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困惑少女（銀乙女）降下星辰

「——艾丝堤尔，就快到了喔。」

希斯扶着少女的肩膀轻轻摇晃。少女正发出规律的鼻息，睡得十分香甜。

长达腰际的柔顺秀髮是宛如黄金褪色后的美丽亮银，微微开启的双眸呈现红玉的色泽，茫茫然的神情更是惹人怜爱，希斯忍不住咽口唾液。

睁开双眼的艾丝堤尔全身僵硬，好像做了恶梦。或许是错觉吧，总觉得她的双颊似乎微微泛红。

「艾丝堤尔？」

希斯再度出声，少女这才大梦初醒，轻轻伸了个懒腰。

「已经抵达城堡了吗？」

说话的同时，少女稍微打开车窗，眺望外面的景色。

——……？奇怪，她好像有点不敢正视我。

难道是刻意迴避？希斯的内心涌现些许不安，然而从眺望窗外景色的少女身上，感受不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大概是多心了吧。

行经在路面上的车轮喀哒作响，不过马车的摇晃并不大，跟连接国境的街道大为不同。两匹马的马蹄发出规律的清脆声响，听起来甚是舒服。

透过窗外的景色来判断，马车已经进入王都了。

好几个月之前天天目睹的景色，这三个月以来却只能远观。睽违许久的街景虽然有些陌生，倒也瀰漫着怀念的气氛。

——终于回来了。

这个地方就是会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过才离开三天而已，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眯起惺忪陲眼，艾丝堤尔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你睡得很熟呢。」

「……我做了一个令人怀念的梦。」

「梦？」

艾丝堤尔从未提起她在晚上做过的梦。

「我梦到了第一次遇见的卖艺丑角叔叔。关于卖艺丑角的美学以及存在价值，全都是那个叔叔教我的。」

——原来是那个中年人让艾丝堤尔误入歧途……

小一岁的妹妹玛那眼睛一亮，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完全不明白希斯抱头苦恼的原因。

「那个人就是让艾丝堤尔学姊成为卖艺丑角的原因吗？请说给我听！」

玛那跟希斯一样拥有赤金色的头髮，甚至连敦厚老实的长相都有几分相似，不过瞳孔的颜色与兄长不同——是魔法师特有的紫色，得以窥见名为魔力的世界法则，人称〈占刻师〉。

只见她从抱在腿上的篮子取出一条湿毛巾，递给才刚睡醒的艾丝堤尔。玛那的外表令人联想到外向开朗的阳光少女，然而她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胸前却是一片平坦，丝毫没有发育的迹象。

玛那的正对面，另一名少女耸耸肩膀。

「就是说啊，明明在魔法和战斗方面都拥有高度的造诣，为什么跑去当卖艺丑角？艾丝堤尔……学姊。」

被玛那瞪着，席露维连忙加上『学姊』二字。

她有着金色的波浪捲髮，和一双颜色宛如蓝玉的大眼。年纪儘管跟玛那相仿，却有别于穿着制服的其他人，身上的衣物是类似礼服的绢织品。

席露维亚·亚夏·索鲁因佩罗，一行人于三天前遇见的少女，为布雷吉拉神圣国的第八皇女。不过希斯和其他人比较习惯称呼她「席露维」。

聆听着比自己小了一岁的两名少女之间的对话，另一名少女露出微微苦笑，也跟着开口了。

「但是，多亏艾丝堤尔是个卖艺丑角，我才能得救呢。」

声音来自坐在席露维身旁的爱莉娜。

少女留着一头稍嫌杂乱的蓝发，深红色的瞳孔则跟艾丝堤尔相同。

虽然她目前跟大家一起行动，过去却是敌人，而且还是促使艾丝堤尔失去魔力的原因之一。然而生性豪迈的艾丝堤尔却不计较，爱莉娜内心想必相当感激。

众人的反应，让艾丝堤尔顿时心满意足地挺起胸膛。这时马车一个跳动，宛如果实的巨大胸部也跟着剧烈摇晃。

「呵呵，看来你们总算能够体会卖艺丑角的伟大了。」

「不是这样吧……？」

跟希斯一样摇头叹息的人，正是马车中的最后一名少女露蒂洛。

细緻端正的五官，搭配《占刻师》特有的淡紫色瞳孔。长发及胸，光是坐姿就流露出神圣凛然的气息，与其称之为美少女，美女显然是更贴切的形容。

她前几天还穿着厚重的盔甲，如今已换上轻便的服装，黑绿色的秀髮也放了下来。

正气凛然的扮相固然美丽，但希斯还是比较喜欢露蒂洛再自然不过的少女模样。

……如果可以减少叹息的次数，那就再好不过了。

凝视着露蒂洛之际，希斯赫然发现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打起精神。

「露蒂洛……？你还好吧？」

「呃？啊，没什么。」

希斯开口表示关心，露蒂洛则紧张地睁大双眼。

见希斯面露讶异之色，露蒂洛心知瞒不了他，只好以不情愿的语气吐露心事。

「目前王城的局势相当複杂，进入王城之前需要先做好心理準备。」

「……这么严重吗？」

平时就算髮生问题，露蒂洛也不会让他人察觉内心的焦虑，现在却被希斯一眼看穿，代表事情的严重性超乎想像。

露蒂亚点点头，不再支吾其词。

「跟外面比较起来，《剑刻》落入他人之手的风险降低了许多，毕竟众人都对《剑刻》的价值与危险性具有正确的理解。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在暗中较劲，试探彼此。」

拥有《剑刻》固然能够获得莫大的力量，却也代表生命随时受到威胁。即使如此，《剑刻》的持有者依然是力量的象徵。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吸引了许多不愿过度涉入其中，却又打算藉此机会获取不当利益的野心人士，在私底下从事见不得人的勾当。

神情凝重的希斯点了点头，露蒂洛不禁微微苦笑。

「不必这么紧张。我已经屏除閑杂人等，不会跟太多人有所接触。」

「有所接触……能不能举个具体的例子？」

露蒂洛先是以食指轻触嘴唇，接着以恭谨的态度牵起希斯的手。

「初次见面，您就是名闻遐迩的长枪英雄吧？小女子名叫露蒂洛·艾弗纳儿，是王城中的贵族。请接受这杯象徵友谊的香槟吧？愿小女子与您之间的友谊长存。不瞒您说，小女子有个不为人知的烦恼，那就是非打倒同为贵族的艾丝堤尔殿下不可。」

「慢、慢着慢着！不过就是一杯香槟罢了，未免也扯太远了吧？」

看到希斯果然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露蒂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旦被有心人士牵着鼻子走，就会落入这种窘境。」

「那、那也用不着搬出艾丝堤尔的名字吧？」

面对还是难掩内心愤慨的希斯，露蒂洛露出异常严肃的神情。

「有时候就是会陷入非接受这种事不可的局面。」

「——！」

如果露蒂洛真的要求希斯跟艾丝堤尔为敌，到时候该如何是好？服从露蒂洛的命令，抑或保护艾丝堤尔？

两个都不能选，也不应该选。

若不做出选择，势必将陷入更艰难的处境吧。

大家即将前往的地方，就是这种尔虞我诈的场所。

——露蒂洛就是在这种地方努力存活下来的……

希斯倒抽一口冷气，露蒂洛不禁对他报以劝慰的微笑。

「刚刚的举例稍微极端了点。如果大家都是这么容易就被说动的人，我也不必那么辛苦了。现在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吧？千万不要随便接受他人的馈赠。」

「我、我会注意的。」

在一旁聆听两人对话的爱莉娜露出为难的神情，一双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才好。

「既然这个话题已经结束，可以容我说句话吗？」

「说什么？」

「露蒂洛公主，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放开希斯的手？」

「……手？」

露蒂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握着希斯的手。

「呀！」

面红耳赤的她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干嘛急着点破啊……？

希斯露出失望的神情，露蒂洛则连忙向艾丝堤尔发话，试图转移焦点。

「还、还有一件事，艾丝堤尔！学园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滞留王城的期间，还请你务必保持低调！」

露蒂洛将视线移往耸立于前方的巨大建筑物。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见者无不胆寒的城墙。由巨石堆砌而成的马赛克城墙十分壮丽，靠外侧的部分是一道斜坡，直通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城墙的顶端兴建了许多圆筒状的高台，数量总共是十二座，与圆桌骑士的人数相当。高台的最上层设有魔法大炮。

埃斯特拉城——国王与从早期便拥有《圆桌剑刻》，最后倖存的圆桌骑士所据守的地点。

无故受到牵连的艾丝堤尔莫名其妙被露蒂洛出声警告，手中顿时掉下了好几张扑克牌。希斯知道那是她玩弄戏法的道具。

——原来她早就有所準备了，根本一点都不无辜嘛……！

艾丝堤尔的表情并非惊讶，而是彻底的绝望，宛如发现期待已久的大餐也不过尔尔似的。

「为什么……？王城不是可以尽情表演的地方吗？」

「你怎么会出现这种解释呢？」

希斯惊呼一声，艾丝堤尔以异常严肃的表情替自己辩解。

「大家都说王城是卖艺丑角一展长才的乐园！」

「真不知道你是从哪得来这种奇怪的知识。」

面对露蒂洛冷淡的回覆，艾丝堤尔轻轻握紧拳头遮掩嘴角，脸上露出少女又羞又气的神情。

「就是那个带领我走上卖艺丑角之路的伟大叔叔……」

「那个男人只是引诱你误入歧途罢了。」

露蒂洛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疲惫地摇了摇头。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又凝视着艾丝堤尔。

「不过，王城的卖艺丑角……？说不定他并非以『宫廷卖艺丑角』自称，而是以帕杰索的名义……」

「我没问过他的名字，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印象中似乎提过类似的头衔。」

露蒂洛闻言，乐得眯起双眼。

「没意外的话，应该是我认识的宫廷卖艺丑角。他过得还好吗？」

「当时剑刻战争尚未爆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原来如此，缘分真是奇妙。其实我也满欣赏他的表演的。」

看来露蒂洛似乎跟那个中年人有数面之缘。

「宫廷卖艺丑角……跟一般卖艺丑角有什么不同？」

希斯曾经担任把守城镇出入口的守卫，对于来往各地的旅人之间所流传的传言了若指掌，不过对于封闭的王城区域有关的知识就欠缺许多。

听到他的喃喃自语，艾丝堤尔的双眼顿时为之一亮。

「呵呵……原来希斯也对卖艺丑角有兴趣，你这么勤奋好学，真是令人欣慰！」

「我才没有为了卖艺丑角勤奋好学！」

「就一个守卫而言，你认为一般卖艺丑角跟宫廷卖艺丑角有何差别？」

双眼微眯的艾丝堤尔丢出这个问题。

——就一个守卫而言——

这个字眼开启了希斯体内的某种开关。

「这个嘛，虽然我没有实际见过，但曾听说以取悦国王为天职的宫廷卖艺丑角，只要是为了博君一笑，即使对国王做出无礼的举动也不会受到惩罚，而且还可以跟着国王进出王宫的禁地。因此有些宫廷卖艺丑角不但长于杂耍特技，本身也是个优秀的间谍，坊间更是不乏以这种卖艺丑角的事迹为题材的歌剧。从这点来判断，宫廷卖艺丑角虽然看起来滑稽可笑，却享有相当程度的权力。」

艾丝堤尔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

「太好了！原来你对卖艺丑角的了解这么深，太教人高兴了！」

「哪里，过奖……啊！不对不对，这只是守卫的基本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