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看到那个东西时,我有一股不祥的感觉。那种感觉彷彿皮肤底下有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在乱窜。
我看到的是被烧到几乎快塌毁的贩卖机。嗯,用焦炭或灰烬来形容会比较贴切。
陈列饮料样本的橱窗部分被高热融毁,几乎完全被漆黑煤灰笼罩的物体,完全看不出原型。
在平日午后前往熟悉小巷的我,竟然会看到这种光景,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失火?而且还只有烧掉贩卖机?我歪着头思考答案。
没错,被烧毁的东西,就只有贩卖机。
虽然这条暗巷里也没多少东西可烧,但贩卖机就设在餐饮店后头,如果火势这么猛烈,应该会延烧过去才对。
不对,地下都市原本就不太会发生火灾,虽然我对这方的知识一点都不在行,不过还是多少会感到不可思议。
在巷子里只烧毁贩卖机的事件。
……说起来还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事件。可能只是我想多了。毕竟那台贩卖机感觉就很老了,可能只是内部机件故障导致起火而已。
我想多半是因为,我现在希望能想一些转移心情的事。
为了让自己能少去想跟蕾妮有关的事。
从餐厅那次对话之后,我跟蕾妮的关係就有了决定性的变化。
我们并非从此就没再见面了。
每个礼拜还是会有一到两天,我们会一起在屋顶吃午餐。我们也会閑聊说笑。乍看之下,似乎跟之前没有两样。
但已经不一样了。我们之间有某种决定性的隔阂。
那是绝对没法修复的鸿沟,然而我们却在表面上维持正常关係,这反而在我内心激起涟漪。
现在我已经不会跟蕾妮一起跷课逛街,蕾妮也不会再对我吐露自己内心的焦躁。
所以我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深入去聊彼此的想法。
这也是我们每次见面,我都没有去问她手上为何缠着OK綳的理由。
我最早是在餐厅那次注意到这件事,之后蕾妮的手指便总是缠着茶色的OK綳。有OK綳的手指并非总是同一根,而是彷彿会轮换似地,OK綳不规则地出现在不同手指上,感觉实在很不自然。
虽然我曾问过一次,但她只是说「不小心割伤了」,看到蕾妮那明显不想多说的笑容,我也只能让步。
蕾妮有事瞒着我。可是我这个放弃待在她身边的人,已经没有权利跟理由去过问了。我想那肯定是像少女甲那样的「朋友」才能做的事。
可是这却让我感觉胸口彷彿开了一道缝隙,从缝隙灌入的冷风让我微微打颤。
巷子里只剩下贩卖机焦黑残骸的景色,简直就像是在反映我的内心。
彷彿就像我跟蕾妮在这里共渡的时间──在这里的回忆,全都被烧成灰烬,让我感觉异常凄凉。
*
「──事情就是这样。」
在巷子里看到焦黑贩卖机后又过了几天,趁着跟蕾妮在屋顶碰面的时候,我跟她提起了这件事。我没有提到关于我自己心象的部分,而是用一种随口閑聊可能失了火的感觉。
儘管我认为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可能心里还是有些介意吧。
因为那里对我来说,是个有些特别的地方。而且我也抱有一些期待。我期待跟蕾妮聊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说不定就能跟她在感情上产生一些共鸣。
「……喔,是喔。」
好危险喔。蕾妮给出一些听起来不怎么感兴趣的回应后,便望着天空发獃。虽然我并不期待蕾妮会有什么夸张的反应,然而看见她的反应竟然意外平淡,也让我楞了一下。咦?这样的反应正常吗?等等,听到自己去过好几次的地方失火,不是应该会更惊讶一点吗?这是什么钢铁意志吗?还是不懂感动的年轻人?
这让我有些硬起脾气,对着蕾妮的侧脸继续说道。
「这样以后就不能再从那里偷饮料了说。」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相当缺德。蕾妮似乎跟我有同样想法,她的眼神变得相当冰冷。我是觉得不用在这种时候产生共鸣啦……
「这也算是一个好机会,妳就趁机改过自新吧。」
「说得人家好像罪犯一样。」
「窃盗不就是犯罪吗?」
「等等,蕾妮自己不也有偷吗?」
「那都是因为冬香强迫人家……」
「哇!过份!」
看到蕾妮开始装哭,我也笑着去轻戳她的肩膀。
虽然蕾妮想让表情恢複正常,但眼角最后忍不住露出笑意。
在这一瞬间,我感觉我们彷彿恢複到以前那种令人怀念的关係。在蕾妮双眼中,彷彿又能看到微小的火焰光辉。
可是那仅止于短暂的残像,很快就消失不见。虚假的微笑再次遮蔽了一切。
蕾妮的双眼再次望向天空那灰色的影像,我也没有更进一步去窥探她。
这是令我感觉焦躁难耐,但却也是我自己期望的距离。
是我自己拉出了一条不让彼此太过靠近的界线,正因如此,我会有这些感觉,应该都是我自己的错。
那是明明就在彼此身边,但却比任何人都要遥远的这种感觉。
那是让我感到无比寂寞的感觉。
*
再见再厉。我记得爷爷跟我说过类似的谚语。
好像是多看几眼就能看到真相的意思。不过我从没有好好听爷爷解释,所以有可能是其他意思。爷爷,对不起。
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件事。
不知什么理由,巷子里那起火灾一直让我相当在意。
虽然我不清楚理由,但我有一种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不祥预感。
我这类预感的感觉越糟,就越容易成真。
结果彷彿就像是应验我的预感一样,继巷子里的贩卖机之后,又发生了另一件纵火事件。
而且我还在现场目击了经过。
那天在半夜下起了小雨。
这座地下都市虽然会配合地上的天气降雨,不过也会避免对都市机能构成阻碍,雨势的强弱有相当严格的管理,考虑到有人不惜费力进行那种无谓的演算,就是为了维持模模拟实的虚假,还真是不简单。我不免产生如此感想。
那天深夜,我就躺在被窝里想着这种事。
不知为何,这天我怎样都没法入睡,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想是今天放学时雨伞被弄坏,还有在楼梯间跟身为蕾妮朋友的少女甲发生争执的关係……后者与其说是争执,其实比较像是对方单方面来找麻烦,把我视为眼中钉而已。
不管怎么说,因为我接连遇到两件不怎么愉快的事,在蕾妮为我担心的时候,我也不小心摆出迁怒的态度。反省。
因为我希望房里能有点风,所以窗户没有关紧,结果外头不间断的雨声反而让想好好睡觉的我开始胡思乱想。
每次下雨,我都想到蕾妮的那对眼睛。那带有焦躁火焰,总是瞪着虚假的眼睛。那对眼睛简直像是烙印在我眼皮底下,怎样都挥之不去。
我认了。睡不着。
我重新睁开那一直想着要睡要睡而紧闭的眼睛。我眼前的景象十分清晰。我想自己应该整晚不睡都没问题。虽然就算不睡我也无事可做。
无奈之下,我拉了件外套披在睡衣上,就这样偷偷溜出家门。儘管我是不良少女,但要独自在深夜徘徊,还是多少有些害怕。
我抓了一支用不习惯的雨伞,在被夜色笼罩的街上游荡。说是被夜色笼罩,其实因为有路灯的关係,所以并不是一片漆黑。不过要像白天那样堂堂在路上阔步,还是会让我因为不安而有所顾虑。
在路灯的光轮当中,细雨就像白丝一样落下。
到头来我还是没法用跟蕾妮一样的想法去看这些雨滴。
就算知道这是用来模仿昔日地上降雨的仿冒品,我也不会像蕾妮那样抱持厌恶。
因为,对不知道何谓真实的我们来说,这样的虚假肯定就是真实。追求从未见过的真实,我实在无法在那种行为中发现任何意义。
如果我也能像她一样对真实怀抱憧憬……
那现在我是否就能待在蕾妮身边呢?
我是否就能不用去在意他人的看法,一心去追求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真实呢?
感觉一个人走在昏暗的路上,脑袋便会立刻被一些像是后悔、执着的感情给佔据。
我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
走在周围一片昏暗的路上,似乎让我不自觉地选择了熟悉的道路,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过去常跟蕾妮一起俯瞰电动巴士的天桥附近。
不知何时,视界中一直落下的细雨已经停止。我收起伞,将伞挂在手臂上。
由于是深夜的关係,电动巴士不会行驶的道路没有照明,路灯的亮光也不会照到天桥上头。
所以在天桥上亮起火光之前,我并没有察觉到上面有人。
我首先察觉到的,是路灯的灯光突然熄灭。
夜色的黑暗突然变浓。而在黑暗当中,突然出现熊熊火光。
在天桥上面被火光映照出的人形轮廓,简直就像是皮影戏的角色一样浮现在火光中。那彷彿拥有意志般晃动的火焰,看起来就像是一头舔着嘴唇的怪物。
我只能屏住呼吸看着那幅景象。
老实说,我根本就吓到腿软了。那并不是一团小火。光是那猛烈燃烧的火焰,就彻底激起我本能的恐惧。
然而那团烈焰燃烧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一分钟。
虽然烈焰曾一度像是要吞没夜色般扩大,不过转眼就消失得不见蹤影。与其说是火势得到平息,看起来更像是耗儘力气般瞬间消失。
而我周围也像是呼应消失的火焰般恢複照明。路灯再次亮了起来。
在我那还留有火焰残影的视界中,隐约看到天桥上的身影转身离去。
犯人要逃了。
当我这么想的同时,我的双腿也反射性迈开步伐。不知为何,我心中竟然闪过自己必须追上去的念头。
我从不同于人影离开天桥的另一端阶梯奔上天桥。就在我跑到天桥通道中央的时候,煤味与焦味窜入鼻腔。
突然自脑中闪过的一个想法让我停下脚步。因为仔细想想,在天桥上头应该根本没东西可烧。
我用《VerB》的照明功能查看四周。
但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在宽度能供两人并行的天桥上,就只有栏杆像是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那个人是想烧毁天桥但没有成功吗?
我不解地歪着脑袋,试着将灯光照往犯人离去的方向,不过对方似乎已经离开,我自然是没能看到任何身影。冷静想想,就算我追上去也不能做什么,而且如果对方是个虎背熊腰的危险人物,状况可能会更糟糕,所以没有追到或许也是好事。
我再次将灯光照嚮应该是刚才被火烧到的围栏。
在远处看来十分吓人的烈焰,面对水泥制的围栏似乎也只能在上面留下焦痕,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相关知识的高中女生,也没法再多看出什么线索。
唔~我应该报警吗?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几分钟除了我之外,附近没有其他人路过,周围的建筑也都默默在黑暗中沉睡。如果要报警,大概也只有我能那么做,但现在已经没有火了,留在现场的也只有焦痕。感觉与其找警察,找清洁公司的人还比较实在。
最后我并没有报警便离开现场。
毕竟如果报警,人家说不定会追究像我这样的高中生为何这种时间会在街上徘徊的问题,那可就麻烦了。我可不希望年纪轻轻就被警察记住。
如此这般,身为小市民的我决定假装没看见,早早逃离现场。
我一回到家钻进被窝,便感觉自己不久前目击到纵火现场的事简直就像一场梦。然而在我眼皮底下仍不时闪过当时光景的残影,到头来我还是没能入眠。
直到天亮前,我便在被窝内重複着打瞌睡跟清醒的过程。
那抹火光中的身影,不知为何一直留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2 ☂
「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回家。」
在平常我们会互相挥手道别的转角,蕾妮有些害臊地说出这种话语。看到她的表情,让我也莫名害臊起来,并试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妳是跟男友约会结束的女生吗!」
这是我跟蕾妮在巷子里邂逅,开始一起跷课约两个礼拜所发生的事。
「啊哈哈!真的很像呢。」