不到你有妖气，不会是同伴呢？普通人？」那人并不回答，「嗤，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讨厌在我享乐时被人妨碍！」

「走啊！」她会连你一起杀掉！古妮娅喊道，「这家伙不正常！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妖魔，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斩杀！快点离开啊！」

「是吗……最近的战士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说什么吶~」奥菲莉娅斩过去，却不知被什么力量弹开，「咦？你……刚才干了什么？呀——什么？！为什么？」

奥菲莉娅的波纹剑一次次斩过，但却没有伤到那人分毫，她就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包围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挡开了我的剑？！」

「你的剑法很独特……你是拥有相当排名的吧？不过……在高速移动无数次的剑前，这全是没有意义的……」

奥菲莉娅的身体被割开了无数的伤口，甚至看不见那个人的动作，只是平白的，被空气撕开一般，奥菲莉娅倒在血泊中。

「为，为什么……连白刃都看不到的剑……」

竟然还活着……

古妮娅知道这个人，或者说，她曾经亲眼见证过这人令人恐惧的实力。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在迪妮莎死去的时候……

她是迪妮莎讨伐队的一员，昔日的Number2——高速剑伊妮莉。

阳光打在脸上，古妮娅睁开眼睛，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微粒以极为缓慢却又灵巧的速度在眼前滑过。

「这里是……」

空蕩蕩的右手臂……

奥菲莉娅！

回想起那日在林中的激战，遍布全身的伤口才开始疼痛。

「疼！」

被压迫的左手腕被砍断一样传来剧烈的痛楚，连接到指尖的神经突突跳动着。

古妮娅难以置信的盯着看自己已经被砍断的左手，和失去的右臂不同，完好无缺的连接在身体上。

「左手……」

「你是以自己的力量接回左手后失去意识的。在不习惯接驳四肢下将妖力释放至极限，而且还被折磨至重伤，你的体力早就透支了，但值得一提的是，你竟然可以保持意志到接驳回左手……」

「伊妮莉！」

「……」

「这里是什么地方？！自那之后过了多少天？你怎么会……？！」

将手中的食物丢给古妮娅。

「先吃了这些东西，怎样不吃东西的我们，在激战后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也撑不住的。」

「……一个星期？我竟然睡了一个星期……？」

见古妮娅跳下床，伊妮莉单手把她按回去。

「你想怎样？」

「大剑呢？我要回去，如果不赶快回去的话……伊，伊妮莉！放开！」

「那么不想要命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干掉你。」

「呜……」

「给我听好！那个追杀你的女人还活着，虽然我把她打得伤势比你还重，短期内不能活动，但是她还没死！而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没了惯用的右手，今后就只可以用一只手战斗。现在的你，即便是一只妖魔也无法击倒！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

「…………可恶……可恶……可恶！」

单手挥动着大剑，面前比普通人躯干还粗一倍的树木断成数不清的碎块。伊妮莉躲藏在这片森林里的时间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渐渐地，她所居住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空地。

「……吃完了吗？」

不用回头，伊妮莉就察觉到古妮娅站在她的身后。

「是，将食物放进嘴时，才发现自己多么饑渴，谢谢你出手相救。」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进入组织时调查过很多事，那时的事也是……」

那时的事，几乎是古妮娅胸口永远摸不去的伤口。自己遇到组织的Number1迪妮莎的事，跟在她身边的事，都是幸福的记忆。如果组织没有狩猎因为自己破坏了规矩的迪妮莎，如果那时候不是那个人觉醒，迪妮莎或许还活着。

「为了狩猎破坏了不可杀人的条规的Number1迪妮莎，讨伐队结合了在她之下的Number2至Number5这四人负责此任务。Number2的高速剑使用者伊妮莉，经常质疑Number3实力的苏菲亚、疾风罗亚路，以及分配到原地不久便被预定为下任Number1的菲斯娜……可是菲斯娜在任务中觉醒了……她将迪妮莎和讨伐队的同伴杀掉后，就销声匿迹……」

「……你叫什么名字？」

「古妮娅。」

「那么……在你体内的，是迪妮莎吗？」

古妮娅的胸口彷彿被束缚了，疼痛，压抑，那里是被觉醒的菲斯娜杀害的迪妮莎的头颅。

「想不到……当时被迪妮莎收留的女孩竟然倖存了下来，并成了半人半妖的战士……既然有幸捡回一条性命，就该忘掉一切，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继承迪妮莎的血肉想怎样？打算取下菲斯娜的首级？放弃吧……菲斯娜的力量太强了，现役的战士中，根本没人能够杀死她。更何况你所继承的，是迪妮莎的血肉而非妖魔，连半人半妖都谈不上……只是四分之一的血统，力量、速度上都低于平均水準，看……」伊妮莉脱掉外面的长袍，在浅灰色的披风下，她同古妮娅一样，只剩下一条手臂，「我只和她比拼过一次，便失去了左手。当时我们明白到无论怎样拚命挣扎也胜不了她。」

「……」

「能在她一击下倖存可以说是奇蹟……花光了一生的幸运抱住了濒死的自己，之后我便退下火线，当自己已经死掉，并选了个没有组织气息的地方，拚命压抑着妖气生活至今。在长年压抑下，已经不会被同伴察觉。我实在很害怕……身体至今仍记着当时的恐惧感。」

「你刚才说，我应该忘掉一切以人类身份活下去……但我根本做不到，对于当时的我，迪妮莎就是一切。曾经一度失去了生命、说话、活着的喜悦这些事，都是迪妮莎帮我取回来的。我的一切都是她赐予的……所以我只能前进，我还没有坚强到可以忘掉当时的事，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

「……是吗……是这样呀……于那时那地看到相同的事情后，是进是退，恐怕是是否还拥有战斗下去的资格的分歧点吧……」将扔在木屋柴垛中的大剑扔给古妮娅，伊妮莉说，「我教你高速剑。」

将妖力全部释放后凝聚在独臂上，是比想像中还要困难的技巧。

维持在极限状态所消耗的精神力使古妮娅倍感疲惫。

「似乎蛮合身呢，」洗掉一身污泥，古妮娅穿着的是当年伊妮莉作为大剑时的衣服，她被菲斯娜斩断的是左手，所以古妮娅右臂反而空蕩蕩的，「坐下，即使没胃口也要把这些吃下去。」

咬着不知道伊妮莉从哪里弄来的奇怪果实，古妮娅自己端详起伊妮莉被篝火映红的脸。

「你并没有改变呢……和那时一样……」

「你也知道吧，虽然我们是半人半妖，是会成长，却不会老化，直到死去或者变成妖魔都是这样子……如果迪妮莎仍然在世，也都会保持着当时的模样吧。你……其实觉得是自己害死迪妮莎的吧……」

藏在心头多年的伤痛，大部分时间古妮娅都不愿意去正视。

「某种程度上是没错……迪妮莎在和你相遇一同展开旅程后，她作为战士的实力的确下降了。于村庄同我们四人的战斗，在荒野单对单的决斗，以及将失控了的菲斯娜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住的那一瞬间，迪妮莎曾经有多次杀掉菲斯娜的机会。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与你相遇，展开旅程后，迪妮莎就失去了作为战士的强悍。我所认识的迪妮莎，是个会在首次相遇时就马上斩下菲斯娜首级的人。迪妮莎在遇到你后，就失去了作为战士的资质，其结果就是死亡。这是事实。」

多少年来，古妮娅都儘力不去回想的片段，在她抱着迪妮莎首级找到鲁路，她就已经决定，无论多么痛苦，都带着迪妮莎的血液去复仇。

「古妮娅……虽然她和你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我觉得她在那段时间里生活得很幸福。那时在村庄中，看到久别了的她的脸上，虽然依旧挂着会吃掉人的微笑，但却感觉到有着很安稳、幸福的感觉。她是个很孤高的人，因为她总是过于强悍、高贵，四周的人都很敬仰她，但同时也很惧怕她……而你，你却追随着这样的她，而她也接受了。对于迪妮莎来说，那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像人类的时间。」

这是迪妮莎死去后，古妮娅第一次流泪。

因为和自己相遇才死去的迪妮莎，是不是曾经因此而感到幸福，有没有怨恨过因此失去生命。

「活下去，古妮娅，」这篇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安宁的居所，伊妮莉昂起头，漫天的繁星，她已经失去过太多的人，「只有你继续活下去，才是迪妮莎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疼啊……很痛很疼啊……」

被伊莉莎丢弃在森林深处，奥菲莉娅醒来时天空正下着雨。雨水深入伤口中，洗掉了几乎乾涸的血液。

虽然有的伤口已经开始癒合，但是被高速剑切割开的伤痕纍纍的身体也消耗掉了奥菲莉娅大部分的妖力。

「救我……哥哥，救我呀……哥哥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帮我嘛？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死去……你不是会永远保护我吗？可恶……可恶……那个臭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就此放过你的——！哥哥……哥哥……是哥哥吗？是谁呀？」

有人在低声耳语，是谁？

奥菲莉娅仔细辨认，是谁在说话呀？

「我才不认识被独角怪吃掉仍一脸愉悦的家伙！别说笑了！混蛋！别说笑了，别说笑了，别说笑了，别说笑了……」

时间停止了。

奥菲莉娅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望无际的黑暗，但是又似乎能看到周围的景色，徘徊在死亡线上的感觉。

「怎么了……总觉得……很舒畅……」

已经不疼了，曾经伤痕纍纍的尸体，如今只在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