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煙

「这可能就是我六年间的记忆——」

空閑旭姬以蚊蚋般的音量低语，同时紧抓着天羽阳翔的衣袖。

在来自西边的耀眼夕阳照映之下，更是突显出她脸上的不安感。

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当她窥视手上那颗红色的石头后，突然流入脑中的影像。

位在她身旁的阳翔与碓冰咲月，也一起看见了那些画面。

面对这些既不可思议、诡异且超乎想像的内容，三人都说不出话来。

画面中的旭姬，在一个陌生的石造房间里，遭受一群未必是玩家的可疑人士群起围攻。

在那样的状况里，一名神秘少女出手相救，然后模糊地浮现出——像是被关在水槽里，眼前画面产生扭曲的光景。

在水中，隐约能窥见有别于游戏世界，属于近代社会的设备。

「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你六年之间的记忆？」

由于内容已超过理解範围，阳翔放弃思考，开口询问。

确实能联想到的状况有好几种，不过无论如何猜测，都无法让人找出正确答案。

「我不知道……」

旭姬缓缓地左右摇着头，显得毫无自信。

不光是嗓音，就连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简直就像一只受冻的小动物。

「居然还说不知道，旭姬，若是连你都不清楚的话，我们肯定是一无所知呀……」

咲月毫无保留地脱口说出自己的担忧，于是旭姬的表情变得更加阴郁。

在刺眼的落日照射之下，脸上光影的对比变得更加醒目。

「你真的没有任何头绪吗？」

阳翔像是想确认般地提问，旭姬一脸愧疚地点头以对。

她那焦虑的神情，明显能看出正绞尽脑汁想解释刚才的影像，儘可能让阳翔与咲月知道更多。

阳翔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开始大口深呼吸。把空气送进肺部的这个动作，不可能会在游戏里生效，但是得到的结果却与现实相同，给人一股原先过度用力的身体逐渐放鬆下来的感觉。思绪也暂时停摆，如同进入冥想般心无杂念。

接着，阳翔从正面与旭姬四目相交。

「既然如此，你现在先别想太多，等到有回想起什么再说就好。面对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太过锧牛角尖反而毫无意义。毕竟在考试时，碰上不会的问题也是直接跳过啊。」

阳翔将手搭在旭姬的肩膀上，为了让她安心而露出微笑。这是阳翔自然流露的笑容。

看在旭姬的眼里，这张笑容似乎与童年当时一模一样，令她也跟着露出充满欣喜的表情。

「嗯，谢谢你，阳翔。」

旭姬的心情好像也轻鬆了许多，语调一如往常那样天真烂漫。

「哼嗯～～你对旭姬还真温柔呢。」

咲月彷佛想捉弄两人般地如此说着。

只是眼神略显冰冷，并且嘟起嘴唇。

「才、才没有咧，跟平常一样吧。」

「是吗～～～～……」

面对闹脾气的咲月，阳翔只能哀声叹气。

「我们都已经是高中生，假如还像以前那样随手乱摸，可是会被人控告性骚扰喔。」

「我、我只是摸她的肩膀吧。」

阳翔一脸苦涩地开口反驳，同时从旭姬的身边退开。

理由是因触摸到对方的肩膀，最后遭人控告性骚扰的案例，实际上也不是没有。

「更何况考试时先跳过不会的问题，也是我教你的吧？」

「说、说得也是。嗯，确实是咲月你教我的。」

「不过到最后，你却不再理会跳过的问题，直到考试结束前都在睡觉。」

「因为不知道的问题终究还是解不开，想再多也只是白白浪费脑力啊！」

「你好歹也多用一下嘛……要不然脑细胞会减少喔。」

两人就像孩提时期那样斗嘴。

旭姬似乎也感染了这股欣喜之情，开心欢笑到双肩发颤。

「啊哈哈，触摸身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来，阳翔和咲月也试试！」

为了让相隔一些距离、彼此背对背的两人紧靠在一起，旭姬抱住阳翔与咲月似地扑到两人身上。

「呜哇！」

「呀！」

旭姬没有理会两人的惊呼声，紧抓住他们的肩膀。

看着沉浸于这股温情之中，神情放鬆的旭姬，阳翔和咲月都看似已经消气，紧绷的脸色随之放鬆。

「真是的，一个女孩子家像这样随手乱抱男生，可是很容易引来误会，以后别再这么做喔。」

「男性从正面把手搭在女性的肩膀上，我觉得也很容易引来误会呢。」

「……你这家伙，还真是得理不饶人耶。」

这样的咲月，也算是取回了昔日的个性。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地方拖拖拉拉也只是浪费时间，总之先回城镇吧。在稍作休息之后，再讨论今后的打算吧。」

「也对，我赞成，我也想稍微整理一下思绪。」

「好～话说咲月呀，等回到旅馆后，我们一起洗澡吧。阳翔也偶尔一起洗吧。」

「就跟你说过，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能够一起洗澡的年纪了！话说咲月，你也别露出一副『要一起洗吗？』的眼神看着我！」

「……我才没有露出那样的眼神呢，我看你根本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咲月那冷若冰霜的视线，即使回到城镇，仍旧没有获得改善。

三人先是前往距离迷宫最近的冷清村庄，再从那里的传送工房魔法阵回到亚尔特花园。

风景一转，围绕于肌肤表面的温度也随之改变，从略感寒冷的气温，变成舒适春季般的气候。

他们从设置魔法阵的房间走到柜檯所在的大厅时——该处的冒险者们开始骚动，说是气氛瞬间改变也不为过。

「喂，他们回来了……」「他们当真打赢了吗？」「重点是，我从未听说那个怪物还住在那里。」「也是啦……」「既然如此，该不会是假消息？」「或许是有达成条件也说不定。」「以他们过去的实力，就算打赢也不足为奇吧？」

附近的玩家们分成好几个小团体，围着桌子交头接耳地閑聊。感觉上像是在说悄悄话，不过内容仍隐约传入三人的耳里。

既然大家将视线集中过来，不难看出是在讨论他们三人。

「真让人不舒服。」

咲月柳眉倒竖，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快。

阳翔领着偏过头去的旭姬，想在惹出麻烦前走出工房。

宛若中世纪的欧洲、石造房屋井然有序林立的街景，映入三人的眼帘。夕阳西下时分的城镇被染成一片橙色，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就会布满夜色，街头巷尾纷纷点燃篝火。

城镇外有着绵绵山脉，飞行船与鸟儿接连行经天际，朝着斜阳飞去。

往西侧望去，辽阔的大陆一成不变地飘浮于半空中，一抹明月自东方冉冉升起。

穿戴着形形色色装扮的冒险者们，仍在街上来回穿梭。

有人在路上行走，有人飘在空中，有人使用道具浮游于天际，有人骑着魔物——移动手段因人而异。摊贩也习以为常地将商品摆放在席子上贩售，为了提升当天的业绩而灵活地转动舌根，大声叫卖。

从现实来到此世界的玩家们，今天也为了冒险与生意而卖力着。

换作是往常，大家閑聊的内容不外乎是魔物的情报、任务的传闻、才能（sense）的训练方法、炫耀装备以及现实里的消息。

不过即使来到街上，关于阳翔等人的传闻仍不绝于耳。

走在不同于店内那种封闭空间的街道上，虽然听不清楚旁人的窃窃私语，但是望向阳翔等人的目光，以及斜眼偷瞄并交头接耳的模样，与传送工房里的情况是大同小异。

「为何大家都看着我们呢～～？」

「没那回事，这情况与之前差不多。因为以各种角度而言，旭姬的存在本来就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问题在于他们谈论的内容。」

咲月点头同意，接续阳翔的话语说下去：

「内容有提到……我们打赢了某种存在，就现状来看，除了〈无垢之暗（Purgatorium）〉以外别无他想。」

「大家对于这个消息似乎是半信半疑。」

「毕竟至今从来没有冒险者打赢他，现在竟然仅凭三人就解决掉，换作是我也会觉得吃惊。」

「……不过〈无垢之暗〉是否与当年一样，也很令人怀疑。即便他的攻击方式依旧猛烈，眼神明显与过去不一样。」

〈无垢之暗〉像是想表现出心中的愤怒，双眼布满鲜血似地猩红无比。

由于模样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因此直到现在仍感到历历在目。换作是以前，他的眼睛是散发着黑曜石般的光辉。

「只是说来奇怪，大家甚至对于〈无垢之暗〉的存在与否也抱持疑虑。」

「说得……也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咲月状似难以接受地嘟起嘴唇。

「那个遗迹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冒险者出入……儘管〈无垢之暗〉强大到几乎没人能打赢，但我实在难以想像会有好几个月都无人前去挑战吧？」

「是没错啦……但我并没有针对〈无垢之暗〉调查得这么仔细……真要说来，他会勾起令人讨厌的回忆，所以我有故意避开。」

咲月露出尴尬的表情。

阳翔对于咲月的心情感同身受，因此没有深入追问。

「我们是为了寻找过去的记忆才跑到那里，却未曾听说过〈无垢之暗〉是否存在于《Re"Union》。」

不过那家伙确实存在。应当已经不复存在、与阳翔等人有着不解之缘的头目级魔物，犹如配合他们的造访出现了。

就算是假设，此事仍诡异得让人不认为是巧合。

「还有一点也颇令人在意，真要说来，我反倒认为这件事更奇怪。」

「咦，什么事？」

旭姬露出感到一头雾水的表情，歪着自己的小脑袋瓜，等待阳翔把话说下去。

「距离我们打倒〈无垢之暗〉根本还不到两个小时，消息走漏得未免太快了。」

更何况，假如旧世界的魔物并不存在，走漏风声本身就显得更加诡异。就算被谁看见有人从没有头目出没的迷宫里走出来，应当也不会引人注目。纵使在该迷宫中徘徊的魔物能归类为强敌，终究不是值得一提的事情。

消息传播的速度太不自然——说穿了，就是有人蓄意把阳翔他们此次的冒险事迹流传出去。

「对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我也不清楚对方的目的……」

阳翔也是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出将此情报流传出去，究竟能获得什么利益。

比方说，〈昴宿〉复活了……不过就算把此事流传出去，终究还是解释不通。

「目前掌握到的情报太少，深究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之前我也说过，想再多也得不出答案的问题就直接跳过，对吧？还是先找个能放鬆的地方吧。」

「说得也是，我也想休息了。」

「我也因为那场战斗快累死了。」

三人决定先前往旭姬之前投宿的旅馆。在住宿的房间里，也能确保私人空间，很适合用来讨论事情。

于是，他们承受着旁人的目光走在街上，当走进旅馆大厅时，待在用餐兼酒吧的餐厅里，玩家们仍针对〈昴宿〉复活打倒〈无垢之暗〉一事议论纷纷。

虽然他们在注意到阳翔等人之后，有刻意压低音量，但是就算没有刻意聆听，内容仍很自然地传入耳里。

「真是的，爱听八卦的人还是跟旧世界一样多。」

在走进旭姬的房间，终于有个私人空间能放鬆后，阳翔率先说出这个感想。阳翔坐在房间附有的椅子上，旭姬与咲月则坐在床边。

「我有吩咐花精帮忙收集传闻……啊，回来了。」

一名小仙精出现在咲月的肩膀上，紧接着于半空中绽放出显示讯息的花瓣。

『他们真的打赢了〈无垢之暗〉吗？』『如果〈无垢之暗〉依旧存在，也有其他人能打倒吧。』『大家都过度高估那只魔物了。』『现在早就有更强大的魔物吧？』『〈无垢之暗〉当真有这么强悍吗？』『纵使以前没人能打赢，不过换作是现在……』

类似是嫉妒与输不起的文字内容，纷纷出现在眼前。

『当年没有玩家打赢〈无垢之暗〉喔。』『确实现在有其他很强的魔物，不过〈无垢之暗〉也绝非是软柿子。』『他可是当年最强的魔物，我完全不觉得有人能打赢。』

感觉上，也绝非是他们在虚张声势。

关于〈无垢之暗〉多么强大的传说，确实有流传下来，同时穿插着其他魔物已然超越昔日最强的相关消息。

阳翔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比那个怪物更强大的魔物，我实在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